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好脾氣已耗盡!蘇景明小鬧樞密院
八月二十二日,午後。
御史台台院。
蘇良望著官家批覆的關於他申請借調上四軍五百精兵與五百重騎兵對練的文書,有些哭笑不得。
同意倒是同意了。
但要求蘇良必須拿著文書親自前往樞密院找夏竦用印。
樞密院執掌軍機,調兵遣將必須要經過樞密院。
唯有加蓋了樞密院印,蘇良才能去三衙借調士兵。
本來,官家派遣內侍,或者蘇良去尋富弼、曾公亮、梁適皆能完成此事。
但趙禎要求蘇良必須親自去找夏竦。
前不久。
蘇良的「假死計」害得夏竦大病一場。
三日前,夏竦才重回樞密院,開始正常處理政務。
趙禎的出發點是好的。
為了朝堂和諧穩定,有意令蘇良向夏竦當面致歉,讓二人不至於鬧得那麼僵。
但蘇良卻明白,二人的矛盾根本就不可能緩和。
因為不是一類人。
蘇良看不上夏竦,而夏竦也視蘇良為眼中釘,肉中刺。
夏竦一直認為,若不是蘇良從中作梗,與一眾朝臣孤立他,他早就是首相了。
夏竦尤為要強。
直到現在還幻想著自己能以六十六歲高齡再次拜相。
「罷了罷了,低頭道個歉也不會少塊肉,他都被黃土埋大半截了,我還與他一般見識作甚!」
蘇良想了想,拿起文書便奔向了樞密院。
樞密院,又稱西府。
掌兵符、武官選拔除授、兵防邊備、軍師屯戍之政令。
樞密使之下。
有副使、直學士、都承旨等官員,約三十餘人。
院下有兵、吏、戶、禮、刑五房,還有承旨司、編修司、兵馬司、機要庫等。
日常行走的吏員有近千人,與中書省的人員配置大致相當。
不過在蘇良一篇《論樞密院與三衙之失疏》的作用下,當下的樞密院比往昔要冷清一些。
蘇良在一名吏員的引領下,大步走進樞密院。
一些官吏看到蘇良後,轉身就走,還有數人見到蘇良打個招呼後,也迅速離開了。
蘇良並未感到意外。
台諫有監察之責,有權前往任意一個衙門訪聞糾談,然後直接向官家或中書上奏彈劾。
官員們,本就見而避之。
更何況。
前不久蘇良的一紙彈劾,直接動了樞密院的元氣,就連樞密使夏竦都病了許久。
樞密院的官吏自然不怎麼歡迎蘇良。
一名吏員將蘇良引至前廳後,一個中等身材、約四十歲左右的山羊須男子走了出來。
「蘇御史,哪陣風將您吹來了?歡迎來到樞密院監察。」
此人名為王松才,現任樞密院編修。
他在夏竦身邊已有三年,最擅長的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蘇良笑著道:「王編修,本官前來,並非行台諫之責,而是煩請夏樞相准許一件事情。」
說罷,蘇良將文書拿了出來。
此文書已由官家批覆,樞密院蓋章,其實就是走個流程。
「原來是此事啊!蘇御史您派遣個小吏送來就行,何勞你親自來一趟!」
蘇良無奈一笑,道:「前些日子,我與夏公有些摩擦,今日想要親自道個歉,勞煩王編修通傳一聲。」
王松才眼珠一轉,先將文書還給蘇良,而後道:「蘇御史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稟報。」
蘇良點了點頭。
……
夏竦屋內。
王松才將蘇良來此的目的告知了夏竦。
「哼!道歉?老夫不接受他的道歉!」夏竦冷哼一聲,道:「先晾一晾他!」
「屬下明白。」
王松才拱手,然後退了出去。
……
稍傾。
王松才快步走到蘇良面前,一臉歉意地說道:「蘇御史,實在抱歉,由於前些日子積壓的公文太多,夏樞相正在處理,這會兒實在騰不出時間,要不你先在隔壁茶室喝杯茶,等一等?」
聽到此話,蘇良一下子就明白了。
夏竦這是要晾一晾他。
官家都同意的事情,夏竦自然不會反對,但卻可以先晾一晾蘇良,擺擺譜,找回丟掉的臉面。
這種老一輩的官員,就喜歡搞這麼一套。
給別人穿小鞋。
以此證明自己的權威不可冒犯。
蘇良微微一笑,道:「沒問題,我這個事情並不急。」
接下來,蘇良便去茶室喝起茶來。
一杯、兩杯、三杯……
一壺、兩壺、三壺……
在蘇良去了三次茅房後,已臨近放衙時分。
這時,王松才再次來到蘇良的面前。
「蘇御史,真是抱歉,剛才夏樞相有些身體不適,便提前回府了,要不你把文書交給我,或者伱明早再來?」
換作以前的蘇良,聽到此話,絕對扭臉就走。
回去就寫一份彈劾奏疏,彈劾夏竦懶政。
但假死之事,蘇良確實於理有虧,他想了想後,道:「那……那我明日再來吧!」
蘇良計劃的士兵對戰時間是九月初。
所以,他並不著急。
隨即,蘇良便離開了。
片刻後。
夏竦從房間內走出,看向王松才道:「再晾他兩日。然後你將他的文書拿到老夫面前用印,老夫不接受他的道歉,也不想見他。」
「兩日?夏公,會不會有些不妥?官家都批覆同意了,蘇良會不會一氣之下去彈劾您?」
夏竦的臉上泛出一抹冷笑。
「你以為他是真心來道歉的?定然是官家讓他來的。老夫刁難刁難他有何不可,他若去彈劾,便讓他去,官家還能罷了老夫的職嗎?」
說罷,夏竦甩袖而去。
「夏公所言極是!夏公所言既是!」王松才連忙附和道。
近一年來。
王松才只感覺夏竦的氣性是越來越大,稍有不如意,便會大發雷霆。
……
翌日清晨,天剛亮。
蘇良便出現在了樞密院。
王松才依舊是笑臉相迎,稱立即就向夏樞相匯報。
約半個時辰後。
王松才依舊以夏樞相忙碌為理由,讓蘇良稍等片刻。
蘇良坐在茶室內,一等就到了中午。
這一刻,蘇良已經沒有任何耐性,甚至不想道歉了。
這若不是官家的安排,他早就離去了。
蘇良喃喃道:「我再等到今日放衙,若他還不見我,那就別怪我來整治整治這套官場上的歪風習氣了!」
半個時辰後。
數名吏員抱著一摞摞文書從蘇良的身邊經過,裝作一副甚是忙碌的樣子。
後面跟著的王松才向蘇良解釋道:「蘇御史,你看,夏樞相確實很忙,你再稍等片刻啊!」
蘇良笑著道:「沒事兒,沒事兒。」
午後,蘇良翻開一本閒書,依舊坐在茶室內靜等。
直到放衙時,才再次見到了王松才。
「哎呦!蘇御史,你看看,你看看,是我忙糊塗了,剛才夏樞相已經忙完了,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便沒有匯報,是我的錯,我的錯,改日抽時間,潘樓,我請客賠罪!」
王松才一臉笑容。
從頭到尾就沒有說過一句實話。
蘇良面色平靜地說道:「好,我明早再來!」
為了蓋一枚樞密院印,蘇良已經等了一天半。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他已經給足了夏竦面子,也給足了官家面子。
既然夏竦不想要面子,那蘇良就不客氣了。
明日再來,他就要找些事做了。
蘇良的好脾氣,已經耗盡。
王松才望著蘇良離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不是很拽嗎?官家讓你向樞相道歉,你不也只能乖乖照做,明日,再晾你一日又如何!」
……
翌日,一大早。
蘇良再次來到了樞密院。
但這次不同的是,在他身後還站著四名御史台的吏員。
王松才有些意外,問道:「蘇御史,這是?」
蘇良笑著說道:「王編修,本官知夏樞相今日依舊很忙,便準備在樞密院處理公事,他們來幫我做一些雜事,我一邊處理自己的公事,一邊等夏樞相,你看如何?」
王松才一愣。
沒想到蘇良竟能夠如此隱忍。
這顯然是要將姿態放到最低,向夏樞相低頭了。
他當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蘇御史,真是抱歉,待夏樞相忙完,我便立即來請您,那邊便有閒置的屋子,你隨意使用。」
蘇良點了點頭。
……
片刻後。
王松才將蘇良在樞密院一邊處理公事一邊等待蓋印的事情告知了夏竦。
「裝腔作勢,為博良名而已。」
夏竦捋了捋鬍子,道:「老夫若見他,更會讓滿朝官員顯得他有誠意、有胸襟。明日再晾他一日,然後將文書留下,將他趕走就是!老夫若見他,便是隨他的意了!」
……
很快,蘇良為向夏竦認錯而在樞密院處理公事的事情,便傳到趙禎的耳中。
垂拱殿內。
趙禎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朝著一旁的張茂則說道:「蘇景明,成熟了許多嘛!若明日夏樞相還不接受道歉,你便替朕告訴他,凡事適可而止。蘇良為他留夠了面子,他若不接受,那就是他的過錯了!」
「臣遵命。」張茂則拱手道。
而此刻。
台諫官們也得知了蘇良為向夏竦道歉,而去樞密院處理公事的事情。
大有夏竦不接受道歉便不回來的架勢!
唐介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景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脾氣了?白白等了夏樞相一日半後,竟然還能等下去,這可不像我們認識的蘇景明啊!」
歐陽修想了想。
「我覺得,景明不會這麼老實認錯,很有可能正憋著壞呢,接下來一定有好戲看。」
聽到此話,一旁的呂誨、周元、趙汴等都非常認可地點了點頭。
歐陽修所言,才是他們熟悉的蘇景明。
……
樞密院,承旨司。
蘇良站在一間堆放著許多文書的房間內,來回巡視。
而他帶來的四名吏員正在認真地翻閱著各種文書。
門口,兩名承旨司的官員,一臉緊張地站在一旁。
承旨司,乃是樞密使夏竦的直轄司。
放置著樞密院諸房條例及行遣文字,外路兵官的有關功賞、恩例、差遣、投牒文字及一些宣、札、告命等都存放在這裡。
蘇良作為侍御史兼知雜事。
有權抽檢各個衙門的所有公事文字。
不到一個時辰。
他帶來的吏員便發現了承旨司文書中的十七處錯誤。
有的是格式出錯,有的是帳目細則有誤,有的是賞罰原因不明,還有的文書存在殘缺塗畫現象……
樞密院,經常與武將打交道。
地方武將呈遞上來的文書十分粗糙,極易出錯,若樞密院官員未曾細糾,必然是錯誤連篇。
這些過錯都不算大。
但若合在一起,足夠台諫官們合奏彈劾夏竦一次。
並且,沒準兒文字里還能找到令人驚喜的內容呢!
夏竦擺譜,想要晾一晾蘇良。
那蘇良就踐行台諫之職,好好監察一番樞密院。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先急。
蘇良在承旨院抽檢文書且發現一些問題,王松才第一時間便知曉了。
他驟然變得緊張起來,連忙向夏竦匯報。
夏竦沒想到蘇良竟然來這一招。
若查出大量錯誤,最丟臉的自然是夏竦。
夏竦想了想,有些煩悶地說道:「午後,你尋個機會拿到文書,待我蓋印後,速速將這個災星攆走!」
「屬下遵命。」王松才點頭道。
……
還不到午時,王松才便急匆匆地來到了蘇良的面前。
因為蘇良已來到了他所管轄的編修司。
編修司若有大問題,那王松才就要受罰了。
王松才見人便先露出笑容。
他看向正在翻查文書冊子的蘇良,道:「蘇御史,已到正午了,吃過飯再忙碌吧!」
「剛才,我又向夏樞相匯報了此事,夏樞相確實很忙碌,他稱,你的歉意他已收到,此事早已經翻篇,他不會再追究了。您將文書交給我,最多一刻鐘,我便能為您蓋好樞密院印,你看如何?」
蘇良聽到此話,反而不急了。
「不,我必須要親自向夏樞相道歉,不然心中實在是愧疚難當,晚上都睡不著覺!」
「我能等,等個十天半個月的也沒事兒。趁此機會,我也幫樞密院梳理梳理公事文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此刻。
王松才才意識到蘇良的可怕。
一旦蘇良將樞密院下轄各個衙門的過錯整理清楚,呈遞禁中,那就晚了。
夏樞相可能不受罰,但他絕對官職不保。
王松才非常清楚編修司的問題,根本經不起細查。
好多都是以前的窟窿。
當下雖然沒有再犯,但他也沒有補上曾經的窟窿。
他躬身道:「哪能讓您等啊!您在御史台和變法司皆有要務,那都是家國大事,耽誤不起的!」
蘇良放下手中的冊子,不再與王松才說車軲轆話,直接問道:「今日,能否見到夏樞相?」
王松才遲疑了一下。
「下官……下官……再去問一問。」說罷,王松才便小跑離開了。
他深知,夏樞相若不見蘇良,後者必定不走,故而不得不再去請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