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方仲永來京!王安石遭受輿論暴力
皇祐四年,正月初七,近午時。
百家學院。
一方滿是書墨香的書室內,書籍琳琅滿目。
除了沒有科舉應試的聖賢之書。
天文、地理、農事、水利、紡織、造瓷、冶煉等各種領域的書籍應有盡有。
沈括坐在一方大桌前,手持狼毫,正在謄寫一份名錄。
當下。
沈括已二十一歲。
自從進入百家學院後,他便找到了願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
整日研究各種雜學,樂此不疲。
在柳永與蘇良的多次勸說下,他才答應今年會將更多精力放在科舉上,傾盡全力獲得省試名額,參加明年年初的省試。
廢除詩賦,只考策論的科舉制度非常適合沈括。
他既有紮實的文字功底,又有遠超同齡人的實踐經驗。
考個好名次,並不難。
擁有了官身,沈括更易實現他的理想。
一旁。
蘇良手持一本閒書津津有味地讀著。
曹國舅曹佾則是一臉焦躁地在書架前來回踱步。
此刻的他,莫說看書了。
安靜地在椅子上坐上一會兒都困難。
蘇良稱帶他來百家學院尋將功補過之法,然後就來到這個了書室。
交待沈括幾句後,便坐在那裡悠閒地看書了。
……
約半個時辰後。
沈括放下筆,道:「蘇先生,整理好了!」
蘇良教授了沈括很多在書籍上找不到知識內容。
後者一直奉其為師,甚是尊重。
頓時。
蘇良合起書本,站起身來。
沈括將名錄遞給蘇良,道:「涉及農具、工具類的改進或發明類項,共計五十二種;農藝、工藝類技法共計三十七種,每一類都有詳盡的文字註解與圖示。」
蘇良滿意地點了點頭,認真地看了起來。
名錄之上,共有兩大類。
一類是改進類或發明類農具、工具。
有龍骨翻車、筒車、秧馬、耬車、代耕架、踏犁、撥車、風力水車、腳踏紡車、輪軸紡車等等。
一類是農藝、工藝類技術。
有水田輪作、豆類休耕、扦插術、燒瓷術、染織法、篆刻技藝、雕印技術等。
全都是圍繞農事、工事的發明或技術。
當然。
這還只是百家學院不足三成的研究成果。
其他涉及金屬冶煉、礦業技術、機關術方向類別的發明或新興技術,蘇良並未讓沈括整理出來。
……
這時。
曹佾甚是急躁地走了過來。
「景明,百家學院這些發明,你每年不都看一次嗎?咱先將咱們的事情解決了,再研究其它的,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蘇良微微一笑。
「將功補過之法,就在這份名錄中。」
隨即。
蘇良示意曹佾和沈括都坐了下來。
「咱百家學院成立近四年,最有名的莫過於火器作坊,然後還被軍器監收購了。」
「這兩年,雖然貢獻出了一些發明,但在汴京城的存在感並不大,因一直未曾涉及商貿,還是有多人認為百家學院並沒有什麼價值,院內夫子所擅長的也多是奇技淫巧,派不上大用場。」
「這次,我準備讓那些人刮目相看!將這幾年涉及農事、工事的技術和改進發明統統拿出來,無償貢獻,做一次《百家學院農藝工藝大展》。」
「農藝工藝大展?」
目前。
百家學院所有技術和發明都歸百家學院所有。
所有提供發明或技術者早就拿到了豐厚的獎勵,相當於百家學院買下了他們的發明或技術。
蘇良接著說道:「我的想法是,自明日起,開始籌備此次大展。」
「正月二十日開始宣傳,正月二十六日正式開始展覽,為期七日,正好在二月初二祭社(土地神)那日結束,待春耕農作之時,恰好能夠用上。」
「地點就定在城外南郊市集外面的那一大片空地上。」
蘇良看向沈括。
「存中,你負責學院內的事宜,將各種需要展覽的農具工具全部整理妥當,技術展示類的,以模型展示優先,再圖示,最後實在不行,才是文字展示。這次大展,我們面向的主要人群是百姓,力圖讓百姓們一看就明白……」
「景休,你負責對外宣傳造勢,可以去找一下劉掌柜,他知曉如何宣傳……」
「這一次,我要做的,不僅是轟動整個開封府,而是讓全宋的百姓都得益,讓所有人都知曉咱們百家學院的能耐!」
隨即。
蘇良又看向曹佾。
「此次大展,近百種農藝、工藝技法全部獻出,你說百姓開心不開心?他們會不會感激百家學院?而咱們兩個又是百家學院的主事人。在這種氛圍下,朝廷能不賞賜咱們,官家再對咱們施杖刑,恐怕說不過去了吧!」
曹佾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上了。
「景明,這麼好的計策,你怎麼不早些說,我都快急死了,這個年都沒有過好!」
蘇良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我若在年前講,就不是你一個人過不好年了,是整個百家學院都過不好年。這將是百家學院的揚名一戰,接下來,就靠你們了!」
「我的目標,是讓朝廷將整個百家學院都收編了,給每一位百家學院之人都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沒問題!」曹佾和沈括同時說道。
此刻的二人,甚是亢奮,今晚定然是睡不著了。
隨後。
蘇良見過柳永等夫子,吃過百家學院的午飯,才趕回了汴京城。
……
正月初八,年味依舊濃郁。
雖然還不到正式上衙的時候,但大多數官員已身在衙門。
隨著考成法和裁官之策的施行,大宋的士大夫官員壓力瞬增,但凡追求進步者,都不敢有絲毫懈怠。
蘇良作為御史台之首,也是要回御史台露一露臉,交待一些日常事務的。
台諫官們見到蘇良,首先問起的就是蘇良將如何將功折罪。
蘇良笑而不語,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
正月初十,清晨。
變法司內,眾官員都已忙碌起來。
變法司的常例是正月初十便開始上衙,上元日中午後休息,以便在正月十六向趙禎匯報各種變法事項。
蘇良來到屋內。
突然發現王安石竟未曾來。
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整個朝堂,王安石都是最積極、最拼命的官員。
莫說颳風下雨。
即使地震冰雹,他都不會告假缺席。
堪稱大宋最勤奮的士大夫。
蘇良看向一旁的司馬光。
「君實,介甫今日為何沒來,莫非是病了?」
司馬光道:「他告假了,給計相的理由是娘舅的同鄉來了,他需要招待一番。」
「娘舅的同鄉?」蘇良有些意外。
依照王安石的性子和對變法的熱情。
莫說是娘舅的同鄉,即使親娘舅來了,他都不會告假。
「想必這個娘舅的同鄉不一般,竟能讓王介甫告假,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蘇良笑著說道。
司馬光也道:「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
……
正月十一日,清晨。
蘇良出門之際,吉叔將一迭民間小報遞給了他。
依照慣例。
每日清晨,劉長耳都會命人將當日的各種民間小報匯總在一起塞到蘇宅的門洞裡。
以便蘇良能夠迅速了解到汴京城正在發生的各種事情。
蘇良拿著小報,坐進了馬車。
他將小報放在一旁。
本欲準備抵達官衙後再看,但其大眼一瞥,突然看到了一個令他感興趣的標題。
「【文如刀斧,殺人不見血的《傷仲永》】」。
蘇良將這份民間小報抽了出來,喃喃道:「有人攻擊王介甫?」
《傷仲永》乃是王安石在慶曆三年所寫的一篇說理嚴謹的勸學文章。
一開始並不出名。
但隨著王安石在汴京城的名氣逐漸增大,這篇文章也成了汴京城內的暢銷之作。
大多數書生士子都能背誦。
蘇良認真地看了起來。
文中稱——
昨日,《傷仲永》的主角、江西金溪人、王安石娘舅的同鄉方仲永找到了王安石。
方仲永稱,這篇《傷仲永》使得他名聲盡毀,在家鄉已無立錐之地。
因為此文,同鄉人皆認為他懶惰、市儈、不務正業。
只要他出門,就會被人指指點點,無端責罵。
其父母和子女也背負罵名,被人指指點點。
與此同時。
他賴以維持生計的《神童詩集》也再無人購買,生活陷入困頓。
他找王安石乃是為索要賠償。
哪曾想王安石不但不予賠償,反而將他趕出宅外,無奈之下,他只得在州橋下居住,一邊乞討,一邊討要賠償。
文中形容的方仲永甚是可憐。
還稱王安石為博文名而害百姓,具有強烈的攻擊色彩。
蘇良微微皺眉。
汴京城的一些小報,為了賺錢,總是寫出一些博人眼球、誤導百姓情緒的偏激文章。
……
兩刻鐘後。
蘇良在變法司見到了黑眼圈的王安石,然後將此小報放到了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仔細一看,不由得大怒。
「胡說八道,完全是胡說八道!」
「方仲永確實來到了我家,然我那篇文章皆為實情,我於理於法皆無錯。」
「我看其可憐,又是娘舅的同鄉,才願意給他一百貫錢,讓其回家好好種地或做個小買賣。但他非要索要三千貫,還要我當面道歉,此等貪得無厭之人,我怎能給他?」
「定然是他向民間小報說了這些惡意中傷我的話語,可憐之人定有可恨之處,我一文錢也不會再給他!」
蘇良自然是更相信王安石。
他想了想,道:「介甫,這就是敲詐勒索,別拖,別私聊,直接告知開封府!」
蘇良處理這種事情甚有經驗。
面對威脅,直接讓官衙處理就行,不然待輿論放大,毀掉的是自己的名聲。
王安石點了點頭,拿著此小報,直奔開封府。
……
與此同時。
因此消息甚是吸引眼球,在汴京街頭迅速傳開,很多小報迅速抄印售賣。
百姓也紛紛議論起來,大多都比較同情方仲永。
很快。
方仲永便被傳喚到了開封府。
包拯親自處理此案。
包拯何等聰慧,不到半個時辰,便了解到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包拯鐵面無私,嚴格按照法令執行。
判罰方仲永,惡意中傷士大夫官員,並有勒索之舉,笞六十,若再犯,將重罰。
午後。
王安石告知了蘇良處理的結果。
蘇良大喜。
他本以為這件小事將就此了結。
哪曾想第二日一大早,一份民間小報上又出現一篇文章。
【結黨!官視民如草芥,則民視官為賊寇】
此文依舊是為方仲永訴苦。
內容更加偏激歹毒。
直罵朝廷官官相護,不但罵了王安石,竟連包拯都給罵了。
由於言辭過於激烈,迅速在汴京城傳開,影響極為惡劣。
……
蘇良看過此文章後,突然生出一種疑惑。
這兩篇文章到底是誰人所寫?
此文對開封府的堂上內容,描述甚是細緻,顯然有方仲永參與。
若是方仲永讓小報代筆,為其討還公道,應該盡言方仲永的可憐,但這兩篇文章的核心,完全是在激起民間百姓對士大夫官員的仇視。
一般的代筆者,根本不可能表現出此情緒。
若是方仲永自己所寫。
他若有此等文采,絕不至於淪落跑到汴京城敲詐勒索王安石。
也不至於泯然於眾人。
依舊靠售賣早年的《神童詩集》維持生計。
蘇良隱隱覺得。
這兩篇文章的撰寫人,不是仇視王安石,而是仇視所有的士大夫官員。
想憑藉這種充滿惡意的輿論,掀起百姓與官員的對立情緒。
若不是王安石迅速報了官,包拯親審此事,恐怕開封府的百姓早就開始罵大宋官員毫無憐憫之心了。
蘇良決不允許,當下的大宋朝堂再出現任何問題。
……
午後。
劉記書鋪,茶室內。
劉長耳仔細查看了兩份小報一番後,說道:「蘇御史,這兩張小報大概率是剛入小報行業的人印製出來的,或者不是在汴京城內印刷的,很難找到撰寫人,不過我可以試一試。」
蘇良點了點頭,道:我也會讓開封府和皇城司找一找。」
汴京城的小報傳播向來隱秘。
印製者不知撰寫者為何人,售賣者亦不知印製者為何人,那是常有的事情。
這一刻。
蘇良對方仲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想瞧一瞧,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兩篇文章上對士大夫官員滔天的恨意到底從何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