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朱太公:在臨朐縣,我老大,吾兒老二,天老三!
四月初九,清晨。
蘇良從臨朐縣縣城的一家客棧中醒來。
那兩名士兵也被帶到了縣城。
他們將在杜雷的監視下,繼續向朱太公運送牛筋、牛角。
朱太公若能將如此數目的牛筋、牛角順利賣到縣衙的牛筋庫,那說明牛筋庫的吏員也有問題。
蘇良想挖一挖,這條損公肥私的交易到底涉及了多少人。
一縣之事,往往是最複雜的,其中牽扯的人情世故,有時就連包希仁都難斷。
吃罷早餐。
蘇良便在臨朐縣縣城溜達起來。
青州共有六縣。
分別是:益都縣、臨淄縣、壽光縣、千乘縣、臨朐縣、博興縣。
其中益都縣為州治之所。
而臨朐縣乃是六縣最窮之縣,不過蘇良從縣城的店鋪和人流來看,感覺還算不錯。
至少要比西南地區的大多數縣城要富裕多了。
臨朐縣縣城西,駐紮著一座軍營。
便是青州鎮海軍,第二指揮營,虎威指揮營。
大宋禁軍,駐紮操練,都是以營為基本單位。
一營為五百人,集體訓練,集體完成日常任務,有特殊任務才會合併在一起。
其不受地方縣衙管轄。
軍營駐地兩年換防一次,不過緣於置將法的施行,換防時,將兵不再分離,這使得將的權威提升了許多。
……
近午時。
蘇良剛在一座茶館包間內坐下,便見杜雷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頭兒,孫四與洪山剛到朱太公宅中,便被朱太公連人帶貨,全押送到縣衙了!」
孫四和洪山。
便是蘇良昨晚在高坡食店抓的那兩名士兵。
蘇良微微皺眉。
朱太公如此做,只有一種可能。
孫四和洪山泄露了他的存在,朱太公為自保,便要讓這二人當替罪羊。
縣衙無權審判禁軍士兵,這二人定然會被送到虎威指揮營。
「這……這是要斷臂求生啊!」蘇良喃喃道。
如此一來。
二人當了替罪羊,又為「虎威指揮營」報了信兒,蘇良再想查軍隊經商的相關信息就困難了。
杜雷道:「頭兒,要不咱們直接去虎威指揮營將那個營副指揮使朱經業抓起來,嚴審一番,一定會有所收穫。」
孫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讓頭兒犯錯嗎?無憑無據,大鬧軍營,萬一抓起來後也找不到證據呢,留給頭兒降職的空間已經不多了!」
孫勝一臉認真。
看上去絲毫不像是調侃,而是真真切切為蘇良的仕途著想。
蘇良無奈一笑。
「確實不能硬來,還是要依法而行,去找證據,而後才能再審。並且若真是整個虎威指揮營都在經商,他們實乃一損俱損,很難靠審問得出答案!」
「那……那我們去縣衙亮明身份,審那兩個兵總沒錯吧!」
蘇良接著搖頭。
「盜用軍需物質,已是死罪,他們的罪名已定,必然會將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不然還要連累家人,此刻,我們亮出真實身份,反而會讓他們的幕後之人將尾巴藏起來!」
蘇良想了想。
「幕後主使者定然比我們更著急,我們接著暗地裡查,從這位朱太公的身上查,查縣城的質庫、妓館、酒坊、商行,查完臨朐縣,再查青州城。」
「是!」孫勝和杜雷同時拱手。
軍營經商,向來都是做賺快錢的生意。
一般都是:開質庫(放高利貸)、開妓館,私自釀酒,在公車中攜帶私貨。
「另外,虎威指揮營的信息搜集過來了嗎?」蘇良看向孫勝。
「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能送達。」
蘇良點了點頭。
當下了解虎威指揮營最快的渠道便是青州城州衙的資料。
蘇良身邊探查情報的護衛,可憑特殊公憑,索取這些信息。
……
一個時辰後。
正如蘇良所料,孫四和洪山被縣衙衙役押送著去了城外的虎威指揮營。
近黃昏。
蘇良正在客棧房間內,撰寫奏疏。
杜雷快步走了過來。
「頭兒,客棧外有兩個盯梢的,應該是朱太公的人。」
蘇良放下筆,心中並不意外。
臨朐縣縣城很小,生人也並不多。
若孫四與洪山交待了蘇良三人的相貌,想要找到三人並不難。
杜雷和孫勝身形魁梧健碩,蘇良面色白皙、氣質非凡。
三人無論出現在哪裡,都能讓別人過目不忘。
杜雷接著說道:「我將咱們的人也都安排過來了,一旦他們有動作,就立即將他們擒拿!」
杜雷粗中有細。
孫四和洪山違規攜帶匕首和自製弓弩,那朱太公這些人也可能有武器。
為了蘇良的安全,他必須萬分謹慎。
蘇良點了點頭,道:「先不要暴露咱們的人,我倒要看看這位朱太爺有多囂張,他敢來刺殺我嗎?」
朱太爺雖不知蘇良的身份。
但蘇良看到了牛角、牛筋,並從孫四和洪山的嘴裡問出了朱經業。
任何人細細一想,都能聯想到軍隊在薅公家羊毛或做買賣,甚至朱太公已猜出,蘇良是個官身。
盜竊軍用物資,嚴重者可處以極刑。
朱太爺還真有可能鋌而走險,為防事情敗露而殺掉蘇良三人。
這時,孫勝走了進來。
「頭兒,拿到虎威指揮營的相關信息了。」
蘇良當即接過信封,拆開認真看了起來。
虎威指揮營。
青州鎮海軍第二指揮營。
去年六月奉命駐紮到臨朐縣縣城西,營指揮使馬旭因父親病逝,在去年八月回家丁憂,虎威指揮營一直都是由副指揮使朱經業統管……
此指揮營。
訓練成績、營內風氣、士兵鬥志等一系列指標都在鎮海軍中排末流。
其中。
有近乎四成的士兵都有在今年年底降為廂軍士兵的可能。
禁軍降為廂軍。
地位降低,俸祿降低,並且會更苦更累。
此外,虎威指揮營副指揮使朱經業操練水平一般,但擅於製作弩器,營內有一個五十名士兵組成的軍器所,主要負責制弩。
大概就是這些信息。
……
入夜,蘇良剛吃罷飯。
孫勝和杜雷急步走過來,道:「頭兒,朱太公來客棧了,他正在清空客棧里的其他人,等我們下樓。」
「清空客棧?好大的排場,咱們去會一會他。」蘇良道。
這時。
孫勝從腰間拿出一把三寸長的風火槍,遞向蘇良。
「頭兒,以防萬一,客棧外面,有二十多個朱太公的人,很有可能攜帶武器。」
此火器乃是軍器監為蘇良專門定製。
當下已放入火藥,扣動機關,便能射擊,雖然只能射擊一次,但足以在緊要關頭保命。
孫勝和杜雷有自信能保護蘇良。
但考慮到對方可能擁有弩器,且這裡是對方的地方,故而甚是謹慎。
當即,蘇良接過風火槍,將其藏在了右邊靴子裡,他的右靴中有一個卡扣,就是為放置風火槍而定做的。
稍傾。
蘇良帶著孫勝和杜雷下了樓。
半個時辰前,還甚是喧鬧的客棧大廳,此刻就剩下三人。
客棧大門緊閉。
櫃檯的掌柜和夥計也都不見了蹤影。
此三人。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坐於中間,而在其身後,站著兩個護衛,都是高高壯壯類型的。
此人便是朱太公。
朱太公剛滿六十歲,算不上老邁。
之所以都喚他朱太公,是因他有錢,要是沒錢,那就是老朱頭兒了。
蘇良大步走過來。
但朱太公並未站起,甚至沒有抬頭看蘇良一眼,只是低頭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這讓蘇良對這位朱太公又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類人。
想必是在臨朐縣趾高氣揚慣了,認為自己就是老大。
這種連「面子活兒」都沒有的人,若是在汴京城混,恐怕不到三日就混到監牢中了。
蘇良也沒有客氣,當即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對方不說話,蘇良也不說話。
此刻。
誰先說話誰被動。
朱太公緩了緩,漸漸抬起頭,看向蘇良,質道:「你是何人?來臨朐縣作甚?」
朱太公這番審判的口氣,就好像蘇良闖了他的私宅,然後被他抓起來拷問一般。
他儼然是將臨朐縣當成了自己的家,而他是那個一言堂的家主。
蘇良淡淡一笑,道:「你還沒有資格知曉我是誰!」
「哈哈,年輕人,看來你是不知你現在的處境,這裡是臨朐縣,不是別的地方!」
「你是官吧!」
「但即使你是汴京城出來的又怎麼樣?就算你是當朝隱相蘇景明又怎麼樣,在臨朐縣的一畝三分地上,老夫老大,吾兒老二,天老三,一切都是老夫說了算!」
「噗嗤!」
聽到此話。
一旁的杜雷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種話,當今官家都不敢這樣講,竟然直接將老天爺排到了第三名。
這真是越是井底之蛙,越是目空一切。
蘇良瞪了杜雷一眼,杜雷才趕緊捂住嘴巴,而蘇良也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
蘇良挺起胸膛,反駁道:「只要這裡還是大宋的土地,就沒有人可以不遵守大宋律法,沒有人可以無法無天!」
「哼!」
朱太公被杜雷的笑和蘇良的話語徹底激怒,扭臉朝著後面的兩名護衛看了一眼。
二人立即會意。
嘩啦!
兩名護衛幾乎同時掀開短褂,露出了腰間別著的袖弩。
蘇良定睛一看。
這兩把弩已不是粗糙的自製弩,而是軍營製造出的良品。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朱太公將縣城當成自己的家,而朱經業是將虎威指揮營當成自己的家了。
在民間,擁有了弩器,就擁有了逞兇鬥狠的絕對資本。
除非軍隊來鎮壓,不然他們還真不怕縣衙官府提著棍子的衙役們。
一旁,杜雷和孫勝的臉色也都變得嚴肅起來。
他們的手也都朝著袖口縮了縮。
二人的手腕上也綁著袖弩,殺傷力比對方的袖弩更大,且出手速度也必將更快。
蘇良面色陰沉。
沒想到小小的縣城裡,竟然能出現如此無法無天的事情。
朱太公見三人都變了臉色,不由得大喜,心想終於鎮住這三個人了。
朱太公捋了捋鬍鬚。
「客棧外,我還有二十多名護衛,人人皆有弩器。」
「今夜,老夫我就算殺了伱們三個,潑幾桶水清洗乾淨,將屍體找個地方隨便一埋,絕對沒有人敢找老夫的麻煩,在臨朐縣,沒有人敢告老夫的狀,沒有人敢舉報揭發老夫!」
蘇良握著拳頭,著實被此話氣到了。
太囂張了!
他若真身死此處找不到屍體,趙禎能派遣數萬禁軍將整個京東東路的地翻一遍,並且將所有可疑之人,全部關入監牢。
朱太公見已震懾住了蘇良三人,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扔在桌子上。
「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其一,告知我,你的身份,然後收下桌子上的十片金葉子,寫一份受賄的單據,交給我。此後,你可以將牛筋、牛角之事完全爛在肚子裡,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若想賺大錢,也可與老夫合作,老夫教你賺大錢,若你心懷不軌,老夫有的辦法是讓你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其二,死在這裡。不過你可以選擇你的死法,最好是懸樑自盡,比較安靜,不……懸樑易大小便失禁,你還是選擇服毒吧,我隨身帶的有砒霜!」
朱太公慢悠悠地說道。
蘇良從他的話語中便聽出,朱太公以前絕對殺過人,並且不止是一個。
「如果,兩條路,我都不想選呢?」蘇良道。
在蘇良揮手的一瞬間,杜雷和孫勝瞬間出手。
咔嚓!咔嚓!
二人一出手,便是殺人技,直接扭斷了那兩名護衛的腦袋。
與此同時。
孫勝吹出一個口哨,外面隱藏的護衛們也都動了。
此口哨的意思是:殺!
論打架,蘇良的護衛們或許會鬧出動靜,但若是殺人,他們完全可以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這一刻。
客棧外面,方圓五百米都沒有百姓。
這顯然是朱太公安排好的,臨朐縣的縣官們絕對也有問題。
朱太公被杜雷和孫勝的動作嚇到了。
還沒來得及發聲,就被孫勝一記手刀打暈了過去。
蘇良緩緩站起身來,道:「走,前往朱太公的宅院,我要等他兒子來,我看看他有多大的威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