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混亂的「兵變」
京郊,御苑。
大漢將軍吹響了代表著皇帝親臨御苑的牛角號。
御苑中央的點兵台。
弘治帝身穿龍紋布甲,高居台上。
文官居點兵台之左。他們今日的任務不是陪同弘治帝狩獵,而是寫詩詞、作畫讚頌皇帝出獵的雄壯場面。
點兵台前,所有參與狩獵的武將皆已騎在馬上,背著弓箭。當中為首的自然是興王。
常風身為錦衣衛武官,亦在其中。
他自嘲的想:笑嫣善於射箭。可惜她是女流,不能參與射獵。若今日她在場,必拔得頭籌。
弘治帝點兵完畢。正要宣布出發狩獵。
忽然間,劉瑾牽著一頭小騾子來到了點兵台前。
小騾子上坐著八歲的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身穿改小了的布甲。手裡拿著一張小弓。
弘治帝笑問:「照兒,你也要參加射獵嘛?」
朱厚照答:「回父皇,兒臣今日也想在御苑大顯身手!」
就在此時,李東陽從文官班中走了出來。大喊一聲:「太子不可!」
朱厚照問:「先生,為何不可?」
李東陽是朱厚照出閣後的老師。故朱厚照稱他為「先生」。
李東陽滿嘴教師爺的口吻:「難道殿下忘記臣教您的了嘛?君子不立危牆,不行陌路,不入深水!」
「天子年長不登高!儲君年幼不射獵!」
朱厚照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但孩子有主見,往往會被大人視作叛逆、不聽話。
朱厚照的老師全都是文官。這些教師爺平日常在弘治帝面前告狀,說太子殿下不尊師道、不聽師言。
李東陽苦口婆心:「殿下,您還年幼。應該學聖人之言。等您弱冠之年後,再參加射獵不遲。」
朱厚照稚聲稚氣的回懟:「先生,您這話就錯啦!孤聽劉瑾說,太祖爺興兵於濠州時,手下有百名『童子紅巾』。」
「他們比孤大不了幾歲。但個個驍勇。打探敵情、埋設陷阱,立下了不少功勳。」
弘治帝微微頷首:「的確有這麼回事。」
李東陽此刻的文人槓精本性顯露無遺:「殿下身為一國儲君,怎能聽一宦官之言?請您速回東宮,研讀聖人經書。」
李東陽平日裡就很擔心朱厚照過分依賴劉瑾。
在他看來,師徒如父子。太子只能依賴他這個正兒八經的老師,怎麼能對一個宦官言聽計從呢?
弘治帝問朱厚照:「照兒,你怎麼說?」
朱厚照雖年幼,卻機敏過人。他的回答有理有據:「稟父皇。太祖高皇帝自馬上得天下。兒臣參加射獵,是為了自小效法太祖高皇帝!」
李東陽急眼了:「殿下才八歲,怎敢自比太祖高皇帝?」
朱厚照一句話便把李東陽噎得夠嗆:「先生,你昨日不還教導孤要追比聖賢嘛?」
李東陽火冒三丈。老子堂堂帝師兼儲師。竟被八歲的儲君學生當眾頂撞?
李東陽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君臣關係要遠大於師生關係。
怪不得朱厚照長大後不待見他。
學生與老師的矛盾,文官與未來皇帝的矛盾,就此埋下了種子。
弘治帝很是溺愛朱厚照,對他百依百順。弘治帝小時候受盡了苦難,不想讓兒子受一丁點兒委屈。
弘治帝爽朗的大笑:「照兒說得好。朕准你參加今日的狩獵。」
李東陽無語。
弘治帝一聲令下,眾人向著御苑深處騎馬進發,沿途射獵御苑中養的狼、鹿、雉、兔。
二十九歲的弘治帝正當盛年,但身體甚至趕不上老朽馬文升。
騎了僅兩刻功夫的馬,他便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只得下馬休息。李廣在一旁侍候。
其餘人則繼續射獵。
且說常風一直騎著馬,跟在騎小騾子的太子朱厚照身邊。
突然間,一隻野雉出現在了常風前方二十步處。
常風立馬張弓搭箭,片刻後他將弓箭放下,對朱厚照說:「殿下,瞧,前面有一隻野雉。」
常風只是想讓朱厚照過過射箭的癮。
在他看來,一個八歲孩童,用的還是小號弓箭。怎麼可能射中二十步外的野雉?
沒想到,朱厚照有模有樣的張弓、搭箭、瞄準、松弦。
「嗖!」
箭竟筆直的飛向野雉。「噗」!不偏不倚,正中雉腹!
常風目瞪口呆:「殿,殿下神射!」
朱厚照其實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他洋洋得意:「這算什麼?甘羅八歲拜相理政。孤八歲射中野雉,不是什麼稀奇事。」
朱厚照骨子裡很像一位他的老祖宗:太宗朱棣。
一名大漢將軍上前,撿起了朱厚照射到的獵物。
常風心想:一會兒把獵物帶回去。不知道太子的老師李東陽會尷尬成什麼樣子。
就在此時,石文義騎馬跑了過來:「常爺,皇上下馬休息了。他讓您跟緊太子。」
常風點頭:「嗯,我一定護好太子周全。」
且說御苑北面二十里,奮武營駐地。
土木堡之變,三大營損失殆盡。京師保衛戰,三大營重建。
戰後,于謙從新三大營中挑選精幹兵卒,分為十營團練,是為團營。
于謙死後,團營廢止。
成化年間,成化帝再興團營。編為十二團營。
分別是四武營:奮武、耀武、練武、顯武。
四勇營:敢勇、果勇、效勇、鼓勇。
四威營:立威、伸威、揚威、振威。
十二團營中,以奮武營最為強悍。屬精銳中的精銳。類似於後世拿破崙的老近衛軍團。
奮武營所有士兵,皆挑選打過仗、殺過人的老兵。以騎兵為主。軍中良馬、好兵刃,優先裝備奮武營。
此刻奮武營內校場正在演兵。都督石文忠和監管太監張永有條不紊的下達著一道道軍令。
張永生得五大三粗,很是強壯。若不是穿著太監服色,旁人恐怕會誤認為他是武將。
錦衣衛「大夥計」石文義的大哥石文忠,平日裡跟張永私交甚好。
在二人的攜手訓練下,十二團營的戰力穩步提升。
石文忠笑道:「張公公,奮武營如今像極了漢時霍去病的虎賁輕騎。深入草原腹地,奇襲韃靼營地不成問題。」
張永道:「可惜奮武營的人馬太少了。只有六千人。」
「若能練出十個奮武營,韃靼小王子又算得了什麼?只是砧板上的一塊肉。」
二人正說著話,一名營門百戶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
百戶拱手:「石帥、張公公,可出大事了。御苑那邊有人行刺!錦衣衛常爺手底下的一名大漢將軍前來求援!」
石文忠面色一變:「什麼?那個大漢將軍人呢?」
話音剛落,兩名士兵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大漢將軍走了過來。
這大漢將軍身上有幾處明顯的刀傷,看著像是九死一生殺出重圍。
石文忠問:「怎麼回事?」
大漢將軍氣息微弱的說道:「有一股韃靼騎兵偷偷越過了長城。跟京城的內應勾結,探知到今日皇上在御苑狩獵」
「他們足有三千多人,隨扈的大漢將軍只有八百。我們寡不敵眾.」
張永急眼了,直接拽住了大漢將軍的鎧領:「皇上如何了?」
大漢將軍語塞:「皇皇上,嗚嗚嗚!」
張永心中頓感不妙:「別擠馬尿!說,到底怎麼了?」
大漢將軍道:「皇上被韃靼騎兵殺了,龍駕歸天。」
張永和石文忠愣在了原地。
當今皇上被韃靼人殺了?大明的天塌了!
二人面面相覷,臉色鐵青。
大漢將軍從懷中拿出了一張調兵令:「興王殿下命奮武營立即前往御苑,剿滅韃兵,保護太子!」
在大明,調兵是一件極為敏感的事。調兵手續十分繁瑣。
調兵令上需蓋皇帝的寶璽、兵部尚書的關防、五軍都督的帥印。
若調的是邊軍,還要蓋上當地總兵的大印。
可是,大漢將軍出示的調兵令上,只蓋著興王的隨身小璽和常風的簽字。
張永粗略一看:「我見過常風的奏摺,是他的筆跡。」
石文忠正色道:「值大明危急存亡之際,咱們二人應當機立斷!」
張永斬釘截鐵的說:「立即召集奮武營全體將士。快馬趕往御苑。」
六千奮武營士兵騎上了戰馬,披甲執銳,浩浩蕩蕩向著御苑急行軍。
二人上當了!
但他們不是因為愚蠢才上當。
換做任何一個忠誠於皇帝、朝廷的將領,聽聞皇帝遇險殯天,太子危在旦夕。不管能否確定真假,都一定會帶兵前往一探究竟的。
與此同時,御苑之中。
弘治帝在一棵大柳樹下乘涼休息。大柳樹的四周,圍著一百多名護衛的大漢將軍,幾十名伺候的宦官。
李廣在一旁給弘治帝打著扇。
距離大柳樹三里之外。太子朱厚照發現了一頭狼。
御苑之中,等級最高的獵物就是狼。
朱厚照大喜過望。但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憑他手中的小破弓,絕對射不中那頭狼。
朱厚照表現出了娘胎裡帶的統帥天賦。
他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常風,你帶十人,從左側過去。石文義,你帶十人從右側過去。」
「劉瑾,你帶十人繞後堵住它。我帶著中軍主力不動,省得把它給嚇跑啦!」
「等到你們三面合圍,我再帶人衝過去!」
嘿,還別說,騎在矮騾子上的朱厚照調兵遣將,頗有幾分小將軍的英姿。
常風心中暗道:雖然這法子不見得高明。但太子八歲便知迂迴合圍,已屬不易。
眾人按朱厚照的吩咐分頭行動。
奈何那頭狼狡猾的很,一溜煙跑了。氣得朱厚照在騾子上空射了幾箭泄憤。
忽然間,常風等人聽到了「轟隆,轟隆」的聲音。
他身旁的錢寧有些奇怪:「晴空萬里怎麼打雷了?」
常風皺眉:「聽著不像是雷聲。倒像是大股騎兵行進的馬蹄聲。」
錢寧一頭霧水:「騎兵?負責御苑護衛的是錦衣衛大漢將軍。您沒讓他們集合行進啊!」
常風以手遮陽,向著遠方眺望。突然間,他發現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騎兵!
騎兵行進捲起了滾滾黃塵。
常風大驚失色:「難道是韃靼人越過了長城?」
錢寧眼神比常風好得多:「不對。他們穿著鴛鴦戰襖呢!是明軍!」
常風倒吸一口涼氣:「也可能是假扮成明軍的韃靼人。今日兵部和都督府未調京營駐軍隨扈!」
錢寧震驚不已:「啊?那怎麼辦?」
常風當機立斷:「快!射響箭,集合大漢將軍。先將皇上、太子、興王護住!」
這真是陰差陽錯。常風把前來「勤王護駕」的奮武營,當成了化妝偷越長城,襲擊御苑的韃靼人。
弘治帝正在大柳樹下小憩呢。
突然間,李廣搖了搖他的肩膀:「皇上。不好啦。」
弘治帝問:「怎麼了?」
李廣用手一指:「皇上您看!」
只見八百名大漢將軍以大柳樹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大圈。
常風和興王大步走向了弘治帝。朱厚照擺動著兩條小腿跟在後面。
李廣道:「皇上,不對勁啊!常風怎麼讓大漢將軍把您給圍了?」
弘治帝臉上浮現出狐疑的表情:「是啊。射獵進行的好好的。怎麼大漢將軍突然集合,把朕給圍了?」
李廣又一指遠處:「皇上您看,御苑出現了大股騎兵!難道是裡應外合?」
「啊呀!大事不好!有人謀反啊皇上!」
陰差陽錯之下,御苑亂做了一團!
常風走到了弘治帝面前:「皇上,可能有韃靼人假扮明軍越過長城,直驅京郊御苑。」
「臣會率大漢將軍,誓死護主!」
興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多一句嘴:「臣弟也將誓死護主!」
小太子朱厚照附和:「兒臣,兒臣跟著四皇叔、常風誓死保駕!」
說時遲,那時快。一旁的谷大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腰刀,橫在了常風的脖子上。
谷大用道:「常風,你要勾結興王兵變弒主嘛?讓大漢將軍都散開。不然別怪我的鋼刀無情!」
李廣附和:「對!常風,興王,你們不要痴心妄想!」
說完李廣護在了弘治帝身前,張開雙臂,做出護主的姿勢。
常風急眼了:「這都什麼時候了!谷大用你別胡鬧!耽誤了勤王護駕,大明的天就塌了!放下刀!」
谷大用冷笑一聲:「我放下刀,讓你刺王殺駕嘛?」
就在此時,石文義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皇上。外圍的騎兵是奮武營。是臣的大哥石文忠和張永張公公統領的。」
弘治帝聽了這話疑心更重:「朕從未讓兵部調奮武營來御苑!」
李廣轉頭對弘治帝說:「皇上,果然是內外勾結,兵變謀反!」
且說石文忠、李廣那邊。二人帶兵來到御苑,察覺到了不對。
御苑哪裡有韃靼人的影子?哪裡有韃靼人跟大漢將軍們激戰的景象?
石文忠道:「怪了。難道剛才那個受了傷的大漢將軍誆騙咱們?」
張永高聲問一個千戶:「剛才那個受傷的大漢將軍呢?」
千戶答:「張公公,您不是看他身受重傷,讓他留在營內包紮療傷嘛?」
就在此時,李廣騎馬跑到了二人面前十多步的地方。
李廣問:「你們為何無旨無令,帶兵來御苑?」
石文忠答:「是興王殿下和常同知調我們來保護太子的啊。」
此言一出,李廣心中狂喜。
李廣陰聲陰氣的說:「笑話。藩王和家臣有什麼權力調動京營兵馬?」
「石文義,張永,你們攤上事兒了!隨我見皇上吧!」
石文忠驚訝:「皇上不是駕崩了嘛?」
李廣面色一變:「好啊,不打自招了!你是跟興王、常風勾結,兵變謀反。」
「你以為常風刺王殺駕已經得手了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