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小小西夏,拿捏拿捏!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夕陽西下,一片金黃。
陽光將每個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長。
青唐城前。
唃廝囉的屍體被一塊金色的絨布包裹,董氈的屍體則被一塊白布遮蓋。
磨氈角重傷,被帶到了城內醫治。
城內的士兵、百姓都紛紛走出,向唃廝囉致哀。
這位「佛子」,不僅是他們的首領,還是他們的精神信仰。
誰都沒想到他竟以此種方式離開了人世!
瞎氈手握唃廝囉的讓位親筆信,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唃廝囉部落的第二代領袖,即新的佛子。
這時。
瞎氈走到不遠處的蘇良面前,拱手高聲道:「蘇中丞,唃廝囉部願意歸宋,瞎氈請求立即簽訂歸宋契約,這也是我父親的遺願!」
「可以。」蘇良微微點頭。
瞎氈這次表現的很聰明。
此時,乃是唃廝囉部歸宋的最好時機。
若再緩一緩,城內的一些豪門大戶、藩人貴族極有可能攜資產離開青唐城。
它控制起來較為困難。
可一旦簽訂歸宋契約,那些人若敢逃離青唐城,就是反宋。
這個罪名,無人擔得起。
唃廝囉部的歸宋契約,蘇良早就準備好了。
唃廝囉內部依舊自治,大宋不會干擾這裡百姓的正常生活。
但兵權歸大宋朝廷差遣,且他們須遵守大宋法令。
隨即。
瞎氈站在城門樓下,當著許多士兵和百姓的面兒,將歸宋契約書的條例念了一遍。
然後環顧四周,高聲道:「可有反對者?」
「可有反對者?」
「可有反對者?」
瞎氈連問三聲,聲調越來越高。
四周鴉雀無聲。
此歸宋契約改變了唃廝囉部部眾的身份,其他方面不僅無損,還有助於他們的商貿繁榮。
若是西夏或遼國占城,定然是一番瘋狂搶掠與殺戮。
「自此刻起,唃廝囉部所有部眾,正式由藩部之眾成為大宋之民,大宋威武!」瞎氈高聲道。
「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周邊的兵丁百姓都跟著喊了起來。
日後,唃廝囉部所有的部眾都會感激瞎氈。
這個明智的決定。
足以讓這裡的百姓,遠離戰爭,並過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隨即,瞎氈與蘇良一起簽訂了歸宋契約。
蘇良也是給足了瞎氈面子。
他並未選擇帶兵入城,而是直接準備率軍返還。
唃廝囉部經此大劫,瞎氈心中定然是難受的,他也需要穩定一下唃廝囉部的人心。
蘇良不參與,實乃是對「唃廝囉自治」規則的尊重。
隨後。
蘇良安慰了瞎氈數句,便率軍離開了。
唃廝囉部派兵出戰,會在全面滅夏之時,至於黃河之畔的戰事,根本無須他們參與。
……
九月初一,入夜時分。
蘇良率軍回到了湟河之畔的軍營,他與狄青決定明日便開拔前往黃河之畔。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集結了兩萬多西夏兵,對外號稱八萬嵬名軍。
此次,二人相當囂張。
不僅喊出了「生擒蘇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的口號,還揚言若大宋敢攻夏,他們將化守為攻,馬踏汴京,俘虜趙禎。
蘇良不知這次二人哪來的底氣和勇氣。
但西夏兵這種不要臉的精神還是值得大宋學習的。
至少能夠提高士氣。
……
九月初三夜。
蘇良、狄青等人距離黃河之畔還有三日的路程。
前方情報兵突然打探到一個消息。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黃河之畔,在夜晚悄悄徵調周邊部落民夫,小到十歲,大到六十歲,都被迫進入了他們的軍營。
據不完全統計。
五日前,徵調之民夫至少已有五千人。
而這些民夫並未在黃河之畔修築工事,而是藏於軍營中,一直未出現。
「奇了怪了!他們為何要徵調周邊民夫?還專門在夜間進行?」
「卓囉城的增兵明明已經到了,他們完全可以去調遣。這些民夫根本沒有戰鬥力,人多有何用?只是空耗軍糧罷了!」狄青疑惑道。
普通的民夫,根本沒有什麼戰鬥力,還容易擾亂軍心拖後腿。
狄青有些想不通。
蘇良也覺得此事有些古怪。
對方先將聲勢造的極大,然後又夜征民夫,必然有鬼。
「嵬名旭德心思甚深,嵬名阿嵇也非莽夫,二人如此做,定然有原因,待抵達黃河之畔後,我們探查一番。」
「嗯嗯。」狄青點了點頭。
……
黃河之畔,北岸。
一處亂石堆砌的堤壩側面。
數名工匠踩著雲梯,在上面所雕刻的一行大字上刷著紅漆。
這行大字乃嵬名旭德親書。
十餘名工匠歷經七日拓印、雕刻。
具體內容是「生擒蘇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十四個大字。
每個字都有近兩米高。
這片區域的黃河,河面基本都是寬約二三百米,站在黃河對岸的低矮處,剛好能看清這一行字。
而此刻。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站在堤壩一側,望著這行即將成型的文字,甚是高興。
這段時間,兩兄弟主要在忙三件事。
其一,監工刻字。
其二,夜征民夫。
其三,撰寫奏疏。
二人不斷向朝廷表態,他們將在這裡與宋軍一決死戰,絕不允許一名宋兵跨過黃河。
嵬名阿嵇望著堤壩側面的文字,笑著道:「兄長,咱們此計若成,不但能為嵬名家族立下大功,咱們日後也不用再駐守邊境了!」
「是啊,此戰只要能造成慘敗之效果,咱們就成功了!」
……
九月初六,午後。
蘇良、狄青率領大軍抵達黃河之畔南岸的軍營。
當下。
此軍營內共駐紮了近四萬兵,揍對岸的兩萬多西夏兵完全沒有問題。
當日晚。
狄青和蘇良便在中軍帳中閱讀起了關於對岸的情報。
目前,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共有兵兩萬餘人,外加八千左右的民夫,也就三萬多人。
這三萬多人全都駐紮在黃河北岸。
而卓囉城已歸沒藏家族的沒藏多虎管轄,城內有兵約六萬人,全都是從興慶府調來的精兵。
對宋軍而言,橫渡黃河並不是難事。
此區域的黃河寬度不過二三百米,水流也算不得湍急。
狄青早就命人找齊了船隻、繩索、木板等,只要有足夠的遠程武器,三日之內,便能全軍過河。
蘇良看完近日對岸的情報後,有一些不解。
其一,西夏在黃河北岸,為何不增兵?
卓囉城有兵不出,看此等架勢,西夏是準備在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的嵬名軍大敗後,固守卓囉城。
西夏邊境兩軍,一部分聲勢浩大,想要馬踏汴京,一部分固守城內,實在是奇怪。
其二,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有些張揚過了頭,且做事是雷聲大,雨點小。
二人不僅宣稱要「生擒蘇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還在呈遞給西夏朝廷的奏疏里表達了「與宋軍決一死戰、不讓一名宋人過黃河」的決心。
但是在對岸,他們竟然只設置了兩處弩台和石台。
要知——
西夏防宋兵橫渡黃河,最好的辦法就是採用遠程武器。
而他們最常用的武器便是床子弩、拋石機和弓弩。
其中,床子弩和拋石機的破壞力最大,需要多人合力使用,且需要提前裝置好弩台和石台。
但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對岸的布置很潦草,根本不像是一個武將家族的水準。
其三,為何要夜征民夫?
這也是蘇良最不解的,即使為了打仗而臨時抓壯丁,但偷偷抓,而後藏於軍營,就令人難以理解了。
……
翌日,近午時。
狄青和蘇良一起出現在黃河之畔南岸。
二人一抬眼便看到了河對岸那句鮮紅的文字:生擒蘇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
二人對此並未生氣,對方純屬講大話。
蘇良望向黃河對岸。
對方的防禦工事,極為簡陋,大多都是隨意搭一搭,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潦草。
實在太潦草了。
即使將河畔的碎石多撿一些,再去周邊砍伐一些樹木,也不至如此。
這與窮富和是否有工具無關,完全是不上心。
這時。
狄青笑著道:「景明,不過兩年光景,西夏的武事就這麼弱了?」
「我手下的任意一名偏將,若敢這樣布置防禦工事,至少杖二十,他們是破罐子破摔了吧,但為何口號又喊的震天響呢?」
蘇良微微皺眉,覺得不對勁。
西夏向來都是一個什麼都不行,但唯獨武事不弱的國家。
他們全憑武力掌權或侵略呢!
西夏馬、西夏甲、還有西夏的兵,無論何時,其實沒有弱的。
這時。
蘇良的腦海里突然湧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看向狄青。
「漢臣兄,有沒有可能,他們本就不想贏,而是一心求慘敗?」
「什麼?求慘敗?他們有病嗎?」狄青一臉不解。
「咱們回營帳說,我可能猜對了!」蘇良驟然變得興奮起來。
……
兩刻鐘後。
中軍大帳,只有蘇良與狄青二人。
蘇良先是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緩緩開了口。
「漢臣兄,如果你是西夏國相沒藏訛龐,得知我們欲占領整個河湟區域,你會固守卓囉城,還是率兵在黃河河畔駐軍阻擋?」
狄青道:「自然是駐軍黃河畔,一則拖延我們等援兵,二則若能守住黃河以北之地,就相當於卓囉城擁有兩道防線,可攻可守。」
「此外,也能證明西夏不怕我們,維護住了國之尊嚴。若我們將整個河湟都占了,就相當於打到了西夏家門口,那一眾党項貴族恐怕就睡不著了!」
蘇良點了點頭。
「對!沒藏訛龐定然是這樣想的,無論能否守住,都必須這樣做。他應該是向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下了死命令,即使戰死也不能退。」
「若你是嵬名旭德,你有勝算嗎?」蘇良又問道。
狄青代入嵬名旭德的處境,想了想道:「定然沒勝算,嵬名旭德知曉咱們西兵的戰鬥力,且也清楚他的人有幾斤幾兩。」
「從他出卓囉城始,就註定要麼身死,要麼被咱們俘虜,要麼兵敗回去被沒藏訛龐當成替罪羊嚴懲,那兄弟兩個,肯定是完了!」
「對,他們本就是這種結局。但是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想出了另外一種方法,不僅能使得自己活命,還能為西夏朝廷立功!」
「什麼方法?」狄青甚是疑惑。
「慘敗,或者說應該是佯裝慘敗!」
狄青皺眉道:「無論他真敗假敗,都不可能守住黃河河畔,又如何立功呢?」
蘇良微微一笑。
「這就要從西夏的朝廷體制說起了。」
「西夏之權,當下雖歸沒藏氏兄妹,但党項貴族們也是一個個部落,手中有錢有糧有兵,加起來實力絲毫不比西夏朝廷差,甚至有一段時間完全可以左右西夏朝廷的頒行的策略。」
「近年來,沒藏訛龐一直在想辦法壓榨党項貴族的錢物和兵丁,但並沒有壓榨出來多少。」
「但是這次,我們在河湟拓邊,若能渡過黃河,大敗西夏兵,兵臨卓囉城,甚至進攻卓囉城,那些党項貴族們一定驚慌,定然會出錢出糧出人。」
「我猜測嵬名旭德、嵬名阿嵇與沒藏訛龐已經謀劃出了黃河之畔這樣一場慘敗,以此來搜刮党項貴族的財物。」
「若咱們去攻,主要參戰的一定是那些被徵調的民夫,而真正的嵬名軍,一定會跟著嵬名旭德、嵬名阿嵇不戰而逃,守在卓囉城的沒藏多虎應該就是聽從沒藏訛龐的命令,為其打掩護,讓他的兵更好的隱藏起來。
「如此以來,我們大勝,西夏軍大敗,死傷無數。」
「先前,嵬名旭德放出話要與我們一決生死,還刻了那句『生擒蘇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不是為了震懾我們,而是為了讓西夏的党項貴族們都知曉他們會拼盡全力打仗,然後在戰敗後增加他們的恐慌感。」
「如此一來,嵬名旭德、嵬名阿嵇雖打了敗仗,卻能助沒藏訛龐得到大量財物和兵丁,沒藏訛龐一定會保他們。二人不但不會身死或重罰,而且日後還可能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黃河河畔之戰,西夏是必敗的,從我們拓邊之時唃廝囉部和遼國皆不敢幫他們,已經註定要敗了!」
「而慘敗顯然是最好的結果。之後,西夏兵定然會固守卓囉城,若我們全力去攻,他們若敵不過,恐怕又會開啟堅壁清野之策,與我們將戰事的時間拉長,消耗我們的力量……」
狄青聽完後,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算明白。
簡言之。
西夏明白此場黃河河畔之戰必敗,於是便設計出了一場假的慘敗,讓其敗的有價值,有意義。
大宋一下子變成了西夏朝廷收割党項貴族的刀。
此乃西夏朝廷當下最划算的計策。
損失由最初的「少了河湟這片緩衝之地」變成了「少了河湟這片河湟之地,但卻能將党項貴族的財富搜刮入西夏朝廷的口袋中」,另外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也能靠此功績免罪立功。
唯一悲慘的,就是黃河之畔的那群民夫了。
他們將在一無所知中被西夏兵轟到戰場最前方與宋兵血拼,然後死在這片養育他們的大河兩側。
戰爭,向來犧牲最大的就是底層百姓。
「若是如此,那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河畔所做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若咱們事前不知,誤殺數千民夫,那就是大罪過啊!」狄青感概道。
待宋軍橫渡黃河。
在不清楚對面身穿西夏鎧甲的人是民夫的情況下,定然是一撥又一撥的遠程攻擊。
而這些民夫在後面西夏兵的轟輦下,只能拿著兵器,埋頭向前沖。
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到那時。
宋兵可能將這些民夫殺完了,也不知他們是民夫。
而當死有這麼多人,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令西夏貴族們恐懼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他們定然會大肆宣傳宋兵的嗜殺與暴虐。
此計策實在是陰毒。
將狄青和蘇良也算計了。
而最大的收益者變成了沒藏訛龐。
他不但能拿到党項貴族的財物,還能將嵬名軍收歸己用,更會使得西夏朝廷更加集權一些。
至於大宋會不會開啟全面滅夏,在沒藏訛龐眼裡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景明,此局該如何解?」狄青看向蘇良。
狄青擅於排兵布陣外加奇襲,但對這些朝堂謀略,不甚擅長。
再加上有蘇良這個超級大腦在,他也不願動腦子去想。
蘇良自信一笑,道:「既然此策已被咱們知道了,那定然要將其攪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