強子在村里陵園看過別人的墓碑,大都是花崗石材質,大小不一而足,雕刻也是五花八門,他不知道裡邊的門道。
於是問道:「老爺子,這石碑雕刻有啥講究沒,我們對這個不懂?」
「現代人沒啥講究,花鳥蟲魚任何景觀都可以雕刻,碑文可以選擇隸書或者楷書都行,大小就看你自己的心了,這玩意是越大越氣派,顯得後人對先人的崇敬。」
老頭這話無疑就是站在做生意的角度說的,強子笑了笑:「尺寸一般的就行了,這事沒必要高調,活著的時候盡到心就行了,至於這玩意其實就是做給活人看的,沒啥實際意義。」
老頭點頭:「說實在的,你這話並沒有毛病,但是現在的農村跟風嚴重,有些人在老人生前都不怎麼孝順,死後卻風光大辦,不就是做給活人看的嗎!」
選了墓碑之後,老頭又問了爺爺奶奶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這個強子還真的不知道,於是打電話回去問父母,父親對自己父母的生辰八字倒是記得很清楚。
「你們倆等一下,我把大概格式給你們說一下,這玩意要寫到曾孫甚至玄孫一代,你們把兩位老人以及家裡成員姓名啥的都留一下,然後我寫好了給你們驗看,行了就可以拓在石碑上雕刻了,雕刻大概需要一天的時間,估計明天下午或者最遲後天早上就能拉走了。」
強子點頭,然後又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因為他不知道爺爺奶奶的大名。
老龐家搬到這裡後開枝散葉,總共也才三戶,兩個堂兄已經有了孫子,算起來正好到曾孫一代,強子將所有人的名字性別都留下之後,帶著武娜娜就出去轉了。
大概不到半個小時,老頭就打電話過來說範文弄好了,讓強子過去驗看。
其實這也沒啥驗看的,都是統一的格式,又不寫銘文,就是人名字不同,多少有區分外,其他的並不怎麼複雜。
強子大概看了一遍問道:「怎麼沒有女性的名字,是不能寫嗎?」
老頭抬頭看向他:「寫碑文哪有寫婦人名字的,這都是老輩傳下來的講究,以前社會的女人沒地位,上不了族譜,所以慢慢的就習慣了碑文不寫女人了。」
強子看了看老婆:「你爸那時候寫了沒?」
武娜娜搖頭:「好像也沒寫,就這麼著吧,寫上了又能咋樣,還不是該幹嘛幹嘛,你是嫌碑上空蕩蕩的嗎?」
強子翻了個白眼:「我是替你們女性惋惜好吧,空著就空著吧!」
「要不寫個銘文?」
老頭問道。
「啥銘文?」
「銘文這玩意可以複雜也可以簡單,簡單來說就是這老人生前的經歷、事跡等等,或者是獲得過什麼好的名聲也行!」
強子想了想:「聽說我爺爺就是個木匠,方圓幾十里的風箱都是出自他的手,還有風箱上哪個紅貼子,現在都有人還在用呢,這算是他的成績吧!」
老頭笑了笑:「這恐怕寫上去不太好吧,方圓幾十里木匠多了去了,會做風箱的更是大有人在,太普通了,既然想不出名堂,那你就別管了,我組織一下語言,給你起草個銘文。」
最後老頭寫了一篇銘文,大致意思概括了老人的一生,和睦鄉鄰、生性篤厚最後不幸病逝等等。
強子看了看覺得可以,於是交了定金,約好第二天下午交付。
農村家裡立碑不算是大事,一般都是老人的外甥子侄一桿人等,一起幫忙把墓碑抬上底座安裝好,然後沾親帶故的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吃個飯。
以前陵園裡稀稀拉拉的墳頭立碑的並不多,現如今日子好了,家家都開始給老墳頭立碑,說白了就是盲目跟風,你家有的我家必須得有。
村里那些用車衣苫著的小車不就是例子嗎,明明知道買了沒用,還是得打腫臉充胖子的買一輛,要不然別人覺得你光景過的不行,嚴重的甚至還會影響到後代的婚嫁。
第二天下午做石碑生意的老頭果然打了電話,說自己昨天夜裡加了個班,終於把碑文給刻好了,完了還發了個視頻給強子。
隔了一天多的時間,老墳頭立碑的底座已經凝固,可以將石碑立上去了。
於是強子在表兄弟群里通知了一下,說第二天正午給老墳頭立碑,讓兄弟們帶著炮仗過來放炮,完了還通知說在忘憂谷吃飯,有車的就直接開車前往,省的關小雅哪邊再派車來接。
強子最大的老表只比自己舅舅小一歲,如今也是古稀之年了,他家距離強子家本來就不遠,也就第一個到了,這是給他的外公外婆立碑,對他來說算是個比較重要的事情。
「老舅,最近咋樣呢?」
進門後,大老表第一個就問自己的舅舅。
「老樣子,混吃等死唄,一天天的吃了睡睡了吃,以前咋不知道,這沒事幹也挺磨人,光躺著都能躺出病來。」
「呵呵呵……老舅啊,你就知足吧,現在這生活多好,我們小時候哪會,動不動就餓肚子,現在的年輕人是不知道,肚子裡沒食的哪個慌啊!」
強子爸笑道:「的確是那樣,以前要不是因為吃食短缺,恐怕你外爺也不至於那麼早就走了。」
老爺子一提起鬧饑荒的年月,就會不自主的想起自己的老爹,那是他這輩子都難以邁過去的坎,雖然已經和大哥和解,但是壓在心底的疙瘩卻依舊沒有釋懷。
「唉……誰說不是呢,那年月家家都沒有餘糧,更別說山根前了,那些地長石榴還行,長莊稼就別想了!」
大老表知道父親的意思,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大舅媽的娘家就在山根前,所以家裡個個吃不飽,這才有了大舅媽給娘家弟弟烙了一天餅,不給老太爺做飯的事情,倆人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以前的歲月。
這時強子三爸來了,大外甥趕緊住嘴,出門迎接去了。
「三舅來了,您最好咋樣?」
「呵呵……羊子啊,三舅還是老樣子,你咋樣呢,聽說你做了個啥手術,我這忙的也沒時間去看看你!」
聽到這話,強子爸也看向大外甥:「羊子你咋了,還做了手術?」
大老表笑笑:「沒大事,直腸癌做了手術,化療了幾個月,醫生說基本康復了!」
這是個談癌色變的年代,生活好了誰不想多活幾年,多看看花花世界呢!
「呦……那可大意不得,需要定期複查的。」
「嗯嗯,一個月一次沒落過。」
大老表渾不在意的說道,直腸癌恐怕是少數可以治癒的癌症,經過切除再加上化療吃藥的,應該可以治癒的。
「心態放好,精神支柱可撐天,什麼病都不怕。」
三爸說道。
「唉……你說現在這人是咋了,吃的好穿的暖,也不出大力氣,動不動就是這個癌,哪個癌的,高血脂高膽固醇高血壓,都快成了人類殺手了!」
強子爸嘆息道。
「以前生產隊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體力活能累死人,餓著肚子粘著枕頭就著,現在可好,肚子有食了卻睡不著了。
你看現在那些年輕人,一個個人沒到肚子先到了,站著撒尿看不見腳趾的多了去了。
聽說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啥的都年輕化了,上次強子帶我去體檢的時候,有個年輕人才二十幾歲,就得了糖尿病,這生活好了,人卻不好了……」
強子爸說了一會,然後起身去給壁爐加柴,三爸和大老表繼續聊天。
「三舅,中強(三爸的兒子)最近幹嘛呢,也沒有看見他?」
提起這個三爸有點生氣:「不知道,聽說要去非洲找小強,你看這是個正經人的腦子嗎,國內這麼大地方都混不下去了,還要去非洲混,他比強子還大兩歲呢,五十多的人了,還不知道過日子,簡直就是虧先人呢,你舅咋生了這麼個不著調的東西……」
三爸越說越生氣,最後罵罵咧咧的把自己都給捎帶進去了。
「舅……你也別生氣了,非洲也挺好的,我們村的『一秒半』跟你很要好吧,他三個兒子都在安哥拉,有一個還帶回來了一個黑女人,哎吆喂,那叫一個黑,估計晚上關了燈就看不見人了。」
大老表勸說老舅。
「安哥拉……也是非洲嗎?」
「是的,聽說哪裡04年才解放的,相當落後貧窮,我國在哪裡的援建工程多的很,『一秒半』的三個兒子都在鐵……十幾局來著……我忘了,反正就是幫黑鬼修鐵路,掙的是美元,一年咋不咋也能整個五六萬美金,折合下來要三十多萬呢?」
三爸沉思了一會,似乎在想兒子去非洲的下場。
沒過一會功夫,他就回過神來:「不想他了,我都土埋脖頸的人了,操那心幹嘛!
對了,『一秒半』咋樣,還養牛嗎?」
大老表嘴裡的『一秒半』是強子三爸的好友,這名字的來歷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他本名叫李向東,那是生產隊種麥子的時候,拖拉機將地犁過以後,最後留下一個很深的犁溝,需要社員們用鋤頭鎬頭鐵掀等人工還原平地。
那是大鍋飯剛開始的第一年,全部社員都幹勁十足,大家在哪條巨大的犁溝左右忙碌,甩開膀子大幹社會主義。
結果這時候李向東突然想拉屎,種麥子的時候整片田野一個遮擋物都沒有,幾個孤零零的墳包也有婦女們在撿麥種。
沒辦法之下,李向東突然手指北方大吼一聲:「快看……野兔!」
所有人都看向他所指的方向,結果北方兔毛都沒有一根,人群不禁笑罵。
「你這貨瞎叫喚啥?」
」你個瓷錘,哪裡來的兔子,眼睛被屁熏了吧!」
「你個瓜皮胡喊叫啥呢,給你兩個嘴捶。」
然而跟前的幾個人卻發現,李向東正在系褲腰帶,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一大堆輪迴之物還在冒著熱氣。
人群都驚呆了,這泥馬得什麼樣的速度,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解決掉生理大事。
「這泥馬的兩秒都不到,你丫沒擦屁股吧?」
有人驚愕的說道。
李向東有些尷尬:「總比拉在褲襠里要好吧,這麼多婦女都在地里呢,我能咋辦?」
跟他挨著身子掄鋤頭的人笑道:「狗日的……我就覺得眼前一花,李向東就失去蹤影了,再一回頭,人家都拉完了正在提褲子呢,電光恐怕也就這速度吧!」
「不過這速度絕對是沒說的,你丫以後別叫向東了,就叫『一秒半』吧,踏馬的拉泡屎才用了不到兩秒,真是絕了。」
於是李向東『一秒半』的外號就算是名正言順的戴上了。
「還養啥牛,他去年腦溢血差點沒了,現在半身不遂了,拉屎撒尿都要人伺候,要不是這,他家老四恐怕也去非洲了。」
「半身不遂了,真是想不到,當初拉泡屎兩秒不到,現在可就作難了。歲月不饒人啊,他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現在也七十多的人了,這一旦癱了,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
三爸嘆息道。
「可不是咋的,現在兒女們生活壓力大,都要忙著討生活,他老伴前年才得的腦溢血,不過她倒是利索,沒搶救過來,一了百了了,現在『一秒半』是兒子在伺候,兒媳婦也不待見,怨恨他有能力的時候沒給老四在城裡買房,現在癱了直接不管了。」
「來個人。」
這時門外有人喊,三爸聽出是大哥的聲音,指著大老表說道:「你大舅來了,你去幫他推下輪椅!」
其實三爸比大老表還小一歲,但是人家資格老,是長輩,大老表趕緊起身往門外走去。
強子大伯坐著電動輪椅,他不是沒有行動能力,短距離移動還是沒問題的,不過這爬樓梯對他來說可有難度。
就在大老表準備下樓梯的時候,房洪濤和寧致遠來了,他倆一邊一個抓住輪椅的軲轆和扶手,一使勁就把大伯連同椅子抬了起來。
「羊哥你待著吧,這事我倆就行了!」
強子幾個耍的好的髮小都認識大老表,他也是七十多歲高齡了,萬一抻著老腰老胳膊老腿就樂子大了。
「大舅來了!」
「哥來了。」
「大哥你來了,書童咋沒來?」
「在墳地里幫忙呢,這立碑的事,老二你咋想的,追那個風乾嘛,咱們都是蠟頭不高的人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呢!」
強子爸之前說要給父母立碑,大伯沒有搭理他,現在說個話就是走個過場。
「這事我管不了,是強子要立的,要問就問他吧!」
老哥倆雖說和解了,但是心裡的坎卻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也許當他們真的百年以後,見了自己逝去的父母才會真正的化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