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潤，別怕，媽媽在，等過兩天出院了，咱們就回家。媽媽帶你去遊樂園玩。」

  傳到李從心耳邊的聲音，隱隱透露著擔憂之色。

  「消毒水的味道……這擺置，我在醫院裡麼……」

  他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病床上。

  轉過頭，身旁坐著一位保養的很好的年輕媽媽。

  此刻，這位媽媽正注視著自己，面露擔憂之色。

  李從心倒是沒有慌張，他依舊記得自己應該是因為觸碰到了那具模型，才來到了這個地方。

  「這麼說，我現在就是這個叫小潤的男孩。」

  他抬起手，果然，手掌細小，胳膊像麻杆一樣，顯然是一具小孩子的身體。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嘎吱一聲，門被打開了。

  從門外走進來的，正是孫啟。

  他帶著溫和的笑容，抱著資料，走到了病床前。

  媽媽連忙站起身，問道：「孫院長，我家小潤的病……」

  孫啟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隨後低聲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媽媽的臉陡然一下變得慘白，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太太，出去聊吧。」

  孫啟低聲道。

  「好……」

  媽媽扭頭看了一眼，和孫啟離開了病房。

  整個病房只留下了李從心一人。

  「怎麼才能離開這個地方？」

  李從心思考著，從病床上站了起來。

  「咳咳……」

  他感覺喉嚨有點癢，咳嗽了兩聲，一股鐵鏽的味道在嗓子裡瀰漫開來。

  「這身體，都咳血了，底子很薄啊。」

  他想起了過去的自己，跟這個小男孩幾乎一模一樣。

  他走向門旁，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他的媽媽，低垂著頭，身體僵硬。

  李從心皺起眉頭，這個女人似乎與之前判若兩人了。

  女人緩緩抬起頭，原本擔憂的神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有些陰鬱的臉。

  她盯著李從心，開口說道：「小潤，你在這好好待著，媽媽有點事，先走了。」

  砰！

  還沒等李從心反應過來，門就被這個女人給一把關上了。

  「啥情況？」

  李從心愣了，這個女人擺明了準備是要跑路，前後的態度完全不一致，像是換了個人。

  他抓住把手，想要打開門，卻發現這道門不知什麼原因，緊緊閉合著，根本打不開。

  「有什麼力量把門給封住了。」

  李從心再次試了試，大門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整個房間也有了變化。

  牆縫裡開始滲出一些黑色的霧氣，霧氣沿著牆壁攀爬，像是一隻只噁心的蟲子在漫無目的的爬行。

  李從心轉過身，看向窗外。

  原本潔淨的白天，此刻卻像是覆上了一層火燒雲，把窗戶照得通紅，一絲絲灼熱在整個房間裡若有若無的蔓延。

  咔擦一聲，李從心左手邊的一棟牆裂開了一個口子。

  他剛想過去看看，一張人臉從牆上的口子裡伸了進來，這張臉的五官像是錯位的積木。

  眼睛在鼻子下面，眉毛在嘴巴上面，耳朵長在下巴上，要多抽象有多抽象。

  這張人臉看著李從心，露出了陰沉且噁心的笑容，張口用近乎呢喃的聲音說道：「你媽媽不要你了，你得了絕症，你快死了……」

  李從心：「……」

  「你才快死了，你全家都快死了……」

  他憤憤的罵道。

  咔擦咔擦！

  牆壁上的裂縫再次延伸，伴隨著黑霧附著，一張又一張人臉從牆壁上出現，他們說著同樣的話語，口中的聲音越發響亮，重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了詭異的大合唱。

  「好像是夏天池塘里的癩蛤蟆……」

  李從心嘟噥了一句，轉過身，卻撞到了一具身體。

  「小心一點。」

  溫和的聲音傳來。

  李從心抬頭一看，站在他背後的人，赫然是孫啟。

  「哦？小潤啊，你媽媽好像不要你了……」

  孫啟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李從心，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既然如此，你就永遠的留在這裡吧！」

  他伸出一隻手，推在了李從心的胸膛上。

  李從心止不住身體，一個搖晃，仰面向後躺去。

  啪！

  他像是落入了一片深海，周圍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灌進他的口鼻之中。

  強烈的窒息感與壓抑感在他的心底湧出。

  他努力睜開眼睛，餘光掃向四周，目光所及，只有無盡的海水以及……一片虛無。

  四肢使不上力氣，他只能靜靜的往下沉，在這永無盡頭的海中沉淪。

  「你要死了……」

  「你是個累贅……」

  「你媽媽不要你了，她不喜歡你……」

  「你被拋棄了……只能永遠的留在這裡。」

  ……

  無數張面孔在他的身體四周出現，張嘴吐出話語。

  這些話語好像一塊塊巨石壓在了他的身上，將其埋向更深更遙遠的地方。

  李從心陡然感到疲憊，甚至心底湧出了一陣恐懼，他感覺自己被全世界給拋棄了，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孤獨的、寂寞的活著。

  他的身下，海水漂浮，無數黑色的霧氣瀰漫，組成了一張巨大的面孔。

  這張面孔，正是孫啟的臉。

  他帶著得意、嗤笑的目光看向不斷下落的李從心，緩緩張開了嘴巴。

  海水開始翻湧，捲動著李從心的身體，落入了孫啟的口中。

  他的表情變得享受，似乎得到了滿足。

  忽的，孫啟瞪大了眼睛，重新張開嘴巴，不斷的咳嗽起來。

  周圍的海水再次波動，洶湧的翻滾起來。

  「不……不對……」

  他的聲音變得顫抖，甚至像是恐懼。

  他的臉逐漸鼓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撐開了他的嘴巴。

  刺啦！

  他的鼻子位置，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中，亮起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張平淡的面孔。

  「想吃我？」

  李從心開口緩緩說道。

  他張開雙手，撐開了孫啟的臉頰，隨後一腳蹬在了這張臉上，從孫啟的嘴裡沖了出來。

  「孤獨算什麼？恐懼又算什麼？」

  「人心，本就是孤獨的，哪怕是最親密的家人，也不一定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

  「獨自在外拼搏的已婚男人，學習盡力無法提高成績的學生，異鄉奮鬥的外地旅人……誰還沒有孤獨的時刻？」

  「可，再怎麼孤獨無助，也不過是流把淚，重新站起來。」

  「因為……人就是這樣堅強而嚮往希望的美麗存在。」

  「你想要用恐懼來壓制住我的意志，豈不是蚍蜉撼樹？」

  李從心口中喃喃自語，身體已經落在了孫啟的眼睛上，抬起手掌，捏指成拳。

  他帶著衝破一切的氣魄，揮下了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孫啟的眼睛上。

  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與海水融為一體，轉瞬即逝。

  「啊！」

  孫啟的口中發出驚恐痛苦的聲音。

  「這一拳，是為了小潤！」

  李從心收回手，再次轟出。

  這一下，重重的擊打在孫啟另一隻眼睛上。

  孫啟的眼睛，被一拳打穿，化為碎片，飄蕩在海里。

  「這一拳，是為了另外三個人！」

  打穿了孫啟的兩隻眼睛，李從心仍然沒有收手，他低下身子，兩隻手掌同時伸出，抓著孫啟的臉開始撕扯。

  一塊又一塊的皮膚連帶著血肉被他撕開，扯碎，化為渣滓。

  孫啟的聲音逐漸變得微小，直至消失。

  他，消失了。

  緩過神來，李從心頭也不回的擺動雙手，朝著上方游去。

  那些細小的面孔依舊沒有散去，如同魚兒一般圍繞在他的身邊，口中依舊發出討人厭的話語。

  李從心怒目圓睜，目光掃過這片由面孔組成的屏障，口中喝道：「滾！」

  聲音如氣浪一般傳出，化為席捲一切的力量擴散出去。

  那些面孔在觸碰到波紋的瞬間，潰散破碎。

  「你……」

  「你……」

  「你……」

  他們害怕了，他們不再重複之前的話語，喉嚨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上了，久久說不出話。

  波紋無聲無息的掃過，將他們化為最細小的碎片。

  掃清前方的障礙，李從心終於看到了頭頂的一片蔚藍。

  他奮力遊動著，終於躍出了海面。

  一輪明亮的太陽，就在海面上高高掛著，撒下溫暖的光輝。

  「很舒服……」

  感受著這令人舒適的陽光，李從心忍不住閉上了眼。

  ……

  「咿呀，快醒醒，爸爸爸爸！」

  腦海里傳來的聲音讓他睜開了眼睛。

  李從心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地板上，低頭一看，他的手中，依舊拿著那具模型。

  一切似乎都沒什麼變化。

  他抬起手，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模型。

  模型好像有了一些變化。

  小男孩的表情變了，他張著嘴，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我剛剛進入的空間，恐怕就是小潤的精神之海，由於孫啟的緣故，他的全世界只有恐懼以及孤獨……」

  「這就是觸碰模型帶來的變故嘛，若是沉淪在其中，被恐懼包裹住心靈，恐怕永遠就回不來了吧。」

  李從心呼出一口氣，轉過身。

  原來被切出門洞的牆壁上，被數根觸手給遮住了。

  也正是這些觸手，擋住了封平靜他們的動作。

  「嘿呀！我看爸爸突然暈過去了，怪怪的，就把外面那些人給擋住了。」

  小傘趴在他的肩頭說道。

  「小傘真厲害！」

  李從心誇獎了一下，小傘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雖然一隻水母根本露不出笑容這種東西。

  李從心的目光再次落向了那個玻璃罩里。

  罩子裡，仍然有三個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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