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蘇良外巡!民間鄉里的「賣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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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2章 蘇良外巡!民間鄉里的「賣身葬父」

  二月初一,入夜。

  汴京城西的一座宅院內。

  蘇良、何郯、周元、趙抃、韓絳、呂誨、王安石、司馬光八名奉旨外巡的官員,聚在一起。

  今晚,官家請客送行。

  八人此次出京,乃是秘密進行。

  除了趙禎、文彥博和富弼外,朝堂百官只知他們出差,卻不知他們去哪裡,以及要做什麼。

  明日,便是八人出發之日。

  趙禎命人尋了一處宅院,備上酒宴,為八人餞行。

  稍傾。

  身穿便服的趙禎、文彥博、富弼來到了院中,蘇良八人齊齊拱手。

  趙禎笑著道:「此非禁中,又非私宴,無須多禮。」

  眾人落座之後,趙禎笑著說道:「眾卿,依照慣常之規,咱們先議事,再喝酒。」

  官員們紛紛挺直身子,看向趙禎。

  趙禎緩緩道:「眾卿此次外巡,朕強調三點。」

  「其一,有惡必除,有罪必糾。無論官員貴戚還是名士商賈,但凡有違法者,有逆全宋變法而行者,必須一查到底,嚴懲不貸。若無法解決,可直接向朕匯報。」

  「其二,傾聽民聲,探查民意,尋當下變法之策中的缺漏,完善變法策略,百姓安則天下安,一切必須以百姓利益為先。」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眾卿定要懂得保護自己,州府村鎮比不上汴京城,會有各種意外兇險。你們切記,任何時候,自己的性命最重要,無論遇到任何麻煩,都有朕為你們撐腰。朕選你們,就是將你們當作了朕的眼睛,朕的臂膀,遇事絕不可犯險而為。」

  蘇良等人皆明白趙禎的心意。

  官家此舉,是對全宋變法的一次全面檢查,若無問題,大宋就要邁著步子朝外走了。

  大宋朝接下來能不能有大動作,就全看這次八人的巡查了。

  隨即。

  官員們也都開始表態,說了半個時辰後,才開始吃喝說笑起來。

  明日何時出發,全憑蘇良等人自定。

  故而,今晚完全可以不醉不歸。

  王安石和司馬光一如常態,滴酒不沾,抱著個茶壺尋眾人碰杯。

  趙禎、文彥博、富弼三人離開後。

  蘇良等人又趁著酒意暢聊了大半個時辰。

  周元和趙抃這兩個「不喝酒寡言,喝完酒話嘮」的台諫官,摟著蘇良的脖子,講起了從慶曆新政時,台諫官們所做的事情。

  滔滔不絕。

  唾沫星子足足給蘇良洗了好幾次臉。

  最後到了子時。

  蘇良瞌睡的都已經睜不開眼了,二人還是摟著他的脖子不放。

  王安石和司馬光將二人強行拖上馬車,此次晚宴才算結束。

  此刻。

  王安石已從被綁案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在蘇良的一番勸導下,王安石已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仕途規劃:先匡扶大宋,再成為聖人。

  ……

  翌日。

  日上三竿,蘇良才收拾完畢。

  在與家人告別後,方才出了門。

  此次。

  他的護衛事宜依舊是由杜雷和孫勝這兩名龍羽軍教官負責。

  官家派遣的三百名護衛也都是曾保護過蘇良南下的老熟人。

  早在三日前。

  蘇良便做好了統籌安排。

  他們將偽裝成一支商隊前行,駕上七八輛馬車,帶上十餘名護衛,到了目的地將馬車上的商貨一賣,護衛士兵們還能賺個外快。

  至於其他護衛。

  則是隱藏在附近,或打探情報,或傳遞信息。

  這些規則流程,蘇良的護衛們早已是輕車熟路,蘇良根本無須再交待。

  而蘇良此次前往的區域為:京東東路。

  蘇良的發跡之地在齊州,全宋變法的起點在齊州,齊州更是因三年變法,變成了當下的濟南府。

  故而,蘇良想轉身回頭看一看。

  看一看這片執行變法之策最徹底的地方,還有何缺漏之處。

  在選擇巡查區域時。

  王安石和司馬光也都不約而同選擇了京東東路。

  但直接被文彥博否決了。

  理由是二人在那裡熟人太多,不適宜暗中巡查。

  而蘇良就合適多了。

  當然,也有蘇良臉面確實比二人大的緣故。

  ……

  三日後。

  一行商隊行駛在寬敞的官道上。

  蘇良斜靠在馬車中,手中握著一冊話本,面前小桌上還放著兩碟點心,儼然如旅行一般,甚是愜意。

  二月初春,雖還有些寒。

  但樹木綻青、花草破土,城外的風景甚好。

  近午時。

  眾人來到一處驛站,便停歇了下來。

  蘇良與杜雷、孫勝同坐一桌。

  桌子上。

  四盤小菜,兩葷兩素,一大碗菜湯,外加一筐饅頭。

  蘇良吃飯,喜鮮、喜奇、喜野味野菜,杜雷和孫勝皆知,故而每次吃的都是地方特色菜。

  蘇良對隨行之人也向來厚待。

  若驛館餐食不好,蘇良便自掏腰包買魚買肉。跟隨蘇良出行的護衛,在吃飯上從來都沒委屈過。

  這時。

  蘇良突然道:「出發三日了,我還不知咱們的馬車上都裝的是什麼貨呢?」

  杜雷興奮地說道:「頭兒,皆是綿與絹,汴京城上好的綿與絹,我親自去挑的,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什麼?綿與絹?」蘇良皺起眉頭。

  杜雷面帶疑惑。

  「不對嗎?您不是說商品儘量高檔一些,顯得咱是一個有文化的商隊嗎?」

  蘇良頓時笑了。

  他看向孫勝,發現孫勝也是一臉茫然。

  「二位,咱們要去何處?」蘇良問道。

  「京東東路,濟南府。」二人異口同聲道。

  「從汴京城買綿絹送濟南府去賣,你們覺得合適嗎?」

  杜雷一愣,旋即道:「頭兒,你是覺得咱們不適合賣綿絹?」

  蘇良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啊!沒有一點商業頭腦,若去做生意,非賠死不可。」

  「你們可知,咱大宋北方地區,蠶桑絲織業最盛之地便是京東東路,汴京城的綿絹,八成以上都來自京東東路。咱們將這些綿絹拉到京東東路,伱們覺得有錢賺嗎?」

  二人同時撓頭,他們根本就知曉這個信息。

  蘇良笑著道:「我本意是讓兄弟們賺個外快,但沒想到拉的竟然是綿絹,這真要拉到濟南府,那絕對是賠錢買賣。距離濟南府越近,賠的越多。」

  「罷了罷了,這兩日,你們找個商販,將其都處理了,然後拉一些書畫用具吧,筆墨紙硯之類的,應該還能賺些錢,等咱們離開京東東路時,再買綿絹。」

  二人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

  二月初十。

  蘇良的商隊滿載著數輛書畫用具,終於抵達了京東東路界。

  當下的京東東路,共有一府七州。

  分別是濟南府,青州、密州、沂州、登州、萊州、濰州、淄州。

  濟南府取代青州成為京東東路新的路治之所後。

  青州的商貿經濟也並未下降。

  全宋變法之初,青州還是屬於第三等的望州,但現在已經是第二等的雄州。

  濟南府便在京東東路的邊界。

  蘇良當下的想法是:先在濟南府下轄的各縣鎮村落轉一轉,然後去青州,最後再去登州。

  登州臨近渤海,被蘇良私下封為「東瀛島王」的曹護,大本營就在登州附近。

  蘇良計劃著去看一看他,看他到底多久能成為東瀛島的王。

  ……

  二月十一日。

  蘇良一行來到了濟南府下轄的長清縣。

  想要了解一座城。

  最快速的方式就是了解這座城的商貿。

  商貿興,集市發達,便意味著百姓有錢消費,日子好過。

  北方的這個時令,非農忙時期,百姓大多都會找些事情做。

  或做小生意。

  或給一些大戶地主賣力氣。

  或去縣城謀個差事。

  蘇良帶著杜雷和孫勝,溜達在當地的草市上,見到喜歡之物,也會毫不猶豫買下來。

  還有一波護衛,則是去探尋當地主官的官聲、變法執行的情況,以及鄉里百姓的反饋。

  蘇良看似在吃喝玩樂。

  實則他要將所見所聞,地方變法完成情況,撰寫成文。

  每半個月都要向官家匯報一次情況。

  這幾日。

  蘇良在鄉下的心情甚是愉悅。

  因為他看到當下百姓的生活與慶曆年間相比,已然有了質的提升。

  曾經。

  京東東路,剪徑者甚多。

  一些商隊即使大白天走在官道上,也要聘請至少二十名漢子壓貨,不然根本不敢入京東東路。

  京東東路百姓鬥毆鬧事的次數,也是北方各路之首。

  曾經,陳執中在京東東路任安撫使時,便有百姓笑稱:即使陳執中在京東東路的郊外走夜路,都要花錢買平安。

  這些事情,對京東東路的百姓名聲造成了惡劣影響。

  而現在。

  這樣的負面消息是越來越少,幾近滅絕。

  鄉道的草市之上。

  各類商品應有盡有,有七八十的老嫗編織竹籃,有滿頭白髮的老翁下棋閒聊,有許多婦人售賣親手製作的手工飾品……

  鄉間生活甚是純樸。

  雖然生活水平與縣城仍有區別,但他們看到了公平,看到了希望。

  日子有了盼頭。

  百姓的心情自然就變好了,也就想著法去勤勞致富了。

  至於各項變法措施。

  濟南府(齊州)本就施行的早,而今的執行效果也令蘇良非常滿意。

  ……

  二月二十四日。

  午後。

  蘇良一行來到了長清縣縣城。

  得益於齊州成為了濟南府,長清縣的商貿也甚是發達。

  縣城街道兩側,客棧、茶館、酒肆等場所甚多。

  很多從西邊或南邊到來的商人,都會選擇在這裡住上一宿,然後再奔往濟南府。

  蘇良決定在這裡住上兩三日,沉浸式體驗一番長清縣的改變,然後再朝東行。

  隨即。

  蘇良等人入住到了一處名為「月上人家」的客棧中。

  他小憩片刻後。

  便帶著杜雷和孫勝來到了大街上。

  長清縣主街上。

  售賣藥材、蓮藕、絲織品的店鋪甚多,品質大多都是上乘。

  蘇良三人正走著。

  忽然看到不遠處圍著一群人,不由得快步走了過去。

  蘇良走近人群。

  發現是一名年輕女子正在賣身葬父。

  其女子一身麻衣,跪在地上。

  看上去有十六七歲。

  模樣也算得上清秀,不過可能因飲食不良,面色有些泛黃。

  她的身前鋪設著一張白布,上面寫著一些基本信息。

  其名為玉蓮,年方十六,欲借三十貫錢葬父,她為婢三年,作為償還。

  所謂的賣身葬父。

  其實只是個噱頭,本質上不是賣身,而是僱傭。

  大宋禁止掠賣人口。

  對女子而言,當妾要有婚約,當婢要有僱傭契約,不然都是不合法令的。

  當下。

  大宋甚是講究孝道,有厚葬之風。

  江南地區的一些百姓甚至會:葬其親,至破產。

  三十貫葬父,基本算是薄葬了。

  一具普通的棺材外加壽衣,稍微體面一些,就要近二十貫錢了。

  外加僱傭人力,吹吹打打,抬棺挖坑。

  三十貫錢根本不禁花。

  在民間,「賣身葬父」的事情並不少,蘇良也不打算摻和。

  此女子為婢三年,不但能葬父,還能為自己尋一份有吃有喝的差事。

  這對於一個無親無故且甚是貧困的十六歲女子而言,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了。

  若她在為婢期間,能成長為一名廚藝精湛的廚娘或者精於針線活兒,待三年之期結束後,也就不愁吃喝了。

  等攢夠彩禮,便能找個老實男人嫁了。

  其實,這就是很多底層女性的一生。

  先做富人婢,後做窮人妻。

  蘇良若出面給她三十貫錢,反而會讓當下的她失去生計,下半輩子沒準兒會過得更糟。

  不過。

  這種「賣身葬父」也要看機遇和運氣。

  只有碰到某個富人家缺使喚丫頭,同時又能拿出三十貫閒錢,才能幫助她。

  若無人相幫,此女子還可找當地官府。

  不過,官府安葬乃是最低等的安葬方式。

  當地官府會將其父親安葬,不過採取的是流民或無人認領的屍體的安葬方式,較為粗糙。

  甚至是多名屍體擠在一個大坑裡。

  一般有兒女的。

  即使砸鍋賣鐵,也不會讓父母享受此等最低等的待遇。

  就在蘇良準備離開時,一旁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

  「丫頭,爺給你三十貫,不過你必須做婢六年,如何?」說話者,乃是一個一臉橫肉的中年胖子。

  玉蓮抬起頭,噙著淚花,道:「這位……大官人,六年……六年太長了吧!」

  三十貫。

  買下一個丫鬟三年的使用權,其實已經算是撿漏了。

  在長清縣,一名十六歲以上的女性。

  即使去做洗衣、採桑、針線、打雜類事務,一日的價格至少也是五十文。

  一個月就是一貫五百文,一年就是十八貫,三年就是五十四貫,六年就是一百零八貫。

  花三十貫錢換來一百零八貫的回報,實乃黑心腸。

  並且,六年的時間。

  不但會影響其正常的成親生子,還會增大被欺辱、毆打,甚至失身的概率。

  這屬於赤裸裸的剝削了。

  頓時,有圍觀者看不慣了。

  「你也太欺負人了吧!三十貫便想僱傭一個丫鬟六年!」

  「朱有胥,街面上誰人不知你朱扒皮的外號,在你家當工,哪個沒有被剝削過,有時幹了一個月,還要倒給你錢呢!」

  「丫頭,千萬不答應他,此人心壞著呢!有人在他家做短工,幹了三日,說好的三百文,他稱弄壞了他家的農具,睡壞了他家的床,連大門口門檻的磨損都能栽贓到你頭上,最後算了一圈後,你還要給他一百文。」

  「丫頭,你若答應他,他摧殘你六年後,一定會想法讓你欠他的錢,沒準兒就將你賣到半掩門(暗娼)裡面了!」

  ……

  朱有胥大肚子一挺。

  「你們要覺得不公平,你們出錢替他葬父啊!老子幫她完成孝道還有錯了?」

  朱有胥看向玉蓮,道:「小丫鬟,你這種情況,別人都覺得晦氣,你覺得會有幾個買主?」

  「天氣可是越來越熱,你是想讓把你爹的屍體放臭,還是要讓官府將他葬在亂墳崗保不齊就被野狗拖出來,還是跟我走?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玉蓮雙眼噙淚。

  在她眼裡,孝道比天大。

  「大官人,我……」

  就在她即將答應之時,一旁又傳來一道聲音。

  「三十貫,我出了!」

  一名身穿月白色長衫,面色甚是白皙,年約三十歲的男子走了出來。

  「丫頭,跟我走吧,我叫許重德,是濟南府的絲綢商,當下正急招女工,我借你三十貫,然後你去我的作坊中打工,你立下一個借據,然後再與我簽訂一個勞工契約,以工還錢,我保證日錢不少於百文,待還完了錢,可去可留,如何?」

  周邊圍觀者的眼睛都亮了。

  日錢百文。

  不到一年就能將三十貫還完了。

  這樣的契約,還保證了玉蓮的自由和尊嚴,甚好。

  玉蓮重重點頭,抽泣著道:「多謝大官人!多謝大官人!」

  這時。

  一旁的朱有胥不滿了。

  「小子,你一個外地漢,是來找茬的嗎?你在長清縣也不打聽打聽我朱……」

  朱有胥一番囂張的話語還未說完,蘇良便讓杜雷和孫勝走了過去。

  此二人,一人一側,瞪眼看向朱有胥。

  朱有胥瞬間慫了。

  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目光,豈是他能對視的。

  「我……我錯了……錯了!」說罷,朱有胥便狼狽地跑了。

  隨即,杜雷和孫勝又回到了蘇良的身後。

  絲綢商許重德一眼便看出,此二人乃是後面蘇良的護衛,當即朝著蘇良拱手,表示感謝。

  蘇良笑著朝其點了點頭。

  許重德將玉蓮扶起身來,笑著道:「諸位父老鄉親,此時正值農閒,我需大量招聘女工。」

  「但凡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女性都可前往街頭處的『月上人家』客棧尋我,主要是採桑、針線、紡織類事務,務工地點在濟南府,日錢不低於一百文,多勞多得,大家幫我宣傳宣傳,人數越多越好。」

  對一名底層女子而言,日錢一百文,已經算不少了。

  這種差事,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許大官人,一定幫你宣傳,一定幫你宣傳!」圍觀者中的熱心腸笑著說道。

  蘇良笑容燦爛,喃喃道:「世上還是好人多啊,這就是盛世!」

  隨即,蘇良三人便離開了。

  而此刻。

  絲綢商許重德望向蘇良的背影,心中道:氣質不凡,絕非鄉下之人。一身衣靴,不會低於十貫,腰間玉佩,更是價值不菲,兩名護衛應該是退伍士兵,此人非富即貴,應該是一條大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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