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全民大討論,士農工商排位之爭!
二月初五,天寒依舊。
柳枝抽出嫩芽,桃樹陸續結出花苞。
汴京城內,雖沒了年節的氣息,但依舊熱鬧。
身穿襴衫的書生士子背著書箱進入學舍,酒樓茶肆的索喚(即外賣員)小哥提著食盒穿行在大街上。
驛站的步遞、馬遞揣著剛剛出爐的邸報從進奏院奔出,一輛輛載滿貨物的馬車從數道城門駛出,前往全宋各地。
汴河之上,帆檣如雲,一艘艘商船駛向遠方。
新的一年,士農工商、各行各業都從年節中走出,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
與此同時。
遼國皇帝耶律宗真的親筆道歉信也傳到了汴京城。
正如大宋君臣所料。
耶律宗真將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正使蕭述和副使耶律照的身上。
他稱二人擅作主張,不擇手段,欺瞞君上,此舉嚴重破壞了宋遼之間的關係。
遼國朝廷必將嚴懲不貸。
此外。
遼國價值一百二十萬貫贖金的物資,已陸續運送到邊境榷場。
耶律宗真另送五百隻羊向大宋致歉,希望雙方共同維護和平,增強商貿交易,互利共贏。
這個結果,基本都在意料之中。
此次,遼國完全輸了理。
在他們不敢與大宋掀起戰事的前提下,便只能低聲下氣地致歉賠償。
……
二月初七,清晨。
蘇良來到御史台,泡好一壺茶。
剛打開今日的小報,便看到一個令他皺眉的標題。
「士農工商,國之四民,孰為首,孰為後乎?」
此標題內容,源於昨日一名商人與三名書生的鬥毆事件。
昨晚,樊樓。
城西的雲錦綢緞莊掌柜上官雲,在酒醉之時,手提狼毫,在樊樓的屏風上寫下一行字。
「士農工商,商為首,士次之,工第三,農居末。」
剛好,此話被三名書生看到了。
便找其理論。
在書生們眼裡,「士農工商」才是正確的順序,絕對不容更改。
上官雲稱:商正上行,士正下行,朝廷重商而輕士,實乃必然之勢。
雙方意見不合,爭論無果,趁著酒意,大打出手。
最後都去了開封府。
小報上這篇文章,號召天下百姓討論一番在當下全宋變法的前提下,士農工商該如何排位。
「無聊!實在是無聊!」蘇良撇了撇嘴。
「士農工商」一詞,來源於《管子·小匡》,原話為: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柱石)民也。
管仲說此話時,並未排序。
只是道明了普遍存在的四大職業,即:做官的、種田的、做工的、經商的。
但自隋唐科舉取士以來,士人地位越來越高。
「士農工商」一詞。
便有了「士居首、農次之、工第三、商居末」這層意思。
大宋立國後。
士子的地位更是躍升到了另外三種身份根本不能與之相比的地位。
不過隨著商貿的繁榮,商人的地位也飛速提升。
秦漢時。
若為商賈,其子孫甚至要被強徵到百越或匈奴打仗。
當時,商人的地位與犯了罪的官吏、入贅的女婿、甚至殺人犯的地位是等同的,極為卑賤。
隋唐時。
商人子弟禁止參加科舉,強如詩仙李太白都無法參加科舉考試。
不過,在當下的大宋。
商人的地位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地位確實早已高於匠人和農人。
再加上,大宋商稅已經超過了田畝之稅。
商人們逐漸支棱起來。
若不是去年年底禁奢令的頒行,商人們的尾巴能翹到天上。
很多商人都認為——
是因為他們,全宋變法才取得了如此豐碩的成果。
蘇良認為此等排位甚是無聊。
但民間的士子、商人、地主、匠人們可不這麼想。
他們覺得全宋變法後,士農工商的地位已發生巨大改變。
誰站在前面。
說明誰對變法更重要。
這種排位,涉及未來每個人的前途,一定是要爭一爭的。
……
近午時。
朱雀門街南,國子監斜對門。
一座名為「孫記碗茶」的茶館中。
一群人圍繞士農工商的排位問題,正吵得不可開交。
「當下,士子仍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地位完全不可動搖,試問,商人、匠人、農人,懂得治國嗎?」
「一派胡言!沒有商人交納大量商稅,沒有農人種田,沒有匠人們製造各種器物,士如何治國?大多數士大夫官員也不過是聽從朝廷的意見而貫徹執行而已,將自己戴上一個『治國』的高帽,還是等到成為宰執後再說吧!」
「我認為,全宋變法之下,士農工商的排位確實應該變一變,商人排在最後一個,我實在不敢苟同,商稅已超越田畝之稅,商人至少也要排在農人的前面。」
「商人排在最後一個,難道你們自己心裡不清楚嗎?商人重利,向來都是先自己而後朝廷,唯有天下士子才有一顆赤誠的為國為民之心。」
「你拉倒吧!有心有用嗎?我能為貧苦無業者提供生計,能為災民流民開設粥棚,朝廷若與西夏或遼國打起來,我願意捐出萬貫充當軍費,你能嗎?」
「農事乃立國之本,無論何時,都不可缺民,重農乃歷朝歷代之政策,農人居第二,絕對沒有問題!」
「農人焉能居第二?其量雖大,然勢小。士、工、商,誰不能種地,離了他們完全沒有問題,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農人,那些地主們,只會自我標榜,創造的價值最劣、最低!」
「商人排在第三位,我覺得可以,但若排在第一或第二,我覺得是個笑話,其再賺錢也沒有士大夫官員重要,更沒有農重要,將農排在末位,是對天下百姓的褻瀆,是忘本!」
……
茶館內。
也並非士農工商皆有,大多數都是一些書生。
不過這些書生。
有的一心想入仕,有的仕途不順欲經商,有的攢錢買地想當個地主,有的想要學門手藝,當個匠人。
還有的,認為此事與百家學院農藝工藝大展之事一樣,都可能成為省試考題。
故而,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答案,且論據甚是充足。
於是。
彼此間的分歧和矛盾就出現了。
眾人,看似爭的是士農工商的排位。
其實是哪個職業更有前景,哪個職業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
茶館之內吵成一片,誰都不服誰。
依照目前的趨勢,至少能聊到晚上。
好在,孫記茶館內,花上十個大錢便能要上一壺茶,然後無限續水。
這樣的爭論。
不是僅僅在一座茶館中發生,也不是十座、二十座……
而是整個汴京城的酒樓茶肆、街頭巷尾,甚至一些婦人都議論起了此事。
全宋變法。
讓大宋有了新氣象,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矛盾。
……
大宋的書生士子們。
吵完架後,自然就到了寫文章證明自己觀點的時候了。
誰都想在這樣的熱點事件中,在汴京城揚名。
於是乎。
一篇篇不同觀點的文章出現在民間街道。
傳抄討論者無數。
印書作坊、職業抄寫人、書籍鋪、書攤小販的旺季突然就來了。
甚至有賣燒餅、鮮花、羊肉湯的店鋪。
也在門口一角購入一大批小報出售,比主業都要賺錢。
一時間,各種言論滿天飛。
「全宋變法,商之變甚重矣。擎天下之財,流通四方之貨,唯商賈也。」
「定國策,安民生,社稷之基、道德之表,莫有與士並肩者!」
「造奇物、臻於精,雖微而顯,功在千秋者,唯有匠人。」
「天下可無士、可無商、可無工,然不可無農,無農則無糧,無糧則無命也。」
……
汴京城內,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討論。
儒生、商賈、匠人、伶人,甚至碼頭上的縴夫、挑工都參與了進去。
百姓們皆認為——
在全宋變法的浪潮下,哪個職業的地位高,朝廷便會傾向於朝著哪個方向發展。
是繼續秉持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重農?是重商?還是重工?
所有人都想要一個答案。
民間討論的盛況,自然不可避免地傳到了朝堂。
其中對此事最關注的,就是那些館閣的官員了。
有官員將此事定義為——
【全宋變法的重要轉折點,束縛大宋走向強盛的最後一道關隘】
官員們紛紛請奏:效仿古人,來一場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
就像西漢漢宣帝為進一步統一儒家學說而組織的那一場石渠閣會議。
匯集五經諸儒二十三人,最後極大地提高了經學地位,也加強了儒家思想對百姓的教化作用。
就像東漢漢章帝將儒學進一步神學化的白虎觀會議。
歷時一個月,將當時流行的讖緯迷信與儒家經典糅合為一,確立了「君為臣綱」作為三綱之首的說法。
就像北周武帝論述三教優劣的儒釋道會議。
召高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餘人。論述三教之長短。最後得出結論:以儒教為先,佛教為後,道教最上。
……
而今,此事之大,已甚於當下朝堂的任何事情。
文彥博、張方平、宋庠、丁度等相公最此事也甚感興趣。
他們在上奏的奏疏中稱:唯有將士農工商的排位順序搞清楚,全宋變法才能有秩序。
而不是像當下這般。
一邊鼓勵農人經商,一邊又給予農人各種利好措施;一方面改變科舉制度、施行三舍法,一方面讓士子們另謀出路。
似乎只要將此事辯個明白。
全宋變法才會更加清晰,大宋的未來才會更加明朗。
……
這幾日。
台諫官們並沒有發表太多意見。
因為他們只對心中篤定的事情才會表達態度,提出建議。
……
二月初十,午後。
御史台,台院,院內。
蘇良、歐陽修、范鎮、何郯、趙抃、韓絳、周元、呂誨等台諫官聚在了一起。
呂誨氣呼呼地說道:「我實在想不明白,此等爭論,有何益處?士農工商、農商工士、商農士工、商士農工,有何區別,這不就是個名頭嗎?」
范鎮搖了搖頭。
「非也。剛開始民間爭論時,還能稱作名頭之爭,但現在已經是國策之爭了!」
「商不滿排於末尾,農不願居於商後,士不願丟了頭名,工亦不願處於商後。當下,在所有人眼裡,這個排位決定著朝廷的國策方向,朝廷一視同仁是不可能了,恐怕必須要爭出一個高下來!」
何郯接著道:「這是給朝廷出難題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定,估計很難令所有人滿意。這就好比父親、母親、妻子、孩子同時掉進汴河裡,你們說應該先救哪一個,最後救哪一個?」
聽到何郯這個比喻,眾人忍不住都笑了。
這時。
韓絳站出來說道:「若發自內心來講,我覺得士農工商的排序是沒有問題的。但若為了全宋變法,我覺得應該是士商農工。大宋有今日,商人們的功勞是顯而易見的。」
「我認為,士可以排在最後,士大夫官員必須有氣度,理應是農商工士!」趙抃說道。
歐陽修捋了捋鬍鬚,道:「要老夫講,最好的結果應該是士農商工,可以將商人的地位提一提,至於工,匠人勢小,相對而言,影響力也最小。」
……
眾台諫官議論紛紛。
這時,周元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蘇良,問道:「景明,你覺得呢?」
「我覺得,士農工商都不重要,或者說都很重要。」
蘇良撇了撇嘴。
「此番爭論,沒有太大價值,也不會是全宋變法的轉折點,只是一群館閣之臣沽名釣譽罷了。不過當下已無法挽回,估計是一定要辯出一個結果了。」
「我在想此事最後的結果應該是什麼樣子,才不會影響到各行各業對全宋變法的積極性!」
士子若不為首,書生們肯定泄氣;商人若仍居於末尾,商人們的情緒也會受到干擾。
此事已經辯論到了此等程度,若無法妥善處理,定然會出現大問題。
眾台諫官也都陷入沉思中。
……
二月十二日,清晨,垂拱殿。
趙禎將兩府三司的相公、學士院、御史台、諫院、館閣的主官都召了進來。
目的,自然是商議士農工商的排位之爭。
這一次。
張方平、宋庠、丁度,還有館閣的官員乃是主力。
紛紛建議:效仿古人,來一場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
對此,趙禎詢問眾臣的意見,大家都無異議。
蘇良也拱手附議。
目前解決此事的最快方式,就是先要辯出一個結果來。
而蘇良,當下還未曾想好該如何解決問題。
這時。
宋庠拱手道:「官家,此事若只涉及朝堂,臣以為皆是士之辯,理應招納天下善辯者,優中選優,共辯此事,臣建議此排位之辯在一個月後進行最宜!」
聽到宋庠的建議,眾官員們都非常興奮。
太祖、太宗、真宗時期,皆無此等規模的辯論,若能圓滿結束,必然能成為傳世的佳話。
趙禎點了點頭。
「朕認為,確應如此。如此一來,無論辯出何等結果,一旦形成定論,便通告全宋,任何人都必須接受。」
……
當日,中書就發布了詔書。
士農工商排位之辯,將在三月十五日舉行。
全宋境內,各地州府都可舉薦持不同觀點的名高望重之人,前來汴京城論辯。
人員的篩選將由中書全權負責,並會進行公示。
一時間。
汴京城的百姓們都甚是興奮,士農工商的排位之辯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高潮。
這幾日。
茶館的生意比勾欄瓦舍的生意都好,街頭的民間小報賣得如火如荼,比那些開質庫的商人都賺錢。
大宋本就盛行論辯之風。
此事就像在一汪平靜的湖水上砸下一塊大石頭,泛起的漣漪,從開封府迅速傳向各地州府。
一些館閣的官員還發出感嘆,揶揄了變法司一番。
「什麼是全宋變法,不是一個衙門的十幾個人發號施令,其他人都必須遵從。而是全宋境內,人人參與,人人都能提出建議,當下,才是真正的全宋變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