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第169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從母親那裡聽完了《通古紀略》沒有講清楚的一些事情,周鐵衣心滿意足,轉頭看向承露盤中的新芽。

  九神,五帝,三聖的故事,聽聽就好,現在費心思去鑽研也沒有用,畢竟他們離自己還太遠,真的就像是日月一樣高不可攀。

  周母之所以給兒子講這些事,是因為兒子長大了,需要了解這些關鍵信息做出判斷。

  但更多的主觀猜測她不會給,怕影響到兒子判斷,畢竟自己一向在這些事上不擅長。

  她伸出白淨的手掌,往承露盤中一捧。

  那天一金生之水沒有在她雙掌之間漏出一點,包裹住嫩芽完完整整地被捧出來。

  周鐵衣趕忙拿起白玉棋盤,周母的手掌毫無阻礙的穿過了白玉棋盤的空間,裡面能夠籠罩幾條街的巨大空間中,一雙手掌從天而降,自然引起了內部還沒有完全穩定的雷霆,浩然之氣的變化。

  只不過兩種強橫至極的力量,落在周母手掌上,甚至沒有在皮膚上留下一點焦黑的痕跡,任憑這雙手掌落在棋盤最中心的天元位。

  周母一手抽離,又去拿起陶罐,從中挖出儒聖座前的泥土,這充滿神血和儒聖道統的泥土被挖出之後,落在棋盤中,形成了一條穩定的『護城河』,不僅能夠滋養新生的幼苗,而且能夠防止雷霆之力,浩然之氣太強,摧毀了幼苗。

  畢竟就算是施肥,也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做完了這點之後,周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對周鐵衣說道,「接下來,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

  用過了午飯,這次周鐵衣沒有讓梅俊蒼駕車,這兩天梅俊蒼正在和吳謙商定第一版的底稿和排版之事,估計明後兩天,就能夠拿個初步的方案給自己看。

  自走車停在了刑部侍郎長孫丹府前,裡面早已經等候的大管家親自出門迎接,以示對周鐵衣的尊重。

  進了門,長孫丹之子長孫照在小花園等著,周鐵衣帶著笑臉快走了幾步,別人比自己大個一二十歲,能夠在小花園等自己,已經很好了。

  「世兄。」

  周鐵衣拱手先問好。

  長孫照拱手回禮,心裏面自然帶著喜意。

  「父親正在處理政務,讓我帶你看一看。」

  周鐵衣點了點頭,「也好。」

  跟著長孫照,七拐八拐進入了刑部侍郎家的密室,這裡有三位書童,不斷的謄抄著東西,很多紙張只能夠保存一會兒就會被燒毀,只有那些經得起『考驗』的紙張才會留下。

  長孫照帶著周鐵衣來到一方書桌前,這裡早已經摞好了兩份文件,每份文件,都有一指厚,這還是精簡了的結果。

  周鐵衣也不說話了,先拿起文件就看。

  他現在武道修行算是小有成就,能夠思維迅速,一目十行,再加上上輩子看文件養出來的經驗,所以不過半個時辰,就將兩份文件完全看完。

  看完文件之後,周鐵衣沒有急著和長孫照說話,而是靜靜回想,思考,整理文件的內容。

  就像他預料的一樣,當了三代人的虎威將軍,周家明面上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帳。

  周家的收入主要來自四部分。

  一部分是十幾家的大兵坊,一部分是上百家的武館,一部分是聖上賞賜或者自己購買的土地,一部分是下官們的孝敬。

  大兵坊和武館,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周家的主要收入來源,每年可以獲得上百萬兩白銀!甚至還在土地收入和下官們的孝敬之上!

  因為這兩樁生意都是和修行有關。

  在這個能夠修行的世界,修行者和普通人的貧富差距被拉開的極大,不亞於前世的資本帝國,甚至略有超過,維持著微弱的平衡。

  甚至很多修行資源,根本不是你有錢就能夠買得到的。

  就以周家虎威兵坊出產的神兵利器為例,出自五品『鍛兵』強者的兵器,是類似於愛馬仕的銷售策略,有貨,但是每一柄會附帶複雜的條件,很多都要求伱帶著更好的鍛造材料,再加上大量的銀子,才能夠買到。

  更有甚者,還會要求你立誓,以後須得為周家處理一些麻煩。

  總之就是限制普通人向上的階級之路,但又不完全堵死,讓普通人能夠看到希望,才會心甘情願地被世家剝削。

  周家收入乾淨,但不代表不需要下官們的孝敬。

  收了孝敬,讓下官們安心是一個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很多資源,其實周家也不夠,需要去搶!

  就比如墨石!

  這是一種完全的軍需資源,由大夏的墨石司管控。

  每年開採的墨石只有那麼多,如果真的先上交到墨石司,再給戶部,最後給兵部,再讓兵部派分給將軍們。

  每個環節都有貪墨,即使很少,但落到將軍們手中的數量絕對不夠。

  而每支軍隊,你墨石庫存更多,自然養得起更多的墨家,公輸家修士,操縱更厲害的機關造物,死更少的人。

  這就讓每個將軍,都會想辦法用小手段,直接從墨石產地獲得墨石,而不是等著兵部調配。

  周家作為開國武勛,自然也一樣,讓手下的有功之臣們拿到墨石礦山的開採權,挖出來的大部分上交國庫,自己再存留一小部分。

  而小石鎮的吳家,就是這條脈絡上的一員。

  這還真是一條周家的命根子啊。

  周鐵衣沉吟不語。

  墨石是戰略資源,雖然都知道有貪墨,但是翻到明面上來,一定會讓聖上震怒,徹查之下,周家也要脫一層皮。

  不過自己肯定要炮製墨石案的!

  正是因為這會讓周家傷筋動骨,所以一開始絕對不會有人懷疑是自己在炮製此案,畢竟就算有苦肉計,但沒有人敢苦肉計一刀砍大動脈的吧。

  就算是其他二等將軍府也不敢!

  周鐵衣之所以有此把握,原因有兩點。

  第一,周家要困住道家魚龍,相比於困住道家魚龍這件事,就算聖上在墨石案上再盛怒,也會給周家解釋的時間,只要有時間給自己操作,自己就能夠給聖上一個大概滿意的結果。

  到時候鍋翻出來,就不是我周家的問題了,需要大家公平分一分,而我周鐵衣作為炮製之人,就是分鍋的選手。

  而聖上之所以會同意,那就是因為這對於他而言,查墨石案有著巨大的利益,不僅可以敲打群臣,而且還可以將墨石礦的權柄回收一部分。

  第二,自己得找個好日子查這案子。

  不如選在秋後。

  周鐵衣臉上露出笑意,去年淵蒙就已經開始試探邊境了,今年聖上開始修道,從聖位之上跌落,淵蒙的試探只會更加迅猛,這個時候,聖上就越發不能夠對領兵大將下狠刀,特別是墨石這種將領們都伸過手的事情。

  不能夠對領兵大將下狠刀,但聖上的怒氣也不會消減,自己剛好轉移一番,墨家用的墨石也不少,怎麼都要多分一點鍋。

  理清楚了大概頭緒,周鐵衣也想好了怎麼操作。

  當然具體的過程,他連長孫丹都不會透露,就要把李劍湖墨石案這件事做成一個天大的巧合。

  想到這裡,周鐵衣開始翻另外一摞寫著人名的紙張,這是長孫丹和公輸盛已經篩選過一遍的名單。

  現在他再從中一張張挑選出來,其中有關於墨石的官員,有關於鹽鐵的官員,有關於軍隊的官員……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需要被放棄的,只不過剛好有吳家直屬的上司山銅府何家罷了,這何家才是幾代人跟隨周家的部曲。

  「不要讓他們察覺,反而要給他們我們在支持的感覺,同時開始暗中切斷關聯,銷帳吧。」

  想要銷帳,中間自然少不了死人。

  這在現代社會都無法避免。

  因為死無對證。

  周鐵衣站起身來,沒有再多解釋一句,而是向靜室外走去。

  切斷關聯……

  長孫照在心中一嘆。

  不過他並沒有覺得周鐵衣做得不對,現在這種情況,就是需要保大放小,不然自己父親這段時間辛辛苦苦,整理這份資料來幹什麼。

  「是,我會安排的。」

  長孫照對著周鐵衣的背影拱手道。

  周鐵衣走到門口,想了想,「等他們家破的時候,你親自一一上門,試探他們的態度,若知事理的,讓他們挑選精銳的,年齡小的後輩,改姓周,三代人之後再改回去。」

  「是。」

  長孫照再次躬身行禮,這次心意更足,心中兔死狐悲的感覺也輕了不少。

  周鐵衣說能夠改姓周,那麼就是要留香火情,以後會負擔這些人的修行用度,只要對方後輩不是太差勁,三代之後,改姓回去,也能夠延續香火。

  從長孫府出來,周鐵衣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玄武湖,隨便找一個茶攤,坐在柳樹下,喝喝茶,輕鬆一下心情。

  極好的陽光從白雲間落下,穿過碧裝柳樹,與清風一道,帶起柳枝舞動,如湖水之中藻荇交錯。

  周鐵衣吹了吹茶碗,看著這美景,喝了一口茶,然後才感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

  朱雀城,虎威兵坊。

  有公輸家機關術的幫助,再加上原本老舊的宿舍,不過幾天的功夫,新的宿舍也翻修好了。

  反正這個時代對於工人們而言,只要有塊大通鋪能夠遮風擋雨就足夠了。

  而虎威兵坊不僅給了大通鋪,還有公廁和澡堂可以使用,這已經讓大家喜出望外了。

  這幾天,三百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們正在接受周府親衛們的訓練。

  因為大家都想要有機會修行,所以格外的認真,很多在日頭下練武昏厥的,被抬到一邊休息一陣,還想要接著訓練。

  不過過猶不及,特別是這些少年本來就不是培養來當武者的,所以來訓練的親衛們早就被交代了,能有個基礎的精氣神就可以,千萬別練廢了,也別讓他們一心只知道修行。

  「停!」

  太陽開始西沉,幾名親衛們統一喊停,讓三百少年們可以找個樹蔭休息。

  「義哥,我剛剛練的拳怎麼樣?有沒有錯?」

  一位神色憨厚,剃著寸頭的小子湊到王明義身邊,開口問道,他穿著一件褐色的敞開褂衣,下身的褲腿只有七分長,這是周鐵衣改了一遍的工作服,能夠更加適應工坊內的勞動。

  這個時代,主家發新衣服已經是賞賜了,大家除了王明義都是窮苦出身,自然樂意接受。

  王明義也這樣穿,只不過他仍然早上梳理了發冠,用一根竹子固定住。

  「不錯。」

  王明義沒有直接當眾指點,而是準備私下無人再指點。

  不是他有小心思,而是他當眾指點,那麼三百人的指點工作都會落在自己身上,他哪裡有那麼多時間?

  前幾天自己已經嘗試過了,甚至還和這些少年們誠懇解釋過了,但最後還和別人反目成仇。

  當他看到虎威將軍府那些親衛戲謔的笑容,頓時明白這就是對方故意的。

  這些親衛們本來就只教基礎拳法,至於練不練得成,他們根本不會細教。

  不過他王明義願意教,親衛們也不阻止。

  這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也只能受著。

  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

  免得誤人誤己。

  王明義心中這樣想著,這幾天他倒是真的學到了不少書中學不到的東西。

  「義哥,你本事這麼大,咋跟著我們一起吃苦啊。」

  和王明義說話的人叫陳大興,雖然他不知道王明義的出身,但當日報名的時候,王明義就與大家格格不入,這幾天相處下來,差距也更大。

  諸如大家討論什麼樣的女人好生養的時候,這位義哥只會在旁邊尷尬的笑,甚至傳閱春宮圖連環畫的時候,這位義哥更是差點落荒而逃。

  這也一直被另外幾個少年中的領頭羊嘲笑。

  王明義抬頭看了看湛藍帶著白色雲朵的天空,認真地回答道,「因為我想要贏一個人。」

  贏人怎麼來工坊中打工?

  陳大興腦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一個原因,「義哥,你是想要當周少爺的親衛,讓他傳你武道吧?」

  那天周鐵衣展露的武道真身,著實給少年們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王明義笑了笑,沒有反駁。

  陳大興剛想要說話,就見旁邊幾個人高馬大的少年走了過來,為首的一個戲謔地笑道,「怎麼?王哥又在給這陳泔水開小灶,不給兄弟我們講講怎麼練武?」

  這少年名叫莊相,和其他人不同,他叔叔是周府的採購管事,所以和周府的親衛們也能夠說得上話,從親衛口中,得知了王明義是儒家派來搞事的,莊相自告奮勇,處處針對王明義。

  就算你王明義來頭再大,自己只要不動手,只用言語激你,你總不能夠在虎威兵坊內把我打死吧,若是能夠將王明義逼走,也算是一番功勞,自然會被周二少爺看重。

  陳大興想要起身反駁,不過被王明義伸手攔住了。

  王明義抬頭看向莊相,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他因為年紀更大,所以身高不比家裡習武的莊相差。

  「你想要練武?不如我們兩個上手試試?」

  說罷,王明義起了個抬手的動作,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周圍的少年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王明義本來就是地方大族的嫡子,從小天資出眾,拜入車文遠門下學習,早就入了儒家七品『修身』。

  那晚車文遠死後,通過車文遠留在心神之中的『義』字,王明義已經隱隱要邁入儒家六品『浩然氣』,哪裡是一個管事侄子能夠比得上的?

  連周圍帶著戲謔笑容的親衛們看了都微微色變,一個儒家七品嫡傳,他們這些沒有種靈的八品親衛不一定能夠在武道上勝過對方。

  其中一個親衛硬著頭皮走上來,呵斥道,「都幹嘛呢,讓你們好生休息,都不想要休息了是吧!」

  莊相見到虎威將軍府的親衛來管,立馬有了底氣,嘟囔說道,「我不過是想要請教武學問題,哪想到王哥這麼氣大,真是白大了我幾歲!」

  王明義在心中嘆息一聲,他何曾受過這些氣,平日裡無論是去哪家文會,他就算不是座上賓,也會被四品的大人物們親自提點幾句話,讓周圍的同輩不敢小覷,不過這氣他今天得受著,這才算是見了世間冷暖。

  就在王明義思考怎麼解決的時候,忽然遠處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既然你想要請教問題,那就練練,武道不練不成。」

  眾人看了過去,虎威將軍府長子周鐵戈身穿著一件墨藍色錦衣大步走了過來,神色雖是平淡,但卻不怒自威。

  周鐵戈給弟弟說過,他要時常來看看訓練的怎樣,自然不是瞎說。

  「大少爺。」

  莊相連忙躬身,不過被周鐵戈隔空用力量一抬,腰彎不動。

  「訓練之時,只用抱拳行禮,不用彎腰,這是規矩。」

  隨後周鐵戈看向眾人,指了指莊相和王明義,「他們兩個不服,那麼就空出一塊場地,打一架,輸了的自然就服氣了,這也是規矩,傷藥錢我出!」

  「啊?」

  莊相和王明義都愣住了。

  莊相小聲說道,「大少爺,他是儒家七品……」

  周鐵戈冷笑道,「現在知道別人是儒家七品了,畏強凌弱,如何修武?」

  一句話就讓莊相的小心思沉入了谷底,他艱難抉擇了十息,然後對王明義抱拳說道,「請王兄指教武道。」

  若今天他不下場,被周鐵戈這句話釘死,那麼別說周府容不下他,他叔叔也容不下他。

  莊相下場,周圍的少年們帶著看好戲的神色散開,留下王明義。

  王明義也一臉糾結,自己是儒家七品,怎麼打?

  周鐵戈笑道,「怎麼?你老師沒有教過你怎麼打架,還需要我來教你不成?」

  他一人一句話數落,也算是公平。

  王明義忽然心中明悟,自己此刻的場景不就跟周鐵衣在太學院之時一樣嗎?

  只不過自己沒有周鐵衣的決斷和能耐,直接一腳就踹翻了自己師弟,然後用半句詩和借祭酒的道統之威,鎮壓了整個太學院的學生,不讓學生們鬧起來。

  現在看來,這才是最有效的處理方法,就和自己那天晚上打師弟一樣,與其讓他們去送死,還不如自己承擔下來這份責任,即使這責任會帶來以強欺弱的罵名。

  他抬手,想要拱手對周鐵戈行拱手禮,感謝指教,最終手掌合攏,行了個抱拳禮,「老師教過,今日剛好實踐一番。」

  說罷,他伸出手掌,浩然氣凝聚成為一根棒子,握在手中,對著莊相說道,「請指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