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放大招!為了諡號,夏竦生前的最後一次折騰
八月二十二日。
就在蘇良以為夏竦油盡燈枯之時。
後者竟口述一篇近三千字的長文,命親信撰寫下來。
其名為:《自罪書》。
此文不僅呈遞給了中書,而且還讓一些民間書販印製謄抄,分發到了汴京街頭。
很快,此文章便傳到了御史台。
蘇良拿到此篇文章後,忍不住感嘆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夏樞相自知大限已至,竟想起懺悔了,真是令人意外。不過,他確實該懺悔啊!」
當年的慶曆新政以及這幾年的全宋變法。
若不是夏竦為了個人利益而從中作梗,絕對會發展的更好。
此外,樞密院官官相護、謀私利者甚多,夏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說罷。
蘇良拿起夏竦的《自罪書》看了起來。
「竦少時明敏好學,十二歲作《放宮人賦》,十七歲著詩《渡口》,有薄名。」
「景德四年,竦參加制科考試,考中賢良方正科,通判台州,兢兢業業,從未怠惰。」
「大中祥符七年,臣入資善堂,初為帝師,甚是惶恐,不遺余力為官家授學。」
「多年仕途,臣曾知鄧州、襄州、壽州、安州、洪州、青州等地,歷任安撫、招討等使。」
……
蘇良看著看著,頓時覺得不對勁了。
這哪是自罪書。
簡直就是一份自誇書。
夏竦將其入仕以來的功績細數了一遍。
有文治,有武功。
編修過國史、治理過地方、鎮守過邊疆……
且還有舉賢之功績。
他厚臉稱,范仲淹、龐籍、韓琦、宋庠、宋祁兄弟都是他提拔上來的。
而涉及「自罪」的內容只有兩條。
其一,是對當年宋夏戰事中好水川之戰進行了解釋。
夏竦稱主罪在他,而不在韓琦。
當時的他,應該據險而守,而非冒進。
他自知「夏竦何曾聳」的罵語已經無法洗白,故而大方承認了自己的責任,還順帶著將韓琦的過失攬在了自己身上。
其二,便是夏竦污衊富弼和石介造反之事。
正是因此事,使得夏竦在朝堂民間名聲下降。
引得許多人稱其為奸邪之臣。
夏竦的解釋是:他絕無私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只是有好事者,一直誹謗重傷,毀了他的名聲,這讓他感到很委屈。
若將這篇文章凝鍊成一句話。
那就是——
「我,夏竦,這一生,文武兼濟,白璧微瑕。」
蘇良看完夏竦的《自罪書》後,忍不住罵道:「這個老狐狸,臨死都不忘再折騰折騰!」
此《自罪書》迅速在民間瘋傳。
很多百姓都愛個熱鬧,並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看完這篇《自罪書》後,有人覺得夏竦受了委屈,有人發現夏竦原來為國為民如此操勞,立下了如此多的功績。
一時間。
夏竦在民間的風評竟變好了許多。
蘇良覺得,夏竦應該是花錢了,不然民間的誇讚聲不可能那麼多。
禁中。
趙禎看過此《自罪書》,都忍不住落淚。
夏竦乃是他的啟蒙之師。
二人相伴了四十餘年,他對夏竦的感情非常特別。
……
八月二十五日。
夏竦帶病回到了樞密院,他稱需要收尾一些公事。
因身體虛弱,他直接將床榻搬到了樞密院。
此舉,引得一些不明緣由的百姓盛讚。
然,蘇良、歐陽修、唐介等人早就看出了夏竦的目的。
……
午後,御史台。
唐介、歐陽修、蘇良三人聚在了一起。
歐陽修撇嘴道:「無恥!實在是無恥!這哪裡是自罪書,分明就是在顛倒黑白,若不是他偽造證據,石守道怎會抑鬱而終!」
歐陽修嫉惡如仇。
因石介的死,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夏竦。
唐介道:「他不過是為了爭一個美諡而已。」
蘇良和歐陽修同時認可地點了點頭。
夏竦先是寫「自罪書」,而後又帶病去樞密院處理公事,只有一個目的。
死後欲得美諡。
對一名士大夫官員而言。
一生最大的榮耀,不是封侯拜相,而是死後能獲得「文正」之諡。
諡,行之跡也。
乃是對一名士大夫官員一生的總結和評價,有惡諡、平諡、美諡三種。
三品以上官員和王公貴族身死後,官家都會賜諡。
「文正」二字,乃諡之至美,無以復加。
大宋立國到如今。
被賜「文正」者,只有三元及第、以計智逐權臣丁謂的名相王曾。
歐陽修道:「夏竦雖有才幹,然為人奸邪,心術不正,最多能得一平諡,若得美諡,我必上奏反對!」
「我也是。」唐介直接乾脆地說道。
蘇良也點了點頭。
若讓夏竦得美諡,那對其他有大功績,有上佳品行的官員就不公平了。
……
入夜,樞密院內。
夏竦之子夏安期將一份文書,遞給了夏竦。
此乃夏竦的生平行狀。
依照禮制,夏竦死後,其親屬需先將其生平事跡撰寫成行狀,而後送往太常禮院,由太常禮院先定諡號,待中書核准後,最後才能以天子的名義賜諡號。
夏竦為了得美諡,選擇提前讓兒子撰寫,而他則是逐字逐句審查。
「咳咳……咳咳……」
夏竦看罷,先是咳嗽了半刻,然後才指著文書道:「這裡,寫的太差了!為父不是有宰執之能,而是大宋宰執,才能莫有高於為父者。記著,誇張了寫!」
「那布衣畢昇都破例以三品官之制,使得朝廷輟朝一日,為父難道……咳咳……咳咳……難道還不值得一個『文正』的諡號嗎?」
「父親,我明白了,這就改,這就改!」夏安期有些害怕地說道。
「咳咳……咳咳……」
夏竦休息了片刻後,道:「兒啊,若朝廷給為父的諡號非文正,你定要去『論枉』,多哭,多鬧,多講為父的政績,明白嗎?」
「是,父親。」
在議諡的過程中,首先是禮官確認,而後是宰相確認,最後是官家確認。
官員有異議,提出反駁,叫做「駁議」;而親屬有異議,提出反對,則被稱為「論枉」。
在夏竦心裡,自己的功績是超過王曾的。
而他也試探過官家,官家是願意給予他「文正」美諡的。
他要提防的不過是那些台諫官而已。
……
九月初二,入夜,秋雨淅瀝。
樞密院內。
夏竦面無血色,靠在一張躺椅上。
其手持一桿狼毫筆,在撰寫他人生中的最後一篇奏疏。
一旁。
除了妻兒外,全都是他的親信。
這一刻,無人敢勸夏竦回府。
夏竦已告知這些人,他死也要死在樞密院的官署內,死在為朝廷寫奏疏的過程中。
為了博良臣之名,他也是拼了。
片刻後。
夏竦放下狼毫筆,朝著身邊人道:「咳咳……咳咳……在我身死後,立馬將此奏疏送給官家。」
其子夏安期正要接過此份奏疏。
夏竦卻沒有鬆手,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奏疏。
在停頓了數息後。
「噗嗤!」
一道鮮血噴出,飛濺在奏疏上。
而後。
夏竦看向沾著鮮血的奏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其腦海一歪,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御醫,查看了一番夏竦的鼻息,無奈搖頭道:「夏樞相,薨了!」
這是夏竦早就為自己安排好的死法。
死在樞密院官衙的案頭,獻上最後一份帶著鮮血的奏疏。
這種死法。
他是大宋朝頭一個。
因平生名聲太壞,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文正」之名。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也是最後一次謀劃。
「爹!爹!」
「夏公!樞相!」
……
一時間,屋內哭聲震天。
緊接著。
夏安期將夏竦的死訊告知了外面一直守著的內侍,並將其父最後一份奏疏也交給了內侍。
……
兩刻鐘後,垂拱殿內。
趙禎得知了夏竦的死訊。
他甚是傷感,當即宣布,從明日起,輟朝三日,而他也將在宮中為夏竦穿喪服舉哀。
隨後,趙禎打開了帶著夏竦血跡的最後一份奏疏。
此奏疏名為:《論朝政三思疏》。
夏竦提出了他的三項顧慮。
其一,當下朝堂眾相公皆推舉武人任軍中正職,為將為帥,此風一起,日後朝堂恐陷於文武之爭,他希望官家提前預防,以穩朝堂。
其二,他認為台諫勢大,已到了不得不削弱的程度。唐介、蘇良、歐陽修、范鎮等人如同一人,對皇權、相權都產生了威脅,他建議,外放部分台諫官,使得台諫莫成一勢。
其三,變法司倚仗皇權,權勢已逾兩府。他建議,可漸漸卸變法司之權,以免使得變法司獨大,操控朝政。
從趙禎的角度來看,這「三思」皆是苦口婆心之良言,確實值得深思。
趙禎心中甚是感動,當即賜夏竦太師銜。
而後任命其子夏安期為經筵官侍讀,以彰顯朝廷對夏竦的厚待。
當晚。
夏竦之死,便傳到了汴京百官的耳中。
官員們各有感概。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因失去靠山而痛哭流涕。
蘇良聽到夏竦的死訊,不由得長嘆一口氣,道:「唉!夏樞相實有宰相之才,可惜大多才能都用錯了地方。」
歐陽修則是站在庭院內,喃喃道:「守道兄,惡人已去,實乃大宋之幸,全宋變法將會愈加順利,你可以安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