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現在的時間點並非深夜,也不是早晨。
而是正午十二點——
正午十二點,靜間真冬的家中還是一片漆黑狼藉。
喝空了的啤酒瓶和易拉罐隨處可見,黑白色的OL裝和領帶有一件沒一件的耷拉在沙發和茶几邊緣。
鋪了榻榻米的客廳地板上,被攥人心弦的手機鬧鐘驚醒的南條愛實用手揉了揉眼睛,一把將手機反扣,移開了頭頂富有肉感的大白腿。
她坐起身,便看到了衣衫不整,呈現一個「大」字形睡著的靜間真冬幾乎占據了小半間客廳。
「靜間這傢伙……平常看起來挺文靜,睡姿卻搞得這麼狂放不羈嗎。」
打了個哈欠,南條愛實將垂落到手臂處的紫色吊帶重新拉到肩膀處,然後便聽到了不遠處模糊不清的夢囈。
「南條少屬……不喝了,我真喝不下了。」
接著是——
「再開一罐!這就趴下了,南條姐你的酒量也不怎麼樣嘛!」
南條愛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還記得昨晚靜間真冬七扭八歪著兜圈子說出這話的滑稽模樣。
做夢就是這點好,能將過去的失敗輕鬆扭轉,哪怕天賦努力與背景一個都沒也能做常勝將軍。
南條愛實將手機屏幕湊到眼前,盯了會兒上面的日期和數字:「預約就是今天了……」
「小濡你去把靜間叫醒吧,然後帶到浴室來洗個澡,我抽完這根就來。」
話音落下,在門口守了一整夜的濡鬼緩緩飄了過來,卻讓南條愛實的鼻尖聳了聳,語氣上揚地問道,
「小濡,你偷喝了?」
濡鬼立刻偏過頭,烏黑長髮下的臉頰燒了起來,她搖動雙手:「沒……沒沒有。」
見狀,南條愛實撇嘴:「靠,還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我還記得很久以前你聞到酒味都要飄的遠遠的。」
她扯開窗簾和窗戶,被外界照來的陽光刺得眯眼。
點起一根睡醒煙,南條愛實享受地輕哼,又問道:「煙沒抽吧?」
濡鬼立刻把頭搖成波浪鼓:「沒沒沒,這個太嗆了,一點都不好聞!」
「那就算承認偷喝咯?」南條愛實笑了笑,「你以前偷吃零食看到我喝酒時也是這個說法。」
濡鬼不聽不聽,只是一味地搖醒靜間真冬。
「唔?額……!」
靜間真冬剛睜眼,濡鬼那懸在半空的大臉盤子就給她嚇了好一跳。
霎時間天不旋地也不轉了,宿醉的後遺症忽地就那麼好了。
「是濡鬼小姐啊。」靜間真冬哪怕不暈了,也感覺胃裡翻江倒海的,不過她還是建議道,「濡鬼小姐,如果你能把頭髮好好紮起來的話,肯定會變成大美人……」
話還沒說完,靜間真冬就連忙爬起來奔向衛生間。
沒兩秒,裡面就傳來了她虛弱的嘔吐聲。
這動靜聽得南條愛實有些懷念,她記得自己第一次醉成這樣的時候,估計都快十五年前了。
那會兒人剛進社會也不懂得推辭,人家勸酒她就喝,氣氛一冷她也喝,高興之後她還喝……
要不是她天賦異稟,早喝出胃穿孔了。
沒多久,靜間真冬有氣無力的聲音再度在她身後響起:「南條少屬,今天還有工作嗎?」
「嗯,有的。」南條愛實吐出煙霧,「不過先洗洗吧,一身酒味可沒法見人。」
「哦!好的,南條少屬!」
靜間真冬立刻大聲回應,站得筆直。
緊接著,她的聲音又小了下去,支支吾吾道:「那個……少屬閣下,我昨晚喝醉之後沒幹什麼丟人的事吧,我自己好像記不得了,這情況是不是叫斷片?」
丟人嗎?
南條愛實倒覺得完全沒這回事。
她閉上眼,昨晚的記憶清晰地浮上心頭——
「好了!選了關於「未來」的真心話,真冬你可不能反悔啊!」
「——不是都,都說了嗎!我要讓妹妹在東京安身立命啊南條你這聽不懂人話的蠢貨!」
「妹妹的人生算哪門子未來啊!你到底是她姐還是她老媽?!他媽的給我地說實話!」
靜間真冬沉默了,她咕嚕咕嚕地喝著啤酒,安靜地凝視著一顆星也看不見的單調夜空。
許久,將將二十歲的少女抱緊雙膝,捂住了臉:
「——南條姐,我不想和那些教徒還有長谷川前輩像垃圾那樣毫無價值地死掉,然後被裝在小盒子裡埋進便宜的公墓。」
「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她顫抖道,
「哪怕會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平靜日子,我也想和妹妹一起好好生活。」
在漫長的啜泣聲里,南條愛實靜靜地喝完手中這聽生啤,然後彎起唇角,愉快不已,
「那請一定要讓我來幫你,真冬。」
南條愛實朝著少女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
……
「——好了!先來洗個澡吧。」
碾滅菸頭,南條愛實就拉著靜間真冬走進浴室,然後一把擰開水龍頭,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
她打了個響指。
「小濡,老規矩,不過這次把靜間也安排上。」
濡鬼熟門熟路地用頭髮末端解開兩人的內衣扣子,讓靜間真冬發出了呀的一聲。
濡鬼的動作頓止,有些不解地看向少女,後者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低頭憋出了句對不起。
南條愛實靠在浴缸邊思索待會的事。
靜間真冬十分不好意思地坐在小馬紮上,從小到大她還沒和除卻家人以外的人一起洗過澡。
濡鬼這次則格外賣力地控制水流幫二人搓澡,似乎是希望有人將注意力轉移到這上面來。
「南條少屬,可以問問待會是什麼工作嗎?」靜間真冬打破沉默,因為友愛俱樂部告滅後近藤友哉給她們放了足足一周假。
「放輕鬆,只是去見見上司而已。」南條愛實伸了個懶腰,展現出讓少女羨慕不已的曲線,「給他們提提友愛俱樂部和愛別離的事兒。」
唉?
靜間真冬有些不解,她記得清楚,昨天南條少屬不是明明和那位上杉君說過不管這事兒了嗎?
她繼續問道:「是近藤大屬?」
南條愛實搖頭:「是【五人會】。」
靜間真冬呆住了,她這才意識到南條愛實的口是心非。
五人會,全名「東京特事處五人最高會議」,由陰陽權助,陰陽博士,天文博士,歷道博士,漏刻博士組成。
雖然在歷史的陰陽寮上後四者的官位略有不同,但在改制的特事處中四者的重要程度是一模一樣的。
——這是整個東京特事處的最高權力機構,也是最強大的暴力機構。
南條愛實這樣干,相當於連跨三四級上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職務不保。
於是靜間真冬猶豫道:「南條少屬你有把握嗎?」
誰知南條愛實卻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她,一攤手,
「當然沒有啊!」
沒把握就別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好嗎!
這下,靜間真冬不由得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工作。
雖然在這種關鍵時刻回歸普通生活是挺好,但要是真被開除了那她之前做的努力不全都白費了嗎,想想都好虧啊。
「——靜間,你也有不想讓荒川區毀滅,無數普通人慘死的理由吧。」
靜間真冬回過神,點頭:「當然。」
自從父母離世後,她就和妹妹一起努力生活在荒川區里,哪怕有時生活不是那麼好,這裡也沒什麼值得留念的地點與回憶。
但至少,這是她們長大的地方。
這就足夠了。
不知何時,日和坊已經懸在了二人的頭頂,幫她們烘乾髮絲與體表的水珠。
南條愛實接過黑髮捲來的衣物,慢條斯理地穿戴而上。
扣上紐扣,扯緊領帶。
很快,不著調的女人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永遠淡然又冷靜的南條少屬。
然後靜間真冬就看到自己的上司低下頭,伸手,輕聲發問:
「要一起來嗎,靜間?」
靜間真冬明白,這是最後退縮的機會。
如果點頭說是,費盡千辛萬苦得到的實習工作就可能在今天丟掉;而若是拒絕,她就能繼續為妹妹的未來拼搏努力。
這本該是十分困難的抉擇,就和她過去為了妹妹可以上高中,而無比艱難選擇了半工半讀那樣。
可這一次,靜間真冬卻不知為何放棄了權衡,而後不假思索地握緊了落在面前的手掌,懇請道:「請一定要帶上我,南條大人。」
於是,南條愛實就愉快地笑了,
「好啊。」
上司俯下身子,鄭重又仔細地親自為自己系上領帶。
然後,輕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我們,就走吧。」
——對不起啦,真夏。
靜間真冬輕輕閉上了眼。
她在心裡輕聲說:「請讓姐姐偶爾也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