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聖旨到

  方才一直被忽視的梁小寶清了清嗓子,從袖子裡拿出一卷明黃色聖旨,有板有眼地正色宣讀道:「聖旨到,所有人跪下聽旨。」

  說完後,兩隊身著鎧甲的帶刀侍衛快速地跑步進來,分成兩排站在梁小寶身後。

  在場之人多數很振奮而又驚訝。

  既然有聖旨來了,說明皇帝一切都好,局面已經被控制住。魏王一黨應該基本誅殺。

  而對於孫尚禮和毛玉良二人來講,消息來得實在猝不及防,他們還來不及回家做好準備,恍惚間的微微踉蹌了下,就勢跪在地上聽天由命。

  陳昂此時還在馬上。

  他只是驚慌了一瞬間,隨後神色淡然,從容不迫地下了馬,細心地整理一番衣袍和束帶,方才端端正正地跪下。

  這一幕,他已經在腦子裡預演過很多次。

  口袋裡和家裡書桌抽屜里放有寫給皇帝的悔過書,懺悔了他所有的罪行和主要涉及的官員,資產隱匿之地,以求皇帝的寬宥,保留家人性命,即使被貶為庶人。

  他腦子裡浮現出隋煬帝楊廣曾對鏡而問的「好頭顱,誰當砍之」,嘴角勾起一抹譏嘲之意的淡笑。

  江月白因為還扶著余大廚,為了跪下接旨,她在張大廚的協助下將余大廚平放在眼前的地上。

  然後跪在余大廚的面前。

  這樣余大廚如果有什麼遺言,她可以第一時間清楚聽到。

  若不是恰好來聖旨,她很想問問余大廚家裡還有什麼人,還有哪些未了的心愿,她都會盡力幫他實現。

  江月白這副跪在余大廚面前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給余大廚遺體行大禮,拜謝他的救命之恩。

  張大廚看到主子的這番用心,二百斤的大胖子,瞬間哭瘦成了一百八十斤。

  梁小寶眼睛裡有點潮濕,但在江月白的鍛鍊下,他也變得成熟了很多,此時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魏王李北望謀逆,多次刺殺皇帝,其罪當誅,碎屍萬段。右丞相陳昂、兵部尚孫尚禮、金吾衛指揮使毛玉良率部下勤王護駕,平定謀逆有功。明日早朝論功行賞。魏王已誅,遣金吾衛指揮使毛玉良帶兵前往慈寧宮護駕,其餘人等一律立即撤離宮內。丞相大人請接旨。」

  陳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又釋然。

  他帶著笑意接了旨,似乎很是歡喜感恩的模樣。面部肌肉多年來已經僵化,形成了皮笑肉不笑的高級技能。

  皇帝這是懷柔政策,穩住大局面。或許暫時留著自己一條老命,不過是還算有點用處。又或者新帝自詡仁德,沒有撕破臉面。

  殺了自己是遲早的事。

  梁小寶頓了一頓後,又拿出一卷聖旨,帶著沉痛的語氣繼續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後宮江氏姐妹護主有功。淳常在江氏危急之時,捨命護駕,令人動容垂涕,特追封為淳妃,諡號純寧,以妃位禮制葬於皇陵。」

  皇帝毫不吝嗇破格給予江錦繡身後的哀榮。以常在之位被追封為妃,還有皇帝親自擬定的諡號,屬於前無古人的首例。也許這是他能表達對江錦繡感情不多的方式之一。

  江月白大腦一片空白,眼眶中滿含淚水,心如刀絞。她死命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失態。

  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一定不是真的!

  妹妹,早上才剛剛背在身後笑著鬧著的妹妹,她.她竟然.竟然死了嗎?

  自己不過才離開一小會。妹妹她怎麼可能就死了呢?

  怎麼死了呢?

  怎麼就死了呢?

  說好了,要一輩子做好姐妹的。說好了,以後每天都背著她去慈寧宮請安。

  說好了要一起在後宮裡作伴,給皇上生孩子,一起把孩子養大。妹妹甚至把孩子們的名字都起好了。

  皇上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

  梁小寶哽咽著吸了下鼻子,繼續念道:「瑞嬪江氏危難之時率眾誅滅魏王及其同黨,捨命護駕,特擢升為婕妤,沿用封號瑞。其餘眾人由瑞婕妤自主論功行賞,提交內務府核定。欽此!」

  他面含悲色,合上聖旨,緩緩地從宮門口向江月白走去。

  毛玉良的金吾衛最先整裝離開,此時他的眼中也已濕潤,對江月白拱手說道:「婕妤娘娘,請節哀。本將告退。」

  許是所有人為江氏姐妹的忠義所打動,為江月白此時內心的沉痛所感染。

  他們不約而同地單膝跪地,整齊劃一地說道,「婕妤娘娘,請節哀。」

  連說三聲「婕妤娘娘,請節哀。」

  聲音無比的沉痛莊重。

  令孫尚禮想起當年與先帝征戰時獵獵吹動的戰旗,正要落下的瑟瑟夕陽,還有激戰後屍體橫陳、殘員遍地的戰場。

  他想起了曾經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袍澤,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打掃戰場,一起收斂骸骨.

  他曾多次在這樣的午後,又或者黑夜裡,焚燒戰死袍澤的屍體。

  喉頭滾動,合眼片刻後,方才睜眼,緩緩地帶著哀傷地說道:「婕妤娘娘,請節哀。」

  梁小寶從宮門口走到婕妤娘娘跟前的這段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步一步像綁了兩塊大石頭般,每一步都抬得艱難,走得緩慢。

  他甚至不忍心,將這份賞賜的聖旨交予到娘娘的手中。

  這是死亡通知書。

  雖然只來桃蕊宮不過短短十五日,卻是他這輩子有史以來最快樂最充實最有盼頭的十五日。

  從第一晚兩位小主住進來,江月白對他們進行訓話,一幕幕快速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自家主子的溫婉大方持重,錦繡小主的嬌俏感性可愛,交錯出現。

  錦繡小主跟自家主子截然不同。

  她時而會嘟囔著嘴,時而會甜甜地微笑;

  時而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時而急得掉眼淚,時而悲傷得淚流滿面;

  時而溫柔地給他們唱歌,時而故意惹姐姐生氣

  她一天到晚總犯困,早上不肯起床,晚上偷偷貪吃。特別愛吃甜食愛吃肉,卻怎麼都長不胖。

  她總是那樣鮮活,那樣暢快,那樣天真無邪,那樣無拘無束。

  她那般愛笑,又那般愛哭。

  她總會說:「我姐姐天生就是厲害,人家出生就八斤重。」

  然後理直氣壯擺爛。

  梁小寶從未見過這般純粹善良又快樂的主子。

  當梁小寶終於走到江月白面前時,雙眼之中噙滿了淚水。

  這時他才看到了身中數箭的余大廚,每天嘿嘿樂著,早操最積極,最愛偷偷給錦繡小主半夜做甜品,炒菜都會哼著歌的胖大廚。

  淚水就再也無法控制地掉落下來。

  他捧聖旨的手都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娘娘請接旨。陛下吩咐奴才轉告娘娘,請娘娘節哀珍重。娘娘,奴才求您務必珍重。」

  江月白揩掉滿眼的淚水,雙手緩緩舉起,從梁小寶手裡接過聖旨,淚眼朦朧地望著梁小寶,沒有哭號,沒有悲泣,沒有淚流滿面。

  在場的所有人卻都感受到了她此刻內心深處巨大的悲痛。

  最痛的痛,是翻滾在胸腔里,卻根本哭不出聲的那種。

  梁小寶恭恭敬敬地小聲說:「啟稟娘娘,托您的福,皇上封了奴才司禮監掌印公公,近身伺候皇上。」

  「好。是好事。」江月白垂著眸子看著劍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