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偉哉蘇景明！狄青：你負責說，我負責打，如何？
四月二十六日，正午時分。
蘇良收到情報，錯那戈部落和約貢部落被滅。
這兩個部落，一個部眾五千人，戰士近兩千，一個部眾兩千人，戰士近七百，已經算得上吐蕃諸部西北方向的中大型部落了。
當然，和青唐吐蕃還是沒法比。
若非他們得罪了大宋，首領被擒，外加一些部眾逃離和周邊部落都不敢幫他們。
嵬名旭德派去的兵將根本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滅掉他們的老巢。
而西夏人繳獲的財物，基本都會作為「搶掠熙河鎮」的賠償，交給大宋，秦鳳路熙河鎮駐軍營指揮齊飛已接到通知，派人與他們對接了。
這就是拳頭硬的好處。
放在十年前的大宋，根本享受不到此等待遇。
……
午後。
秦州知州劉存將一份案宗遞交到蘇良面前，經過審訊，那四個部落的首領都將被處以斬刑，待蘇良點頭後，便可執行。
蘇良看完後，道：「沒問題。」
劉存又問：「那納藏部落和阿柴落部落該如何處置，我們是不是也要像西夏人那樣將他們滅……」
劉存還未說完，蘇良便搖了搖頭。
「不，這兩個部落雖參與搶掠，但基本沒有殺人傷人，他們也是被逼而為，首領有罪當斬，至於部眾，將參與搶掠的戰士抓回來，充當擴建熙河鎮的勞工，至於其他人，任其自生自滅吧！」
「行，我這就去辦。」劉存點了點頭。
蘇良來到熙河鎮後，先滅脫窩部落，又逼迫西夏不得不滅掉錯那戈部落和約貢部落，看似狠辣，其實一直都遵循著大宋的法令，該殺就殺，該饒便饒。
每件事做的都非常公正。
就在劉存準備離開之時，蘇良突然喊住他，又道：「熙河鎮之事鬧得這麼大，青唐吐蕃卻沒有任何回應，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劉存一愣，頓時恍然。
「是啊！放在前兩年，他們若知是西夏指使，早就開口要與咱們一起攻打西夏了，我派人查一查。」
蘇良點了點頭。
……
一個時辰後，劉存又回來了。
「蘇中丞，有新消息，阿柴落部落首領阿柴落得知自己將會被處以斬刑後，他稱有重要情報匯稟，涉及青唐吐蕃，具體細節，他稱見到您後才能言。」
蘇良微微皺眉，道：「走，前往監牢。」
片刻後。
蘇良出現在熙河鎮監牢，一間審訊室內。
一個身材矮小但甚是壯實，年約三十歲的男子被綁在一根聳立的木樁上。
此人便是阿柴落。
阿柴落部落只有三百人，戰士不到一百，這樣的部落屬於過了今日，明日就可能覆滅那種，但阿柴落部落卻一直周旋於多個部落之間，建立數年，穩穩噹噹，可見他有些能耐。
當即。
蘇良坐在一張大椅上，問道：「阿柴落，我便是蘇良，你有何話要告知本中丞？」
阿柴落看了看身上的繩子。
「先放開我，讓我坐下講！」
聽到此話，蘇良一旁的劉三刀，瞪眼攥拳，只要蘇良一聲令下，他立即就會揍其一頓。
「解綁，讓他坐下！」蘇良道。
當即，一旁的衙差解開繩子，並為他搬過去一條長凳。
此時的阿柴落甚是虛弱，一旁又有兩名衙差站在兩側，根本沒有絲毫偷襲蘇良的可能。
阿柴落坐下後，緩了緩，方才說道：「蘇中丞，我要講的情報與青唐吐蕃有關，亦與遼國有關，還關係著大宋邊境安危，我若講出，你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
「阿柴落，你現在沒有資格談條件！」劉存生氣地說道。
蘇良面帶笑容，道：「答不答應，在於我聽到的情報到底是什麼，你可以先講條件。」
「你絕對是賺的！」阿柴落接著道：「我的兩個條件是，其一，放我回部落；其二，不再追究我阿柴落部落搶掠之事，日後若我部落沒有得罪大宋，大宋不可攻打我阿柴落部落。」
蘇良聽完後，搖了搖頭。
「不可能，不殺你是不可能的。阿柴落部落所有參與搶掠熙河鎮的戰士也都將會成為熙河鎮的勞工，視他們的表現，由我們決定以後會不會還他們自由，這是我大宋的規矩，我不會破，更不能破！」
「那……那……你……伱這樣做，不就是讓我部落的老人、孩子、女人變成其他部落的獵物嗎？」
「蘇良，你……你會後悔的，你絕對會後悔的！」
阿柴落面目猙獰，站起來想要衝向蘇良，但屁股剛離開椅子，便讓兩名衙役按了下去。
他若真衝過來。
劉三刀一腳就能將其踹到半死。
蘇良想了想，道：「我來講一個條件，如果你所講情報確實有巨大價值，我可以派人去阿柴落部落告知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如果願意成為熙河鎮百姓，可以來到熙河鎮居住，如果不願，那就罷了，並且來到熙河鎮若違背我大宋律法，同樣會被驅逐出去。」
「這是我唯一能答應你的條件，且建立在你提供的情報確實值得，如何？」蘇良看向阿柴落。
阿柴落面色沮喪，本以為自己憑藉此情報可以活命。
沒想到還是活不了。
蘇良又道：「你只有十息的時間考慮。」
阿柴落面色凝重，嘴唇都被咬出血來，在十息就要過完，蘇良準備起身走人時，他道：「我講，我講。」
「我……我是青唐吐蕃首領唃廝囉第三子董氈的人。」
「我們四部落搶掠熙河鎮，董氈也是知曉的，我提前告訴了他。至於唃廝囉和他的大子瞎氈、二子磨氈角是否知曉，我不知道。」
「但是，董氈已暗地裡和遼國結盟，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已將他的女兒契丹公主錫令結牟許配給了董氈，董氈欲與遼國聯合滅掉西夏，耶律宗真承諾，將會把董氈變成第二個西夏李元昊，讓其成為西夏之王！」
聽到這個消息，蘇良甚是震驚。
他終於明白青唐吐蕃為何對熙河鎮之事採取觀望態度了。
青唐吐蕃內部必然有爭論。
而從他們目前表現出的態度來看，是想坐山觀虎鬥，看大宋與西夏打起來。
青唐吐蕃已經不算是大宋的真正盟友。
他們覺得遼國更能給他們想要的，故而選擇了遼國。
這個情報價值極大。
蘇良緩緩站起身來，看向阿柴落，道：「阿柴落，你放心去吧，我會實現我的承諾的。」
說罷，蘇良轉身離去。
阿柴落癱坐在地上，甚是懊悔參與了搶掠熙河鎮之事。
官衙廊道內。
劉存道：「蘇中丞，接下來我們要如何做，是不是譴責青唐吐蕃，或連他們也直接打了！」
蘇良微微搖頭。
「就當作不知道吧！西北部的吐蕃諸部雖亂，但咱們若現在與青唐吐蕃反目成仇，反而會讓吐蕃諸部團結起來，我自有主意，我答應阿柴落的事情，你迅速安排下去吧！」
「是。」劉存答應道，沒有再多問。
雖然青唐吐蕃的董氈與遼國聯姻對蘇良而言是個意外。
但這更適宜蘇良的計劃了。
青唐吐蕃不可靠。
那就拓邊拓到青海湖，完全斷西夏右臂。
然後直接與更遠的回鶻（亦叫西州回鶻、龜茲回鶻）和黑汗結盟，打通陸上絲綢之路。
……
四月二十八日，四更天，天剛蒙蒙亮。
熙河鎮都頭楊虎站在城門上正在巡視，忽然見遠方揚起一陣塵土，不由得大驚。
「莫非……莫非是有敵來襲？不過這列騎兵看上去不到百人啊！」
楊虎大手一揮。
值勤的士兵們立馬警覺過來，紛紛提著兵器弓箭來到了城牆上。
就在楊虎準備派兵去尋另一方的齊飛之兵來援時。
突然看到前方飄著一道旗幟，上面寫著一個字：狄。
而後。
他看見為首之人，身騎一匹高頭黑馬，頭髮散落在兩側。
越來越近。
「那……那不會是狄樞相吧！」
很快，楊虎看清了來者的面目，狄青久駐西北，楊虎也是見過他的。
「開城門，快開城門，是狄樞相來了，是狄樞相來了！」楊虎興奮地喊道，然後朝著城門下奔去。
周邊的士兵們聽到此話，也都甚是興奮。
狄青可謂是每一名西兵的偶像，從一個充軍之罪人做到了軍伍之人中的最高官，樞密使。
整個大宋朝就這麼一個。
更關鍵的是，狄青能與底層士兵打成一片。
西兵們，對狄青都是心服口服，無一人會說他的壞話。
很快。
城門大開，狄青帶著他的護衛急奔過來。
城門口，楊虎高聲道：「熙河鎮都頭楊虎，參見狄樞相！」
「參見狄樞相！」守城的士兵們皆是拱手行禮。
此刻的狄青，滿頭是汗。
身上的衣服是濕了又干，幹了又濕，臉上、頭上滿是沙塵。
本是四日的行程，硬是讓他兩日半趕到了。
狄青看向楊虎，問道：「楊都頭，蘇中丞可還在熙河鎮？」
「在呢！」
聽到此話，狄青長呼一口氣，道：「速速引路，待我去見蘇中丞。」
「末將遵命！」
楊虎見狄青應是有急事，一刻都不敢耽誤，當即拉來一匹馬，在前方帶路。
很快。
狄青便來到了官衙後，蘇良所居之屋。
屋外負責站崗的劉三刀及兩名龍羽軍戰士，看到狄青後連忙行禮。
「參見狄樞相！」
狄青沒有理會三人，徑直走到蘇良的門前。
他舉起拳頭，就要砸門。
但就在拳頭快要落在門上那一刻，又收了回去，然後喃喃道：「還是等他醒來再說吧！」
說罷，狄青便坐在了不遠處的台階上，黑著臉，也不說話。
劉三刀甚是震驚。
狄青向來對蘇良都甚是尊重，莫說砸門，一句重語氣的話都沒有向蘇良講過。
而今日的行為，實屬怪異。
劉三刀看向楊虎，楊虎一臉迷惘地搖了搖頭。
他什麼都不知道，大氣都不敢出，也只能在一旁站著。
漸漸的，天色變亮。
房門漸漸打開，蘇良從屋內走出，一眼就看到了在不遠處站的筆直筆直的劉三刀和楊虎。
蘇良疑惑道：「你們兩個，站在那裡作甚？」
劉三刀和楊虎同時看向蘇良眼皮底下的狄青。
蘇良順著二人的目光，朝一旁的台階一看，便見狄青黑臉站了起來。
披頭散髮，攥著拳頭，臉色陰沉的像一朵醞釀了大量雨水的鉛雲。
此等表情。
放在戰場上也能嚇退數名敵兵。
「狄樞相，你什麼時候來的？」蘇良甚是詫異。
狄青一言不發，大步走進蘇良的屋內。
蘇良瞬間知曉狄青要來做什麼，當即朝著劉三刀等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朝著外面站一站，莫聽二人的談話，然後也走進屋，關閉了房門。
屋內，二人相對而坐。
蘇良見狄青身帶沙塵，看上去有些疲累，連忙為其倒了一杯水。
狄青沒有端杯，朝著蘇良質問道：「景明，你的計策太冒險了，我不同意！」
「當下，我們明明有實力以武力拓邊，我保證，三個月內，北可拓到西夏邊境，西可拓到青唐城，沒有任何危險，咱們的損失也不會很大。」
蘇良搖了搖頭。
「漢臣兄，我意已決。勸降招撫，方是良策。」
蘇良的大膽計劃便是——
他欲帶領少數兵丁，出境招撫西北境內的蕃人部落，意在不費一兵一卒，便讓河湟區域除青唐吐蕃外的蕃人部落歸降大宋。
然後，狄青再率領大軍拓邊，迅速占領河湟區域，打西夏一個措手不及。
蘇良讓楊虎和獨臂老喬統計河湟區域的部落情況，就是為了做此事。
若是一些部落乃是十惡不赦，殺人如麻的部落，蘇良便會將其跳過去，然後讓狄青武力降伏。
蘇良這樣做，好處有三：
其一，減少傷亡，收人先收心。
武力拓邊，註定會有極大傷亡，而若河湟區域血流成河，蕃人與大宋西兵成仇，即使占領了河湟，內亂也會不斷發生，日後管理會非常艱難。
其二，武力征服容易引得青唐吐蕃和西夏提前準備。
大宋一旦出兵，後者看穿大宋拓邊的目的，西夏極有可能會提前開戰，青唐吐蕃也有可能聯合各部落反抗。
因為大宋拓邊，軍隊將會直達青唐吐蕃的家門口，他們不可能不懼。
即使蘇良的勸降之策被西夏和青唐吐蕃提前知曉，一時之間，他們也不一定能想到大宋要幹什麼，即使想到了，他們若率先開戰，那也失了先機，並且會考慮甚多。
其三，蘇良願以勸降之舉告知天下，大宋拓邊不是侵略，而是幫扶。
蕃人畢竟是異族，武力降伏，他們下意識就會反抗，並且是魚死網破那種。
但蘇良若以各種有利於百姓的條件承諾，尊重他們的需求，絕大多數愛好和平，希望過上安定富足生活的部落，絕對會願意投入大宋的懷抱。
這一點，也是蘇良最看重而願意冒險去做的。
至於壞處，只有一個。
蘇良可能會有性命之危。
茫茫戈壁，山川遍布。
任何律法、文明、規矩都有可能不存在，比得就是手段和拳頭。
蘇良與各個部落短兵相接，即使帶著兵，但其前行至少要兩千里。
一旦遇到惡劣天氣，或各部落圍攻追擊等危險，都有可能喪命。
這些道理，狄青皆懂，也知是良策，但是在他眼裡，西北拓邊沒有蘇良一人重要。
狄青見蘇良語氣堅定，忍不住道：「景明，非要你去嗎？就不能換個人去？我和你一起去行不行，你負責說，我負責打。」
蘇良無奈一笑，搖了搖頭。
「漢臣兄，莫忘了你的職責，范公走後，你就是西北一柱，西北可以沒有我蘇良，但絕對不能沒有你狄漢臣，你絕對不能涉險！」
「唉！」狄青長嘆一口氣。
「那咱們稟報朝廷，待官家和眾相公都同意後，你再去如何？不然，這就是大罪，我想官家和眾相公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蘇良無奈一笑。
「我這個朝廷寵臣啊，就是被官家和眾相公寵壞了！」
「此事要提前告訴他們，他們肯定不會同意的。但我有這個自信，一定能將此事做好，到時功過相抵就好。」
「河湟之地不能血流成河，我大宋拓邊亦不能被稱為侵略蕃人，我們是在幫扶他們。能做到這些，即使被官家和眾相公罵，我也知足了！」
「人活一世，總要有點追求，若范公在世，聽到我這個主意，他定然會親身往之，無畏無懼，向險而行。」
聽到此話，狄青認可地點了點頭，依照范仲淹的性格，還真有可能會這樣做。
「那……那你接下來如何打算？」
狄青說出此話，說明已經被蘇良說服了。
蘇良笑著道：「我最近看過了一些部落情況，一些部落還是挺友善的，明日喬爺他們便能將各個部落的情況撰寫完畢，我準備帶上二百人，五月初一便出發。」
「二百人？不行不行，太少了！龍羽軍五百人，你全帶走！」狄青面色嚴肅地說道。
「不！去了境外，吃喝拉撒都是問題，人越多，目標越大，那些部落對我們的敵意也越大，二百人足矣。」
「我們帶上弓弩，帶上火器，足以對付兩千人戰士的部落了，如此規模的部落甚少，我都是深思熟慮過才定下的，保證沒問題。」
「另外，在我走時，會呈遞給官家一封信，說明一切，而你對此事是不知情的。」
「官家和眾相公若甚是惱怒，讓你追我，你就做做樣子，或者稱不知我的蹤跡，難以追趕就行了，此事與你無關，你莫替我說話，不然若被官家召回，那就糟糕了！」
「待我行程順利，即將結束之時，我會派人傳信給你，告知你勸降情況，到那時，你便帶大軍拓邊，必然相當順利！」蘇良笑著說道，心情非常輕鬆。
狄青望著蘇良那燦爛的笑容，站起身來，朝著蘇良重重鞠了一躬。
「景明，我大宋有你，實乃大宋之幸，官家之幸，天下百姓之幸，也是河湟區域所有部落之幸！」
「好了，咱自己人就不用這樣誇獎了，我也會臉紅。」
狄青聽到此話，終於露出了一抹略帶無奈的笑容。
……
註：台諫官蘇景明西北拓邊，自然要與歷史上的王韶拓邊不一樣。大宋不是侵略，是幫扶，是使得西北百姓生活安定，各族團結友愛，商貿興盛，此乃士大夫之所為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