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顫抖吧!趙禎:朕欲以台諫為劍,糾察四方
上元佳節夜,月如白玉盤。
汴京城內。
處處都是人流,處處都是表演。
宣德樓前,燈山齊齊點亮,好節目如雲,輪番上演。
御街兩側、大相國寺、州橋、樊樓、保康門、雞兒巷等地方更是彩旗飄揚、歌舞百戲,一片連著一片。
州西瓦子內。
關於台諫功用的論辯也達到了高潮。
「吾以為,台諫,官家耳目也,台諫勢大則皇權穩固,皇權穩固則朝堂安定,朝堂安定則百姓安寧……」
「全宋變法,實以台諫興之,自天禧詔書之後,台諫之職漸重,而今已達巔峰。」
「非也。吾以為,當下朝廷應漸減台諫之勢,台諫若結黨成派,日後面必會操控朝堂之聲,官家何以為?兩府三司何以為?」
「台諫成黨?一派胡言!台諫之選拔,看重德行才學、資序流品,並遵照君王親擢、宰執不預、侍從舉薦,何以能架空官家?」
「依照老夫看,台諫成勢,儼然是官家放權之主功,監管之重,大於一切。」
……
不得不說,汴京城的讀書人非常通曉政事。
一番論辯,將當朝台諫的功用講得明明白白。
三十名受邀煮酒論台諫的書生士子,幾乎都在誇讚當朝的台諫官。
此等誇讚,可謂是實至名歸。
自全宋變法以來,台諫的監管之能甚是重要。
是台諫。
均衡君權、相權、士大夫之權,使得朝堂無黨爭發生。
是台諫。
協調地方監管機制,與諸多路官、州府通判,保障了變法的貫徹落實。
台諫官雖不算是變法的主角。
但離了台諫,全宋變法根本難以取得當下的效果。
這一點兒,莫說朝堂的士大夫官員們,民間百姓的心裡也都非常清楚。
台諫官,值得所有人傾佩。
此番論述足足持續了近一個時辰,才漸漸落入尾聲。
……
片刻後。
州西瓦子掌柜呂三娘,見無人再登台論述,緩緩走到了木台中央。
「諸位客官,剛才之論,令三娘亦是受益匪淺,台諫興則我大宋興,希望我朝台諫正氣永存,希望我大宋湧現出越來越多優秀的台諫官……」
呂三娘總結完畢後,緩了緩,然後抬高了聲音。
「接下來,到了我們煮酒論台諫的重頭戲了,諸位覺得,誰為當朝最佳台諫官?」
此話題一拋出,書生士子們都挺起胸膛,變得興奮起來。
這個話題的可聊之處實在太多了!
很快。
論辯再次開始。
一名中年儒生先是飲下一口羊羔酒,然後大步走到木台中央。
「吾以為,當朝最佳台諫官,非包希仁包學士莫屬。包學士任台諫之時,秉公用權,嫉惡如仇,德行更是白璧無瑕,面對官家,唾面而諫,此例從未有之。官家讓其轉知開封府,非包學士不可勝任台諫官,而是包學士眼中揉不得沙子,造成的殺傷力太大,若包學士任三年御史中丞,恐怕朝中官員將被黜落一半……」
待中年儒生說完下台後,又一名儒生走上木台。
「我承認包學士在台諫之職上表現甚好,然在我心中的最佳台諫官,必須是唐介唐子方。彈劾外戚張堯佐,彈劾首相文彥博,使得官家砸毀龍輦,以直聲動天下,此等將性命置之度外的台諫官,才是我大宋的最佳台諫官。」
「非也。論諫之強硬,必須是當年的四諫之首,如今知諫院的歐陽學士。其敢說敢罵,敢於寫文抨擊天下之不平之事,實乃眾台諫官中的一把利劍……」
「諸位,當下台諫之佳,甚至是台諫之首,毫無疑問是蘇良蘇景明啊!他改變了台諫官能言而不能行的弊病,諫之有理、有法、有策,以諫肅朝堂風氣,他當不得第一,誰能當第一?」
「蘇御史確實算得上一號人物,但他有時也過於油滑,上衙遲到、貪睡,甚至多次請假陪家人閒遊,此乃朝堂官員有目共睹,另外過於嗜殺,此非台諫之德也。」
「瑕不掩瑜。我覺得蘇御史實乃真君子也,台諫也是凡人,萬萬不能以聖人之德要求他們,並且,蘇御史顧家之行為,誰人不稱頌,幾人能做到只娶一妻而白頭終老呢?」
……
在眾士大夫官員中,蘇良的話題性是最高的。
書生士子們辯著辯著。
話題就由「誰是當朝最佳台諫官」變成了「蘇良是不是當朝最佳台諫官」。
這樣一變,其實意味著蘇良已經贏了。
一時間。
煮酒論台諫的氛圍達到了最高潮。
就連州西瓦子外的聽客們都忍不住辯論起來。
眨眼間。
就到了深夜,辯論繼續進行著。
而此刻。
儼然不知自己正處於話題中心的蘇良正坐在自家屋頂上賞月。
陪同他的,還有唐澤和蘇子慕。
唐澤與蘇良飲酒,蘇子慕抱著葫蘆,喝著溫熱的桂花漿水。
祖孫三人,一邊賞月,一邊聊天。
蘇沁一已然酣睡。
唐宛眉站在下面喊了這三人兩次後,只得選擇放棄。
三人儼然有聊到天亮的趨勢,她管得住蘇良和蘇子慕,卻管不住老父親唐澤。
唐宛眉坐在下面的走廊下,一邊吃著乾果,一邊望著屋頂上那三人說說笑笑。
心情也甚是美好。
她與蘇良成親已逾十年,二人幾乎沒有黑過臉,沒有吵過架。
這與很多喜新厭舊且多情的士大夫官員們截然不同。
唐宛眉非常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一切。
……
眨眼間,便過了子時。
圓月西垂,汴京城也漸漸安靜下來。
但州西瓦子的討論還在繼續。
一些書生士子的喉嚨都說啞了,但還是忍不住不斷開口表達觀點。
羊羔酒喝了一壺又一壺,大家的眼睛還是瞪得如銅鈴一般。
宋人好辯,尤其是開封人。
目前。
在最佳台諫官的評選中,包拯、唐介和蘇良三人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歐陽修因有桃色事件沾身,已退出了大家的討論。
呂三娘美目流轉,也有些瞌睡了。
她想要達到的效果已然達到。
至少半個月內,州西瓦子的話題度絕對能碾壓桑家瓦子。
她作為掌柜。
只知東家貴不可言,卻並不知東家就是當今官家。
而她的任務,是將州西瓦子變成書生士子們的聚集地,汴京城各類情報信息的傳遞處。
在汴京城。
有些茶樓酒肆並不靠賣茶賣酒賺錢,靠的是出售消息,或當中人,促成商貿買賣。
呂三娘的目的也是如此。
她見大家的討論越來越激烈,有些人攥著拳頭,紅著眼睛,幾乎都要打起來了。
便知煮酒論台諫該結束了。
至於當朝最佳台諫官到底應該是誰,留下討論的空間,更易製造話題。
片刻後。
呂三娘趁著一個間隙,大步走到木台中央。
「諸位,上元佳節已過,咱們再辯下去,恐怕就到天亮了,而依照目前的情況,到天亮恐怕也難以辯出來。」
「三娘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最佳台諫官,無須順從別人。」
「如果有猶豫不決者,不如問自己一句:若你們去做台諫官,最願成為誰?你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名字,定然是你最想成為的那個人,他就是你心中的最佳台諫官!」
此話一出。
瓦子內頓時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有的人莞爾一笑,心中自然是浮現了自己一直支持的那個人。
有的人面帶驚詫,顯然是內心浮現之人與自己開口支持的人選不符。
這時。
人群中的一名書生道:「不對啊!我明明支持的是唐子方,腦海中浮現的為何會是蘇景明?」
其話音剛落,他旁邊的書生便笑著道:「沒有一個男人不想成為蘇景明。」
此話一出。
很多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人傾佩包拯,有人傾佩唐介,有人傾佩蔡襄,但這些人大多都想成為蘇良。
蘇良年輕,帥氣,是官家的寵臣、當下的隱相,未來的宰執,一眾台諫官身上的光環都沒有蘇良身上的光環多。
呂三娘見書生士子們的心中都有了答案,捋了捋耳邊的鬢髮,笑著道:「諸位,此次煮酒論台諫活動圓滿結束,諸位慢走!」
……
翌日一大早。
汴京城售賣小報的攤販便在街頭叫賣起來。
毫無疑問,州西瓦子搶占了上元佳節夜的最大熱點。
「上元佳節夜,煮酒論台諫。」
「沒有一個男人不想成為台諫官,沒有一個男人不想成為蘇景明。」
「台諫興則國興,國興則萬民興。」
……
大量涉及台諫官的信息在民間街頭傳開,甚至引發了更多人的討論。
與此同時。
諸多民間小報也湧入了汴京城的各個衙門中。
官員們見民間百姓將台諫官誇成了一朵花,都甚是羨慕。
當下的台諫,確實配得上這樣的稱讚。
垂拱殿內。
趙禎翻看著那些民間小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此番論辯,乃是他特意讓張茂則開展的,而今的「民意」非常契合趙禎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
……
正月十八日,清晨,大慶殿內。
百官齊聚。
皇祐五年的第一次大朝會在大慶殿召開。
趙禎環顧四周,朗聲道:「眾卿,今年乃是施行全宋變法的第五個年頭。」
「在過去的四年中,我們重農、興商、強軍、修水利,改革取士之道,開展了一系列富國富民之法,現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接下來,大的變法策略不會有太多,到了我們拾遺補缺的時候……」
趙禎用了一刻多鐘的時間,總結了前四年的全宋變法進程。
就在所有人以為,官家將依照常例,展望未來的時候。
趙禎話風突轉。
「近日,朕聽到民間百姓都在討論台諫,也看到了諸多民間小報講述有關台諫價值的信息,朕對小報上的內容甚是認可,此乃民意,台諫官擔得起。」
此乃民意。
聽到這四個字,所有的士大夫官員都抬起頭來。
這四個字,如大山一般厚重。
民間討論之事可不用當真,但官家親自承認台諫官的功勞。
那就是朝廷對台諫官們的認可了。
官家在新年的第一場大朝會言說此事,儼然是要繼續重視台諫的信號。
下面的士大夫官員都是一哆嗦。
台諫之主責,在於監察糾核。
重視台諫。
意味著其他官員們的日子都不會很好過。
趙禎接著道:朕希望,接下來,台諫官們能不辜負民意,不辜負朕心,繼續盡職盡責,完善監察之責,居安思危,將全宋變法進行到底……」
趙禎重點強調了一番台諫的責任後,朝會也就散了。
台諫官們皆沒想到趙禎會用如此長的時間誇讚台諫,總覺得有些奇怪。
片刻後。
趙禎將兩府三司的相公全都召到了垂拱殿。
趙禎看向兩府三司的相公們,開口道:「眾卿,長期以來,台諫只有監察之權,而無懲治之權,朕欲提台諫之權,命台諫外巡,特旨糾察地方。」
「台諫官所到之處,各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官、安撫使、提舉平常官,皆須聽台諫之令,整改不良之處。你們覺得如何?」
兩府三司的相公們都是一愣。
他們聽到官家今日大朝會誇讚台諫官,便覺得不正常,沒想到竟然想要令台諫官外巡。
首相文彥博率先拱手。
「官家,是兩府三司做得不到稱職嗎?老臣請求責罰!」
趙禎笑著搖了搖頭。
「文相,你想多了!」
「朕之所以欲讓台諫外巡,乃是想檢查一番這四年來的地方變法成果。」
「之所以讓台諫官們去,一方面是地方官大多都不識他們;另一方面是台諫官沒有過多人情世故,做起事來較為方便。」
「此外,而今台諫乃朕之雙手,朕無法前往地方巡視,便想讓台諫官代朕行之,算是抽查一番咱們的變法成果。」
「朕接下來的打算是,除歐陽修與范鎮二人坐陣台諫外,其餘台諫官皆出,可在全宋十八路中,任選一路,進行巡視,持朕特旨,配備禁軍護衛隊,檢查變法存在的問題,此乃是個力氣活,中書眾相公自然不能外出,所以便令台諫官們外巡吧!」
趙禎緩了緩,又道:「若此番抽檢,沒有大問題,我們便可將精力放在西境和北境了!」
這最後一句話,才是趙禎的最終目的。
安內之後,方可攘外,收復漢唐故土的目標該往前走一走了。
他在年節之前,便已開始思索此事。
文彥博立即表態。
「官家所想,甚是深遠,臣支持台諫官外巡,特旨糾察,為他們增權,兩府並無異議。」
「臣等附議!」其他相公也都紛紛拱手。
台諫增權,實為分兩府的權,並且有此先例後,台諫的權勢會更重。
趙禎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他能完全控制台諫,增台諫權,即增的是他這位皇帝對朝堂的控制權。
趙禎點了點頭,長呼一口氣,道:「稍後,朕自會召眾台諫官,言明詳細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