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君臣一心!再不瘋狂,我們便老了(2合1)
垂拱殿內。
安靜得能聽到群臣的呼吸聲。
趙禎的意思很明顯。
「朕欲大修《宋刑統》,你們不但不能反對,還要助朕順利完成此事。」
法令,乃是一個國家的精氣神。
大修法令,意味著要調整全宋之秩序。
從趙禎那句「我大宋之法,不應是束縛百姓的工具,而應是讓他們活得更幸福」可以看出。
他認為當下的大宋之法太松垮,對一些「特權之人」起不到震懾作用。
故而,此次大修《宋刑統》的方向是——
「重法治,弱情理。」
這與大宋一直奉行的「寬仁之治」顯然是背道而馳的。
眾臣思索了片刻。
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介於剛剛趙禎稱「反對此事者,立即退出垂拱殿」。
官員們都壓低聲音,不願讓趙禎聽清自己說什麼。
趙禎也知需給眾臣一些思考討論的時間,當即道:「朕有些疲乏,先小憩一番,你們好好想一想!」
當即,趙禎便去偏殿休息了。
眾臣都長舒一口氣。
大家都知曉。
在沒有達成共識前,官家是不可能回來的。
坐在首排最左側的宋庠目送官家走遠,側殿的的房門緩緩閉合,不由得立即站起身來。
「諸位,《宋刑統》絕對不可動啊!」
「依照官家之意,大修《宋刑統》,必然一改『寬仁慎刑』之祖制,重法治而輕情理。如此大修將會造成三大不可逆的壞處!」
「其一,違逆祖宗之制,使得我大宋原有律法崩壞,若修而不當,引起諸多問題,不但會使得當朝君臣皆背罵名,還會危及地方穩定,使得內亂叢生!」
「其二,影響士大夫官員群體穩定。此次大修,無疑將會削弱士大夫官員之權,動其權益,若地方官皆持反對意見,則朝堂難以安寧!」
「其三,我思之又思,《宋刑統》只有一個益處,那就是進一步提升皇權。當今官家,仁善愛民,一心興國,若後世遇到暴虐的君主,因新的《宋刑統》而更加專制,極易培養出亡國之君啊!」
宋庠說完後,張方平立即站了出來。
「我贊成宋相公的說法,大修《宋刑統》,傷筋動骨,後患嚴重,絕對不能大動!我們完全可以像往昔那般,依靠『編敕』,對《宋刑統》進行微調,敕律並行或以敕破律,沒必要大修!」
編敕,即皇帝對特定的事與人,頒行的特殊條例。
有時是對《宋刑統》的補充,有時則是更改《宋刑統》的內容。
敕不如法。
但若皇帝權重,卻可以令敕代替法,行之。
張方平看向宋庠,道:「宋相公,你理由充足,為何不當著官家的面兒說?」
宋庠白了他一眼。
「依照官家剛才的態度,我若直言,恐怕已經被趕出去了。」
文彥博點了點頭。
「我贊同二位相公的意見,官家乃是被此次外巡之事氣到了,故而生出大修《宋刑統》的想法,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勸官家收回這個想法。」
「我不同意!」
首相文彥博話音剛落,便有四道聲音同時響起。
分別來自:參知政事吳育、知開封府包拯、侍御史兼知雜事范鎮和左司諫何郯。
論通曉法令。
眾人之中,這四人乃是當之無愧的前四名。
「我也不同意!」
樞密使狄青、右司諫蘇良、三司鹽鐵推官王安石也同時站了起來。
一旁的富弼、曾公亮、梁適、司馬光等官員面帶猶豫,還未曾想好應該站在哪一方。
王安石最是激動。
他率先開口道:「宋相,下官覺得你所言的三個理由皆有失偏頗。」
「其一,我大宋為何要變法,就是祖宗之法已難以維繫當下大宋的發展,所以我們才要變。」
「大修《宋刑統》乃是為了使得法令更加完善,我們認真修,不可能修而不當,至於會不會背負罵名,乃是杞人憂天,還未做便擔心失敗造成的後果,沒有任何意義!」
「其二,大修《宋刑統》的方向確實是削弱士大夫官員之權,但下官認為應該削弱。」
「下官舉個例子,若讓您知開封府,您與包學士的判罰結果絕對不一樣。但若是修繕了《宋刑統》,法令將更加嚴苛細緻,一些傍著特權的人情消失了,判案的偏差便會減少許多,法不是不講情,而是我們現在的法太講情了!」
「其三,下官不認為會造成皇權專制,法令是無情的,您所言的會造成皇權專制,後續造成麻煩,只是因士大夫官員權力的減弱!」
「恕下官直言,當下,各地主官的權力過大,很多事情都根據情理臆斷,早已失了分寸。」
「我朝開國之初,不斷提高士大夫官員的地位,不是因士大夫們足夠優秀,擅於治國,而是為了防止武將專權,但現在是文官的權力高於法令,該是減弱的時候了!」
「大修《宋刑統》,實乃全宋變法過程中最有意義的一步。」
「在近五年的變法進程中,我們發現了諸多問題,也都知曉我們的法令存在問題,為什麼就不能大動?我們不能將法歸於官之權,而要將法歸於法,大修《宋刑統》實乃是讓我大宋朝著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式前行,何錯之有?」
「但凡反對者,皆是有私心,是為了自身之權力!」
王安石的一席話。
再次讓整個垂拱殿都安靜下來。
他太敢說了,且理由甚是紮實。
張方平和宋庠張了數次嘴,都沒能想到該如何辯解。
幸虧王安石還年輕。
若現在有四十歲,中書省政事堂絕對有他的一席之地。
當下,都已經無人能壓制住他了。
「咳咳……」
這時,富弼開口了。
「介甫,就事論事,莫有人身攻擊,人皆有私心,不可以聖人之德梏之。老夫認為,你說的雖沒有錯,但是太理想化了!」
「天下哪有絕對的公平公正?《宋刑統》無論如何改都有瑕疵,嚴法可懲天下之惡,但慎刑亦能收四海民心,官家的這個想法,我覺得還是太冒失了!」
就在這時。
向來不愛發言的樞密使狄青開了口。
「諸位,我覺得沒那麼嚴重,《宋刑統》不修,全宋變法依然會很順利,只是慢一些而已;《宋刑統》大修,也不會導致我朝內部大亂,後世出現亡國之君。」
「這些都是大家的臆測之言。」
「我贊成大修《宋刑統》,是因我覺得不修《宋刑統》,數年之後的大宋會變富變強,但依然難超盛唐之世。若大修《宋刑統》,反而會有更多的可能。」
「在台諫外巡期間,官家找了我數次,都在談論一件事情:收復漢唐舊土。」
「官家本想著派遣台諫外巡,帶回來的定然是傲然的成果,然後便可傾盡全力將重心放在收復漢唐舊土之上,但沒想到出了這麼多事情。」
「官家之所以提出要大修《宋刑統》,是因官家欲讓大宋向前大邁一步,完成祖宗之志,留給我們的時間其實不多了,如果我們這一代完不成,下一代定然會比我們強嗎?」
違逆祖宗執法,大修《宋刑統》,是為了完成祖宗之志。
這個解釋甚是巧妙。
王安石的話語沒有引得所有人點頭,但狄青之言卻讓殿內群臣紛紛點頭。
大修《宋刑統》。
或許不是完美之策,但卻能在更短的時間內整肅大宋內部。
若出了問題。
後知後覺,亡羊補牢,依靠「編敕」解決問題。
那大宋內部的問題,恐怕要處理數年。
當下,大宋正在走上坡路,君賢臣強,而下一代還充滿著各種未知。
並且。
西夏小皇帝正在長大,遼國皇太弟與皇太子的爭端也很快落入尾聲,西夏和遼國都可能變強。
到那時,大宋會更加被動。
這一刻。
眾臣爭論的問題已演變成了:是穩穩噹噹地做一名中興之朝的賢良之臣,還是要冒大風險做一名大宋盛世的千古名臣。
宋庠站起來道:「我贊同,大修《宋刑統》!」
張方平也道:「我也贊同,大修《宋刑統》!」
「附議!」
「附議!」
「附議!」
……
轉眼間。
殿內群臣便達成了一致意見,皆贊同大修《宋刑統》。
蘇良頓時笑了。
他起初便贊同,但若講理由說服反對者,他與王安石的話語幾乎相同。
而狄青卻另闢蹊徑,講出了一套「逆祖宗之法乃是為了完成祖宗之志」的理論。
這也確實是當下官家心中所想。
自親政起,他便已做起了御駕親征夢。
起初是無權不能出,然後是無子不能出,而今若再熬上十年,恐怕就是年老而不能出了。
而今,他的鎧甲、兵器,都已做了好幾套,全在城南軍營軍器監放著呢。
這時。
首相文彥博又道:「諸位,雖然我們達成了一致意見,然還要說服所有士大夫官員,這也是個難題啊!」
大宋在一些事情上的論辯,有時能持續兩三年之久。
蘇良胸膛一挺,道:「諸位,我認為,既然咱們都要逆祖宗之法,重塑大宋秩序了,不妨就簡單粗暴一些!」
「京中有反對者,便讓其前往中書或變法司論辯;地方有反對者,我們便撰寫奏疏與之論辯,整個大宋朝,誰能辨得過我們這群人!」
「此事,官家同意了,兩府三司、台諫、變法司的官員們都同意了,還有誰能翻起浪花來!」
「當下,是我們這群人扛著大宋朝在走,無須考慮太多人的意見,我們覺得是對的,就絕不回頭,歷史會給予我們一個公平的評價!」
隨即。
蘇良提高了聲音,道:「創大宋之盛世,收漢唐之舊土,一定要在我們這一代完成,諸位,再不瘋狂,我們便老了!」
蘇良不愧是大宋最佳的心靈雞湯大師。
最後那句「再不瘋狂,我們便老了」,一下子將所有人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人人都在心中發誓要將此事做成。
而此刻,偏殿之內。
趙禎靠在牆壁上,拿著一個長長的紙筒,將垂拱殿裡的話語聽得清清楚楚。
此等偷聽的技巧,來自於蘇良的兒子蘇子慕。
當下的趙禎,早已不是那個老實忠厚的官家了,群臣議論,他唯有知曉所有觀點,才能對症下藥。
當皇帝,也是需要奸滑一些的,不然許多事情都會被蒙在鼓裡。
……
片刻後。
趙禎故作什麼也不知道,來到了御座前。
「眾卿可想好了?」
首相文彥博立即道:「官家,想好了,我們皆贊成大修《宋刑統》,中書與變法司會合力說服反對者,同時徵求地方官員關於修繕《宋刑統》的意見,臣舉薦吳副相、包學士二人為主修官,初步計劃是用一年的時間,完成《宋刑統》的大修計劃……」
「可行。」趙禎滿意地點了點頭。
……
六月二十日。
中書省頒行《宋刑統修繕徵集條例》,向全天下的官員諮詢意見。
進奏院邸報、開封府府報,都紛紛發文紛紛告知天下為何要大修《宋刑統》。
當官員們知曉朝廷的修改意圖後,反對者甚多。
奏疏如雪花們湧入禁中,理由也是五花八門。
更有甚者,嚷著若官家不廢棄此策,便去為太祖太宗守陵。
面對此等類似的要求,趙禎都是直接同意。
此舉。
在民間街頭也是討論激烈,很多人都道出了自己的觀點。
包拯、歐陽修、蘇良、王安石等官員也都紛紛撰寫文章,分析大修《宋刑統》的利弊。
與此同時。
變法司的官員們也開始回復外地官員呈遞的反對奏疏,向他們講明大修《宋刑統》的利好。
……
七月初三,變法司。
富弼抱著一摞奏疏來到蘇良和王安石的面前。
「二位,看看這七份奏疏該如何回復,我必須要避嫌了!」
「避嫌?」
蘇良和王安石都是一愣。
王安石翻開奏疏一看,道:「晏公?晏公連上七份奏疏反對大修《宋刑統》?」
當世能被稱為晏公的,當世只有晏殊。
晏殊是富弼的岳丈,自慶曆四年被外放後,他一直做地方官,對朝廷新法沒有提過任何意見,好壞皆無。
他處事向來中庸謹慎。
他提出反對意見,蘇良並不意外,但他呈遞七份奏疏反對,必然會增官員們的反對之勢。
要說服這位曾經的天子之師,有些難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