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回到小縣城,已經是下午的三點半,躺在沙發上休息了沒一會兒,便接到了大姑姑打來的電話,她和我談的當然還是我那個妹妹去上海工作的事情。閱讀
實際上,至昨天晚上吃完飯之後,我便沒有再和葉芷針對這個事情聊過,所以也就無從給她答覆,我想應付過去,她卻不依不饒,最後硬是將簡歷給我發了過來,要我一定轉給葉芷看。
掛掉電話之後,我便打開了窗戶,我想呼吸一點來自室外的新鮮空氣,卻越來越悶。
我堅持不住了,披上外套,就下了樓,我想去江邊坐一會兒,這是我從小時候就有的習慣,我總覺得,那些在江面上往來的船隻,會去往一個沒有煩惱的世界……我多看它們一眼,就離那個世界越接近。
剛準備上車,一個小時候一起玩過的鄰居便叫住了我,說道:「真是巧了,剛準備去你家坐坐,你就下來了。」
我笑了笑,回道:「咱是好幾年沒見了,要不找個地方喝點兒?」
「成嘛,隆豪大酒店已經訂好位置了。」
「敘個舊,不用搞這麼高的規格吧?」
「敘舊是一方面,也有正事兒找你談。」
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開玩笑的吧……咱都兩年沒見面了,哪來的正事兒談?」
鄰居壓低了聲音,回道:「跟你說實話吧……這次請你吃飯,是咱們局裡……」
我打斷了他,問道:「你們是什麼局?」
「招商局嘛……我都五六年沒挪過地兒了……你看啊,咱們縣旅遊資源這麼豐富,離成都又近,真的遍地都是旅遊商機……今年咱們縣裡又制定了旅遊立縣的發展戰略,那招商的重任肯定得落在我們招商局啊……我身上的擔子也重,這不就來請你幫忙了嘛。」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縣裡制定的發展戰略,我能幫上什麼忙?」
「你女朋友是上海濱江集團的吧?去年在大理投資建了一個大型的旅遊綜合體項目,咱們縣現在就缺這個。」
「你哪兒聽來的消息?」
鄰居笑道:「去年,你給戴強都弄到她們集團工作了,這事兒還用打聽嘛。」
我無言以對。
鄰居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走吧,一起吃個飯,我們局裡領導都在等著呢。」
我推開了他的手,然後回道:「你要是為了這事兒找我……那這飯我不能吃……因為這事情我肯定辦不成。」
「有啥辦不成的,你女朋友以後還不是咱們縣裡的媳婦兒啊,給自己的家鄉做點貢獻怎麼了?」
「原則問題。」
「給個面子,飯店都已經訂好了。」
我笑了笑,說道:「磊子,我的電話號碼你有吧?可是三四年都沒跟我聯繫過……你是吃公家飯的,看不上我也正常……我這人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做成過什麼像樣的事業……所以你千萬不要因為一個女人就高看我……要不然你會吃虧的。」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跟你們領導說一聲,他的厚愛我心領了,但身體實在是不舒服,吃不了大魚大肉……我得先去醫院看看病。」
我一邊說,一邊打開了車門,然後便沒有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就這麼開著車,飛快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
我漫無目的的在縣城邊緣遊走著,心裡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人情冷暖而越來越壓抑,就這麼一個瞬間,我竟然很不喜歡這座養了自己十幾年的小縣城。
我特別想找一個人訴說,可葉芷一定是不行的,那還有誰,能替我分擔?
我又感到孤獨了,孤獨到不想去面對這個現實的世界,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沒什麼能耐的男人,卻偏偏要和一個滿身是光環的女人在一起。
我終於嘗試到了這段感情帶來的苦果,卻是一眾與這段感情無關的人強加給我的。
雜陳的滋味中,我終於想起了汪蕾,想起了她的家鄉就在我的隔壁,我該去看看了……就趁著現在,去看看她生前捐助的那個希望小學。
……
我將車子開的很快,所以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到了目的地,我站在學校的門口,仰視著鑲嵌在教學樓上的校名。
說是教學樓,其實也就兩層,但卻配得上我的仰視。
汪蕾真的是一個很偉大的女人,即便是自己資助的學校,也沒有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她將更多的期望給予了這些和她命運差不多的孩子們,所以學校的名字叫「向陽」……她一定是希望藉此讓那些孩子們忘記地震所帶來的陰霾,有一顆嚮往陽光的熱誠之心。
不願意輕易哭的我,哭了……
我又想起了她夾著煙對我說粗話的樣子,想起了她在閃轉的燈光中,被各種各樣的人摟摟抱抱的畫面。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偉大或卑賤?
都不重要了,在我心中,她是我的摯友,是改變了我一生命運的那個女人,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我都會將她放在自己內心深處,一個非常有分量的位置上。
……
我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了下來,然後仰頭看著藍天和白雲,如果這種狀態能一直持續下去,並且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也沒有人打擾我,那麼,這就是我的天堂。
片刻之後,我將手機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並找到了南京那個業主的聯繫方式。我該給她打個電話了,我是覺得,有必要先讓她知道我去找她的目的,那真正見面後,雙方才能互相有心理準備。
陳藝,我在心裡默念著她的名字,以加強記憶,以免電話通了後,因為想不起她的名字,而唐突了她。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調整著自己的狀態,我知道第一次通話的意義重大,所以我必須給對方一個非常好的第一印象。
……
電話被接通了,對方先開口問道:「喂,哪位?」
我有點意外,因為聽聲音,對方明顯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女士,這和我原先設想的形象是有偏差的。
「呃……請問是陳藝女士嗎?」
「我不是……我是她媽媽,你有什麼事情嗎?」
我愣了一下,又趕忙說道:「阿姨您好……我這邊通過朋友的關係,得知您女兒在大理的九隆居買了六套商鋪,我有意向把這些商鋪租下來運營……您這邊方便把電話給您女兒嗎?我想和她詳細聊一下。」
「不好意思,她人已經出國了。」
「……那能不能給我一個她在國外的電話號碼……這是一個雙贏的生意……」
對方打斷了我,回道:「她是去國外休養身體的……不方便被打擾……你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
「阿姨……您先別掛電話……如果她去國外不方便的話,您這邊也可以替她授權的……我真的很有誠意,想把她這幾套商鋪的價值給做上去……」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便已經掛斷了電話。
我失神了好一會兒,然後心又猛然沉了下去……九隆居的項目好像真的完了!
我重重躺在了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很久、很久,內心的求生欲望又喚醒了我……
我坐了起來,聽見了一陣鈴聲,是孩子們放學了……他們衝刺著從學校里跑了出來,並揮舞著書包,打打鬧鬧。
我看著他們入神……
我不知道他們離開學校後的下一站會是在哪裡,但至少此刻他們是快樂的,就在夕陽下,正如汪蕾所期望的那樣,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光明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他們那像向日葵一樣的笑臉。
我必須把這一瞬間記錄下來……我跑回了自己的車旁,然後從背包里拿出了汪蕾遺留下的那台平板電腦,最後將所有的一切都在鏡頭裡定格了下來。
如果汪蕾能夠看到,這將是對她最好的慰藉……
……
孩子們走了一撥又一撥,在天色昏暗的時候,一切又恢復了平靜,而風卻吹得更大了一些,吹動了我身邊剛抽芽的樹,也吹動了我這顆憂傷又失落的心。
我閉上眼睛,咽了咽……
手機鈴聲又響了,竟然還有人在這樣一個黃昏,會惦記著我……可是我卻不願意睜開眼看看這個即將被夜色籠罩的世界。
我單手握住手機,然後迎著風高高舉過了頭頂。
那首被我設定成鈴聲的《綻放》便隨風向遠方飄去,直至飄進那片被災害重重傷害過的土地上……
「讓我們再來一次,在深淵裡共舞;忘記一些遺憾,忘記一些無奈;讓我們再吻一次,就在這一瞬間;穿越所有痛楚,穿越所有傷害……讓我們再愛一次,在星河中穿行;忘記一些憂傷,忘記一些迷惘;讓我們在抱一下,就在這一瞬間,帶著所有瘋狂,帶著所有勇敢,就在這燦爛的一瞬間;我的心悄然綻放,就在這綻放的一剎那,像荒草一樣燃燒,就在這燃燒的一瞬間,我的心悄然綻放……」
……
一個間斷後,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比上次更執著。
我也執著,執著的不去接聽,也不掛斷……
我想綻放,卻沒有一把能夠點燃這片荒草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