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命運終歸薄待於我!
太上玄道至聖功的效用,已經有所恢復,但似乎並未完全恢復。
至少,目前的大長老,還未能恢復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無情無義的層次。
自知將死,大長老的眼眸當中,略有哀傷。
「我出身於聖地當中,自幼衣食無憂,所學乃是人間新法,品階極高。」
「在我二十歲前,甚至不曾見過妖邪詭物。」
「常聽聞外界人族,貧苦窮困,於詭夜中掙扎,難以生存。」
「而少年時,對此非但沒有憐憫之意,反有狂妄自負之念。」
「初出聖地,便自負出身尊貴,非三府之地的武夫可比。」
「我堅信自己定然可以成為人族的高層強者,帶領人族走向更加強大的局面,克服十方妖邪。」
「後來經歷了大敗,自身屢次受挫,連累了不少人族的武夫,因我決策之差,而身死於詭夜當中。」
「初敗時,仍不能改,後來於殘獄府,被劫燼坑害,致使妖邪圍攻,十二名老輩武夫,用命擋下了劫數,換我逃出生天。」
「從那一刻起,我才算理解了當世人族的不易。」
「明面上,是聖地在引領著人族的方向,但實際上,也是三府之地的無數人族,將聖地捧到了更高的位置。」
「後來,我自請太上玄道至聖功,寧絕自身意念,除去本性,摘下野心,摒棄了悲喜善惡。」
「這一門太上玄道至聖功,看似能夠抵禦詭夜侵蝕,避免失控之險,實則……也是殺死本性。」
「但是,唯有摒棄自身之念,捨棄性情,才能以最冷靜的方式,為人族的發展,作出正確的決策。」
毒氣所化的山嶽,不斷崩散。
而那血色的骷髏,還在低語。
他已逐漸神志不清,更像是臨死之前,對此生的不甘。
「……」
林焰靜靜看著這位曾經為人族,盡了所有力量的前輩,沉默不語。
如果不是造景之法,落在了自己的手裡。
也許這位大長老,獲賜造景之法,未必淪落到這個下場。
停頓了下,林焰輕聲道:「其實我想過一點,如果在你歸來的時候,有人告訴你,造景之法涉及到萬世新法的創造,你是否還會失控?」
「會!」
大長老輕聲道:「在我奉命,深入禁地,查探妖魔域之時,太上玄道至聖功,忽然失去了效用。」
「若不是我本性淡漠,修持太上玄道至聖功之前,就已經是有著為人族獻身的堅定信念……那麼數十年的壓抑之念,勢必使我失控。」
「而我沒有失控,但也大約,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對聖主,便有了怨恨。」
「是他沒能守好聖地,以至於太上玄道至聖功失效,險些害死了我……也害死了很多聖地走出來的高層人物,其中有不少人,已在太玄神山,化作了邪祟。」
「而在等我功成圓滿,從太玄山脈退下來後,滿心歡喜,要取造景之法,成就內景神域。」
「卻聽聞聖主傷重,無力再作拓印,新近拓印出來的法門,卻要交給別人。」
「我在前線,征戰多年,生死之間,走過千百回,守護著三府之地……在這安穩後方之中,誰能有資格,與本座爭搶此法?」
血色的骷髏,低聲著道:「若太上玄道至聖功沒有失控,我會顧全大局,但那時候……我立下大功,卻有人爭我機緣,莫說萬世新法,就算能夠徹底解決詭夜之患,也沒得談!」
他笑了聲,顯得有些悲哀。
如果不是聖主重傷,也許能再拓印一次造景之法。
如果他再晚回半月,也許就能知曉萬世新法已成。
如果不是他探過妖魔域,也許不會臨近於失控的地步,也未必會因為造景之法被奪,而致使癲狂。
如果他死在太玄神山,應該就能保住一世英名。
可是!沒有如果!
「命運終歸是薄待於我……」
一聲嘆息,眼眸幽光熄滅。
血色的骷髏,開始瓦解。
太上玄道至聖功維持住的最後一點本性,也徹底消散殆盡。
林焰沉默了片刻,深深施了一禮。
旋即他閉上雙目,收斂冥府內景。
整個萬毒邪獄,均已被他冥府內景所化,融於黃泉之中。
——
豐城神廟,天公神王,恢復了平靜。
其舊念再次陷入了沉睡。
而新的念頭,雖未誕生,但萬千香火,人族眾生之意,縈繞其上。
「聖師的本領,比老夫預料之中,更加強大。」
府城最高指揮使,反手在身後,撫摸著真龍脊骨帶來的異樣,低聲道:「只可惜了,人族終歸是死了一尊強者,丟了一座淨地……」
人族的煉神境,在隕落之前,若未失控,可擇取一物,作為承載。
後代傳承者,接其遺物,可承其神威!
聖地各脈首座的信物,便是先代煉神境,遺留下來的傳承至寶。
煉神傳承,可傳五代!
而造景之輩,若不失控,於身殞之前,主動切割道場,能夠衍化一方淨地,維持三個甲子不滅。
而聖地方面,通常將會挑選一位修成太上玄道至聖功的鍊氣境強者,擔任這座淨地的大守正,來掌控此方道場!
只要不是遭遇超越品階的存在,哪怕至凶至邪,也不敢輕易進犯。
可惜大長老造景之前,便已徹底失控,萬毒邪獄已是吞噬了大量的妖物、邪祟、人族、以及詭夜之氣。
即便主動切割這座道場,得以維持不滅,也無法成為淨地,只能成為禁地!
府城最高指揮使,嘆了一聲,暗道:「不管怎麼說,大長老的事總算了結,豐城的道路,也打通了。」
除太玄山脈以外,目前在三府之地,有能耐可以誅滅大長老的人物,都已無法脫身。
例如聖主、天機旗主、包括獲得上古道場的李神宗,都面臨著巨大的危險,或者擔負著重大的職責。
逼不得已,才答應讓背負人族希望的聖師,以初成內景的修為,千里奔襲,來誅滅大長老,摧毀萬毒邪獄,解去豐城阻礙。
雖說聖師戰意十足,但在府城高層眼中,是聖師為了解大長老之患,而以身犯險,冒死一戰。
所以,在此期間,他這位最高指揮使,心中實則也是忐忑不安。
眼下大事解決,不由得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
豐城以東,三百里外。
繁星映照,大地清明。
只見中年男子手持大旗,揮動之間,妖邪驚退。
他臉色逐漸蒼白,喘息道:「那棲鳳府監天司的指揮使,實在不當人……打到一半,居然跑了!」
「指揮使本來也只是途中偶遇,助咱們打這一場的。」
傅仲這樣說來,低聲道:「還是豐城那邊要緊。」
府城最高指揮使,此行有要事在身,途中能夠相助,已是難得。
說來終究是豐城之事,更為重要。
傳聞聖師第一次到豐城,就受過天公神王的「賜福」。
當聖師再一次臨近豐城,天公神王勢必察覺。
可問題是,如今的聖師,身具古仙遺澤,兩大神文在身。
古仙遺旨之上有著與上古諸神之間的契約。
棲鳳府城,從一開始,就考慮到,戰場過於臨近豐城,會驚醒天公神王。
豐城建立時日太短,天公神王的體內,還未能凝聚出「人族守護神」的意識。
如若天公甦醒,豐城恐要毀於一旦!
「什麼途中偶遇,助咱們打這一場?」
天機旗主冷笑了聲,道:「本座原來應付的,是三尊至凶至邪的邪祟,憑著天機旗,不說完全誅滅,但幹掉一兩個,也非難事!」
「後來出現的兩頭邪祟,你以為是本座與三大妖邪的爭鬥,將祂們引過來的嗎?」
「是那棲鳳府監天司指揮使,禍水東引,差點弄死老子!」
「我這天機旗,長處在於測算天機,短處在於正面迎戰!」
「這五大邪祟,都是至凶至邪的存在,差點弄死老子!」
天機旗主喘息道:「萬一途中,真的引動了超越品階的邪祟,就真的死定了!不,都不用超越品階,只要這五大邪祟當中,有那麼一個是擁有舊神法物的,那咱倆都得死!」
他收起了大旗,顯得疲累不堪,說道:「天機旗主,歷代都是『軍師』,就沒這樣辦事的!」
「……」
傅仲神色複雜,心中隱約有些疑惑。
他記得這位前輩,得知自家恩師失控之後,煉就萬毒邪獄。
但儘管師尊已經造景,可這位天機旗主,依然有把握,解決恩師。
按道理說,這位前輩擁有這等底氣,必是擁有堪比造景神主的本事。
為何眼下,面對五大妖邪,竟然如此吃力?
「別這樣看著我,你小子藏不住事的。」
天機旗主拍了拍衣擺,說道:「本座自然是有辦法,解決你師尊的!但此法玄奇,不需要正面去闖萬毒邪獄,直面造景之輩!」
他這樣說來,嘆道:「但是,現在用不上了。」
傅仲面色微變,忽然看向豐城方向。
天機旗主緩緩道:「聖師的本事,遠超預料之外,他把你恩師滅了。」
傅仲渾身一震,頓時沉默了下來。
天機旗主靜靜看著他,半晌之後,才道:「心思很複雜?」
傅仲輕聲道:「恩師已徹底失控,如今聖師幫他解脫……若他本性猶在,定然也會欣慰的。」
「其實,他的太上玄道至聖功,應該恢復了部分效用,從而保存了一縷本性。」
天機旗主輕聲道:「若我盡展天機旗,耗盡我的精氣神,或許可以接引星光,用我畢生道行,嘗試助他穩固神智的!」
他說到這裡,看著傅仲,道:「可是現在,聖師殺了大長老,徹底絕了希望,你恨他麼?」
「……」
傅仲默然片刻,才道:「你盡展天機旗,是要拿自己的命,嘗試替人族,挽回一尊造景的神主?可是,用你的命,也未必能換回來,不是麼?」
天機旗主笑了聲,說道:「確實希望渺茫,但就算喚不醒大長老,也能葬送大長老……這是我最後的手段!」
「恩師終究失控了,對於棲鳳府城、對於豐城,都造成了巨大的損害,死了不少人。」
傅仲低聲道:「聖師所為,是要平定禍患,我沒理由恨他!如果恩師本性尚存,也不會恨他!」
「很好。」
天機旗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如果剛才,你心中真有半點猶疑,對聖師起惡念,我就宰了你。」
傅仲面色微變,抬起頭來。
天機旗主笑道:「這些時日,隨我奔走,你對大長老的授業之恩,無比看重!臨至此刻,能夠明辨是非,足見你本性不差,信念也算堅定,下一任天機旗主……」
「你不用再選傳人了!」
傅仲忽然扯住他的衣袖,正色說道:「恩師已死,你不用再考慮,拿自己的命,去嘗試挽回他了……」
「從太玄神山,走出來時,我便知曉,此行吉凶參半,難測生死。」
天機旗主緩緩說道:「但現在,凶兆越發明顯了,尤其是剛才,在大長老隕落之後……大凶之兆,非但未消,更完全掩蓋了吉兆,本座此行,生路已絕,死定了。」
他看著詭夜的深處,笑著道:「但明顯不會死在你們劫燼的手裡。」
「不愧是天罡旗之一的執掌者,即便是不善於正面迎戰的天機旗,居然也能在五大至凶至邪的圍攻下,帶著一個後輩,逃出生天。」
只見黑夜之中,走來一人,說道:「棲鳳府,劫燼當代教主,見過天機旗主!」
天機旗主笑道:「你的殺機很重。」
劫燼教主平靜道:「知道殺不死你,只是不想讓你攪局罷了。」
「針對聖師的殺局?」
天機旗主神色如常。
「……」
劫燼教主露出異色,旋即說道:「看來在此攔下你,確實沒有做錯!若是放你去豐城,要壞大事!」
「倒也不至於壞了大事,你的殺局,根本滅不掉聖師。」
天機旗主背負雙手,說道:「我替你算過了,你這輩子,想殺聖師,唯一的機會,就是剛才!」
劫燼教主眼眸凝重。
而天機旗主,卻在黑夜之中,緩緩踱步。
「此前,你劫燼方面,打算尋得大長老,與之達成交易,聯手誅殺聖師。」
「可是大長老已化邪祟,唯一執念,是擴張萬毒邪獄!」
「你派出去的人手,只要進入毒氣範圍,盡數暴斃!」
「可實際上,如果你當時直接往萬毒邪獄,砸去一件能夠助益內景擴張的上古至寶,就能砸掉祂的敵意,砸開祂的大門,祂會答應跟你聯手,吞噬聖師!」
說到這裡,他腳步停頓了下。
傅仲聞言,神色複雜。
而那劫燼教主,卻露出了思索之色,低聲道:「我多次嘗試派人,都被萬毒邪獄吞噬,倒還真沒想過,事情能這麼做……」
「畢竟你手中沒有擴張內景神域的寶貝,得去尋找那些有意誅殺人族聖師的『舊神』,向神靈求取!所以你想不到,也不能算你蠢……」
天機旗主繼續邁步,緩緩行走,說道:「但你如果真的聰慧,能夠跟大長老聯手……那麼,你還得要聚合三府各城劫燼的所有強者,埋伏在萬毒邪獄。」
「隨後,再請動那懷有舊神法物的玄武神獸後裔。」
「提早啟用豐城內部的劫燼,衝擊豐城神廟,幫助天公神王,免受香火鎮壓!」
「如果你此前,都如本座所言,逐一做到了,那麼,剛才就足以鎮殺聖師了!」
天機旗主這樣說來,又感慨道:「當然,也有代價,就是大長老作為邪祟,是沒有信譽的,祂的萬毒邪獄,吞噬聖師之時,也會將你劫燼所有強者,一起吞噬!」
「雖說是同歸於盡,但這終究是你唯一的機會。」
「錯過剛才的機會,你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只見天機旗主停下腳步,淡淡道:「如果有下輩子,記住傾盡全力,一擊斃命!你這個人,最大的錯誤,就是喜歡一輪接一輪,消耗對手……」
轟!!!
聲音落下,他剛才走過的地方,星光璀璨,聚成陣法。
劫燼教主面色驟變,往後退了一步。
卻見身後星光浮現,斷了退路。
「拿五大妖邪來消耗本座這天機旗主,事後趁我虛弱,前來殺我……」
天機旗主冷笑道:「你對付聖師已犯了大錯,對付本座,犯了更大的錯!老子在太玄山脈充當軍師,戰場設伏是老子的強項,你想設局殺我?」
他指了指劫燼教主,不屑地道:「老子確實犯了死劫,但就憑你們,還想伏殺老子?」
——
豐城前方。
林焰徹底將萬毒邪獄,熔煉於黃泉之中。
他走出了「禁地」的範圍,便見黑夜之中,浮現出一盞又一盞燈籠。
那是出自於豐城的照夜燈!
監天司、城守府、豐城神廟的人,紛紛迎上。
「聖師千里而來,親闖毒域,摧毀禁地,解我豐城之危,請受我等一拜!」
「起來罷!」
林焰微微抬手,輕聲道:「身後的毒氣邪瘴,均已清除,但大地之下,或有殘餘,須豐城神廟,以法術驅散!重建道路,交給你們了!」
隨後,他又交代了一番,才去取回了蛟鱗馬,準備前往豐城。
他尚未動身,便見東邊晨曦初起。
一夜已過,天色已明。
然而在二十餘里外,遠處的小型淨地里,早有一人一馬,在詭夜消退之時,迫不及待地闖了出去。
瞧他渾身浴血,面容憔悴,顯然已是在淨地之中,藏了等了一夜!
他來到城下,未等城門開啟,就表露了監天司的身份。
天色已亮,城防守軍也不耽誤,立時開城。
入城之後,便見他直撲豐城的監天司總樓。
「報!福地劇變!有劫燼潛入,憑靈佑侯至寶,襲殺清靈公!」
「清靈公已神魂不穩,急需香火之助!」
「請各城監天司,借調各城香火,穩住清靈公傷勢!」
「若香火遲至,恐是生出戾氣,要血祭福地之內所有人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