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書生們的偶像!蘇良亮相眉州城
四月十二日,近黃昏。
蘇良、杜雷、孫勝三人騎馬疾馳在一條寬闊平坦的官道上。
這一刻。
夕陽燦爛,雲團涌動。
兩側榆柳,翠綠成蔭,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青草香。
若是歐陽修在此。
定會停馬駐足,感懷一番暮春之景的美好,甚至來上一首小詩。
但此刻的蘇良,則是盼著那該死的夕陽趕緊落下去。
太陽下山,他便能歇著了。
連續騎馬四日,每日二百里,蘇良只有一種感覺:胯疼。
不但胯疼。
兩條腿也因一下一下夾馬肚子的緣由,如灌鉛一般沉重。
大宋急腳遞,可日行四百里。
但換作蘇良,二百里已是極限。
這還是天亮便出發,太陽落山方停,且皆是選用驛站最擅奔之馬的前提下。
杜雷和孫勝則甚是輕鬆。
這點兒趕路的體力活兒,與他們的日常訓練相比,簡直就是微不足道。
……
半個時辰後。
蘇良三人出現在一處驛站中。
其他護衛,不是居住在其他驛站,便是在野外直接休息。
至於蘇良的行李,護衛們已經送到了他的房間。
蘇良入驛站,自然是享用最高的食宿標準,比如:最好的房間、最優的伙食、甚至還有茶水、當地特色美食等。
不過相對於城內的客棧,還是有很大差距。
出門在外,蘇良也沒有太多講究。
只要能有熱水洗個澡,有個乾淨的床鋪睡覺就行。
白天趕路勞累,他基本上吃過飯、洗過澡,躺下就睡著了。
再睜眼,就是天微微亮。
……
四月二十二日,近午時。
歷經十四日。
蘇良一行終於來到了眉州界內。
對於這個速度,蘇良還是較為滿意的。
若是換作其他坐馬車的官員,恐怕至少要一個月。
眉州,乃上州。
下轄四縣,分別為眉山縣、彭山縣、丹稜縣和青神縣。
其中,眉山縣為眉州治所。
眉州文教興盛,詩書之風甚濃,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書籍印刷。
城內書坊林立。
許多家庭都擁有豐富的藏書。
眉州印製的書籍,質量上乘,備受天下藏書者青睞。
就連眉州走出去的紙匠、刻工在汴京城的僱傭價格都遠高於別處的匠人。
蘇良三人抵達眉州城後,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三人先是吃了一頓飽飯,然後找了一家客棧歇息了下來。
蘇良巡視地方州府,向來都是先行暗查。
待摸清了情況,他才會露面。
杜雷很是興奮,當即便帶著人去查探消息了。
……
春雨如牛毛,下了足足一夜。
直到天大亮,才漸漸放晴。
蘇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吃了早餐後,與孫勝一起來到眉州城的街頭上。
這裡的百姓大多說川蜀方言。
諸如:吃飯兒咯!你要咋子嘛?還讀書爪子塞,不讀咯不讀咯……
好在眉州城商貿繁榮,各地商賈都有。
說官話的也多。
蘇良不說川蜀方言,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眉州城主街道上,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書墨香。
各種書籍鋪,鱗次櫛比,還有文房四寶店、書攤等等。
其中。
令蘇良感到哭笑不得的是,有一個書攤的招子上寫著一行字:蘇景明文論全集。
已經有人將蘇良的文章整理成書,雕印出版了。
蘇良笑著走了過去。
「攤主,蘇景明文論全集咋賣的喲?」蘇良學著川蜀人說話的語氣。
那攤主立即抽出一本雕印精美的書籍,笑著介紹道:「大官人,我不得給你說撒,這……這是蘇景明簽章版的塞,就剩下這麼一本了,真的不得咯,八百文噻!」
蘇良翻閱著《蘇景明文論全集》,發現裡面的文章甚是齊全,當即伸出三根手指,道:「三百文。」
「三百文噻?太低了!太低了!」攤主皺眉道。
蘇良扭臉就走。
攤主連忙道:「賣給你了,賣給你了,這書真的不賴咯!」
當即,蘇良將那本書買了下來。
……
四月二十四日晚。
蘇良坐在桌前,將杜雷整理的情報消息梳理了一遍,基本了解了此次眉州知州祖良身死案的全況。
眉州知州祖良,天寶八年進士。
今年剛滿五十歲,考績中等,在百姓心中的口碑還算不錯。
他於三月二十六日晚,被人連砍十三刀,身死在距離家宅不到二百米的一片竹林中。
祖良有個習慣。
每晚戌初(晚七點)到戌正(晚八點)這段時間,都會在家門口的竹林中散步。
除了風霜雨雪等惡劣天氣,都是準時準點。
他身死那日,正是去竹林散步。
兇手連砍他十三刀,顯然是與祖良有甚大的仇怨。
但祖良來眉州任知州還不到一年。
誰都沒聽說他招惹過什麼人。
並且他脾氣較好,很少發脾氣,此乃同僚公認。
眉州州衙,與祖良接觸最多的兩名官員。
一個是眉州通判陸青。
景佑元年進士,通判眉州已有兩年,為人低調,政績較為平庸。
一個是眉山縣知縣曹長運。
寶元元年的進士,不同於祖良的考績中等,陸青的低調平庸,曹長運的名聲非常響亮。
他曾在春耕秋收時,與百姓吃住在田裡。
又喜歡與讀書人在眉州城有名的「孫氏書樓」聊書,頗受讀書人敬仰。
很多眉州百姓都認為,他有宰執之姿。
至於其他,便再無線索。
目前。
破案的關鍵,是找出殺人動機,即到底是誰與祖良有仇。
當下益州路提點刑獄司公事洪仲也在眉州城。
且正在查案。
蘇良作為特使,承詔治獄,一旦露面,洪仲便會將所有事情移交給蘇良。
依照規矩。
蘇良可在眉州州衙置御史台根勘所,案畢則罷,一切眉州官員皆需聽他調遣。
……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
蘇良吃過早飯,決定前往眉州州衙。
他已經將民間的信息搜集的差不多了,更加具體細緻的案情訊息,就必須去州衙衙門了解了。
當即,蘇良便帶著杜雷、孫朝朝著客棧外走去。
蘇良剛出門,便聽到一個消息。
「益州路提點刑獄司公事洪仲將眉山知縣曹長運免職關押了。」
據州衙吏人傳言,曹長運可能就是謀殺祖良的兇手。
聽到這個消息,蘇良有些懵。
若是此案就這樣了結,那他幾乎是白來眉州了。
蘇良走到大街上。
看到許多身穿長衫的讀書人都朝著州衙奔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曹知縣怎麼可能殺害祖知州?絕對是冤枉的,我們必須要求州衙公審此案!」
「眉州可以沒有知州和通判,但必須要有曹知縣,我絕對不相信曹知縣會殺人,他無理由殺害祖知州!」
「這……這不可能吧!祖知州身死那晚,曹知縣一直都在孫氏書樓呀!」
「我願以我的仕途作賭注,曹知縣絕對是冤枉的,他那麼文質彬彬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殺人?並且他與洪知州也無矛盾啊!」
「曹知縣向來主張大興文教,商貿次之,他……他若因此事罷官入獄。咱們眉州城恐怕是完了!」
……
眉山知縣曹長運在眉州讀書人眼中的口碑甚好,無人認為他是那個連砍十三刀的殺人狂魔。
蘇良三人也快步朝著眉州州衙走去。
待蘇良三人走到州衙時。
州衙前已經聚集了大量書生,紛紛要求州衙將此事公審,讓百姓看到審判的過程。
片刻後。
兩名身穿官服的男人從州衙走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十九歲高齡的提刑官洪仲,跟在其後面的中等身材男人,則是暫代知州之職的眉州通判陸青。
這時。
洪仲高聲道:「都靜一靜!靜一靜!」
待周圍都安靜下來。
洪仲方才開口道:「諸位,莫急!莫燥!當下案情結果未定,眉山知縣曹長運,也不過是依照慣例關押審問。」
「本官之所以將其拘押,原因有二,其一,在祖知州身死前一日,與曹知縣發生過激烈爭吵;其二,陸通判在祖知州身死那日晚戌時三刻,曾見曹長運神色慌張地出現在州衙前,然後迅速離去,祖知州正是在戌初到戌正這段時間被殺!」
「有殺人動機,又有陸通判目睹他出現在距離案發地不到三百米的州衙,所以本官要審他!」洪仲高聲說道。
這時。
一名書生突然開口道:「洪提刑,搞錯了,搞錯了!戌時三刻,曹知縣根本不可能在州衙,他和我們一起在孫氏書樓,書樓上有漏刻,我記得非常清楚,戌時三刻,我們與曹知縣正在討論禮記!」
「對,就是戌時三刻,我們六人都能作證!」又一名書生開口道,而其他五名書生都站到了最前面。
這時。
眉州通判陸青皺眉道:「你們如此說,那就是本通判在說謊話了?」
「陸通判,人在做天在看,你到底有沒有說謊話,恐怕只有你自己知曉!」一名書生毫不畏懼地說道。
書生們大多不喜眉州通判陸青。
因為陸青愛與眉州的商人打交道,而眉州的這些讀書人向來看不起商人。
陸青皺眉道:「哼!你們與曹長運私交甚篤,多為好友知音,不可為證,都速速離開,州衙若有需要,自會傳喚伱們!」
「洪提刑!我們所言絕對不會有假,當下陸通判也涉及做假證,你也要將其免職收押,不然不公平!」
「對,陸通判做假證,不將其免職收押就是不公平!」
「不公平!」
「不公平!」
這些書生,向來天不怕地不怕。
「放肆,本官辦案,豈是你們說了算的,若再胡鬧,本官將以擾亂州衙公務罪處置你們!」洪仲瞪眼道。
這時,一名書生惱了。
「庸官!庸官!庸官……」
一時間。
圍觀的書生們都跟著喊了起來,氣勢越來越足。
站在後面的蘇良微微皺眉。
文教興盛,就意味著此地的書生更有主見,更願意為了真理而力爭。
不過當下在州衙前稱朝廷命官為「庸官」,確實有些無法無天了。
不過,這也反映出,洪仲和陸青與眉州百姓的關係不佳。
洪仲乃是路官,還說得過去。
但眉州通判陸青被書生們這樣罵,完全就是不得民心,有些失職了。
蘇良從中也得到了一條重要信息。
這幾名書生和眉州通判陸青,一定有一方說了謊話。
「來人啊!講這些鬧事的刺頭統統抓進州衙!」洪仲氣憤地說道。
「慢著!」
就在這時,蘇良大步走了出來。
蘇良拿出一份證明自己身份的文書,遞向洪仲,然後說道:「我是蘇良,奉官家旨意,特來處理眉州知州祖良被殺之事。」
洪仲和陸青確定蘇良的身份後,連忙拱手,道:「下官參見蘇特使。」
與此同時。
後面的書生們也都安靜下來,然後紛紛彎腰拱手,道:「蘇先生!」
此舉,與剛才的高聲咒罵,判若兩人。
但凡有一番報國之志的年輕書生,無一不傾佩蘇良。
特別是蘇良的全民變法論出爐後,他在天下書生心中的地位已經超過了大宋文宗歐陽修。
這些書生並非不知禮,而是分人。
蘇良看向洪仲和陸青,道:「洪提刑,陸通判,若被百姓罵上幾句就要將他們抓進州牢,恐怕再大的州牢也裝不下!為官者,不可與百姓置氣,加劇矛盾,無任何益處,明白嗎?」
二人齊齊拱手。
洪仲更是老臉一紅。
他雖是老臣,但面對蘇良這位立過多次大功的朝廷寵臣、重臣,說得又有道理,根本不敢有絲毫反駁。
隨即,蘇良看向眾書生。
「接下來,此案由本官全權接管,本官將會在眉州州衙設御史台根勘所,待此案查出一些眉目後,自會公審,百姓皆有聽審之權。有為曹知縣作證者,可另寫證詞,呈遞州衙,此種鬧法,絕不可取,明白嗎?」
「是,蘇先生!」眾書生齊齊拱手。
在洪仲和陸青面前,這群書生就像一群發瘋的野馬,倔勁十足。
但在蘇良的面前,各個乖巧的如剛滿月的小貓一般。
這就是「蘇子」的影響力。
「都散了吧!」蘇良擺了擺手。
當即,書生們都紛紛散去,蘇良與洪仲、陸青一起走進了州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