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外巡官身死,如斷官家一臂,全城皆是嫌疑人
五月二十五日,四更天。
京東西路路治之地,南京城(即商丘),封城。
南京城城門四閉。
除了日常生活物資可由禁軍運入城內外,任何人都不准進出。
此時。
距離周元溺亡已半月有餘。
封城,已不能封鎖證據或避免可能存在的嫌疑人潛逃。
封城之目的,是為了穩固皇權的威嚴。
台諫官代君王外巡,實乃天子耳目,代表的是朝廷,是皇權。
其身死在巡視之地。
在未曾核實具體死因前,必須以最為嚴苛的方式查案。
以此告知天下人:天子皇權,不可侵犯半分。
南京城。
曾為宋州,乃宋太祖的發跡之地。
景德三年,真宗皇帝升宋州為應天府,後又升為陪都南京,並建宮殿,供奉宋之皇帝。
不過,新老稱呼交替。
南京的最高長官還是被稱為應天府知府。
南京國子監也被人喚作應天府書院,但其已是大宋最高學府,與汴京國子監地位相當。
汴京城距離南京城並不遠。
騎快馬,一日可達。
五月二十四日入夜,吳育和包拯便奔往了南京城。
蘇良在外巡查三個多月,還未曾回家。
他在家住了一晚。
然後於第二日上午向趙禎匯報了外巡情況後,才在近午時帶著一眾護衛奔向了南京城。
……
五月二十五日,日上三竿。
南京城,東城門。
諸多百姓圍聚在城門前,抱怨聲此起彼伏。
「官員身死與我何干,憑什麼要封城?接下來我還如何做生意?」
「我壓根不是南京城人,現在出都出不去了,就沒有一個主事的能說明情況嗎?」
「不就是一名台諫官溺亡了嗎?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這不是要引發民怨嗎?」
……
南京城的百姓們圍聚在一起。
抱怨者的嗓門都很高,但無一人敢沖城門。
禁軍士兵們皆手拿兵器弓弩,面色嚴肅,各個都帶著殺氣。
他們只負責執行命令,根本無法給百姓一個交待。
而在此時。
一個身材微微胖、額頭上滿是汗珠的中年男子,帶著一群官吏走了過來。
「韓知府來了!韓知府來了!韓知府來了!」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應天府知府韓崇。
他也是一臉懵。
沒想到一覺醒來,禁軍便將南京城封了。
這在大宋的歷史上,還從未發生過。
韓崇走到人群中間,高聲道:「諸位父老鄉親,本官乃是應天府知府韓崇!」
「此次封城,乃是官家聖諭。很快,參知政事吳副相、知開封府包學士便會來到城內,總領南京城一切事務。」
「大家莫亂,只要核實完畢周正言的死因,相信很快就會解禁,請大家回家耐心等待,不要在街頭聚集!」
一名百姓甚是不滿地說道:「韓知州,此事與我們普通百姓有何關係,這樣封城,我們做不成買賣,利益受損,該去找誰賠償?」
韓崇面帶無奈。
他也覺得朝廷此舉頗為不妥,易激起城內民怨,但他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們是無辜的,憑什麼牽連到我們,這不公平!」
「是啊,我們也要討生活,我們也要活著,憑什麼犧牲我們的利益!」
「開門!開門!開門!」
……
南京城的百姓再次嚷嚷起來,這次的聲音更大更鬧。
他們懼怕前方的禁軍士兵,卻不懼怕這些地方官員。
就在這時。
只聽得一道「咔咔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城門漸漸打開。
百姓們再次安靜下來,紛紛探頭看向城門處。
緊接著。
一大隊禁軍士兵進入了南京城。
中間有兩名身騎白馬的中年人,雖然身穿長衫,但韓崇已將他們認了出來。
「應天府知府韓崇,參見吳相公,包學士。」韓崇帶著一眾官員迎了過去,重重拱手。
吳育點了點頭,道:「百姓有怨言?」
韓崇點了點頭,眼神里滿是無奈。
吳育拽著馬繩,向前行了數步,然後高聲道:「老夫乃參知政事吳育,奉官家之命,核查台諫官周元溺亡案,自即刻起,總領南京城的一切要務!」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當朝副宰相在此講話,誰還敢再亂。
吳育接著說道:「台諫官周元,代天子巡查京東西路,溺亡於南京城。此事若是有人刻意為之,實乃挑釁皇權,如斷官家一臂。在沒有徹底核查出案情真相前,南京城,人人皆有嫌疑!」
「本官希望大家能夠盡全力配合,早日查清案情,早日解禁。」
「若有人添亂導致案情進度緩慢,那南京城一城之人都可能受到牽連,甚至影響南京城未來的發展,大家若能明白其中利害,便都散了吧!」
吳育雖然沒有說的很直白,但百姓們基本都聽懂了。
此事若因百姓搗亂而未能查的清清楚楚,那日後,南京城可能會有降級風險,甚至會成為普通之州。
案發地南京國子監也可能降級為普通州學。
南京城的商貿環境其實一般。
若失去陪都之名,國子學再被降級,那商貿經濟將會發生斷崖式下降。
南京城乃是因朝廷的政策而興。
若是朝廷認為南京城百姓過於刁蠻,廢除幫扶之策,那所有人可能都要去過苦日子了。
吳育話畢。
當即人群中有百姓高聲道:「我們全力配合朝廷斷案!」
「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
南京城的百姓還是非常清醒的,紛紛表示配合朝廷斷案。
緊接著,百姓們便迅速散去了。
韓崇長呼一口氣,看向吳育和包拯,問道:「吳副相、包學士,接下來要如何查,需要我們如何配合?」
吳育轉頭看向包拯。
吳育坐鎮南京城是為了維穩,具體如何審查,則會由包拯全權負責。
包拯看向韓崇及其後面的官吏,道:「我建議,將南京城內的所有地方官員、南京國子監的官員、教諭、學生,全都收押進南京國子監,禁止外出,等待傳喚即可。」
聽到此話,韓崇與後面的官員的臉色都黑了下來。
這不是將他們當作嫌疑犯嗎?
但無人敢出言反駁。
吳育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韓崇。
「下官明白,下官全力配合,立即組織官員前往國子監。」
吳育望了一眼天上快到正中的太陽,道:「午時之前完成,有問題嗎?」
「沒問題!」韓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然後便帶著官員們奔向了國子監。
吳育和包拯則是前往了應天府府衙。
張茂則帶領的皇城司幹吏們,還有以侍衛親軍步軍司都頭彭盛為首的護衛們都在府衙。
張茂則將會與包拯做一個交接,然後由主核查官,變成輔助官。
此事調查出水落石出後,他們才會與吳育、包拯一起返京。
一個時辰後。
吳育調遣兵將,已控制了整個南京城,而包拯也坐鎮府衙,整理起了此事的具體情況。
……
深夜,夜微涼。
應天府府衙後廳內,文書堆的甚高。
吳育和包拯面色認真,逐字閱讀著一迭迭文書。
這些文書,有周元的巡查文書,有南京城的變法執行情況匯總,還有國子監施行三舍法後的整體發展情況等等。
唯有先將這些文書都看完,對南京城,對周元的調查現狀有了一定了解後,才能更好地查案。
一旁,張茂則則是認真地整理著文書。
周元的護衛隊長,侍衛親軍步軍司都頭彭盛與一眾護衛全被關押到了府牢中。
周元溺亡。
無論是人為還是意外,他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彭盛,一個身高八尺有餘的漢子,哭得眼眶發紅,並朝著自己的臉上打了十幾個耳光。
他若是偷偷派人跟著周元,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悲劇。
他們回京後,將會受到樞密院的嚴懲。
就在這時,後衙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後背濕透,臉上滿是汗珠的蘇良快步走了進來。
其長呼一口氣,道:「這些都是涉及周兄的資料吧!」
說罷,蘇良便要坐下看起來。
吳育瞪眼道:「景明,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吃罷飯,休息一會兒再來,你現在的臉色很不好,不可過度勞累了!」
蘇良本就是從京東東路急奔而回。
昨晚為了向官家匯報外巡情況,又熬夜寫了文書,然後今日又是急奔而來,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沒事,我沒事!」蘇良道。
這時。
包拯黑著臉走到蘇良面前,一把奪掉了蘇良手中的文書,說道:「一切有我呢,依照吳副相的話去做,你若累垮了,子雄(周元的表字)泉下有知,也會愧疚的。」
蘇良點了點頭,當即朝著外面走去。
剛出門,蘇良突然身子一歪。
若不是一旁的孫勝攙扶住他,估計就要癱坐在地上了。
孫勝道:「頭兒,先吃飯吧,你都一整天沒吃飯了!」
「好。」蘇良不再倔了。
他也知唯有保持一個好的體魄,才能幫助吳育和包拯核查出此事的真實情況。
隨即,蘇良吃了一頓飯,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然後又小憩了半個時辰後,才趕往了後衙,然後看起了文書。
他不是不相信吳育和包拯。
而是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他不想讓周元冤死在這裡。
臨近子時。
在吳育的強硬命令下,包拯、蘇良、張茂則三人都回房休息了。
明日一大早,他們將會先去周元身死之地。
然後再去南京國子監,周元居住之處探查一番,還會去周元的棺木前祭拜一番。
此時,周元的棺木中雖然已放置了諸多防腐藥材,但身體還是已近腐爛。
溺亡時的身體狀況,只能參考仵作的驗屍記錄。
周元的一妻一子,皆隨著張茂則來到了南京城,待核查結束,他們便會扶棺歸鄉,將其安葬。
……
翌日。
四更天,周元溺亡的時辰。
吳育、包拯、蘇良、張茂則一行出現在了南京國子監的南湖前,周元溺亡之處。
在周元溺亡後。
護衛隊長彭盛與兩名護衛第一時間趕到這裡,將周元撈了上來。
同時,將此處也封鎖起來,並做了記錄。
若彭盛無問題,他的記錄結果便是真實的。
周元在一處陡峭的湖畔處留有腳印,應是滑落到了湖中,湖畔處的湖水深約三米,足以使人溺亡。
而溺亡處距離南京國子監的大門,約有八百米,旁邊都是綠植樹木,有些偏僻。
再加上是清晨。
周元若意外摔落湖水中,發出呼喊,還真不一定會有人聽到。
蘇良唯一疑惑的是,周元會鳧水。
雖說也有腿腳抽筋的可能,但先意外落水而後又腿腳抽筋無法游泳,還是太巧合了。
隨即。
蘇良等人去了南京國子監,周元居住的地方。
周元乃是五月六日下午入住到了南京國子監,六日晚、七日晚都是與老友南京國子監監丞許徽之一同吃飯,然後八日清晨便出了意外。
房間的布置很簡單。
一桌四椅一張床,外加窗口還有一張書桌與紅木椅。
此刻,書桌上還放著周元的筆墨紙硯,蘇良看到硯台旁,那根掉了毛的毛筆,不由得傷感起來。
周元與他一樣,起於微末。
周元甚是節儉。
一支毛筆經常是用到毛都掉了一半才會將其扔掉。
蘇良走到書桌前,翻看著上面的紙張,屋內的文書已被拿走,但一些草紙仍放在桌子上。
蘇良掀動著草紙,突然看到下面一張紙上有墨跡。
他抽出來一看。
紙張上寫著蘇良那句詩: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其中,源頭二字被圈了起來,然後此首詩又被兩道墨痕划去。
蘇良微微皺眉。
「吳相,希仁兄,這……有些不對勁。子雄兄甚喜這兩句詩,他應該不可能將其寫完又劃掉。」
吳育和包拯看過後,包拯道:「這可先作為一個疑點留存,我們接著找可疑之處。」
隨後,眾人便再也沒有新發現,然後一起前往了周元的靈堂。
周元的棺木被張茂則安排在國子監最後面的一處小院中,有專人看護。
周元之妻崔氏和剛滿十六歲的兒子周耀守在棺木旁,面容憔悴,已哭成了淚人。
崔氏和周耀不識吳育和包拯卻識得蘇良,見蘇良前來,崔氏連忙站起身,道:「蘇御史,我……我……我……」
崔氏一開口,便忍不住抽泣起來。
蘇良連忙安慰道:「嫂子,節哀順變,這是吳育吳副相,這是包拯包學士,我們遵從官家之命,一定將此事水落石出!」
崔氏和周耀連忙朝著二人行禮。
隨後,蘇良看向周耀,道:「好好照顧你母親,別讓她太難受了。」
「是,蘇叔父。」周耀拱手道。
蘇良看到周耀,不由得又想起了曾經的往事。
那時,周耀在老家讀書。
因過於老實被人欺負而氣到了周元,周元懇請蘇良寫封信,罵一罵他這個窩囊兒子。
蘇良本已答應了。
周元又擔心蘇良罵的太狠,又不讓蘇良寫了。
此外,就在今年年初,周元還委託蘇良與唐宛眉為周耀說個婚事。
唐宛眉已找好了人家,就等著周元外巡迴京後,讓其好好瞧一瞧呢!
蘇良想到這些,就忍不住想要落淚。
他與吳育、包拯在棺材前拜祭一番,交待身邊人好好照顧崔氏和周耀,便離開了。
接下來。
他們將要開始問案,將南京城的官員全都問訊一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