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政事堂,歐陽修動手幹仗;垂拱殿,趙禎惜才護蘇良

101看書

  第269章 政事堂,歐陽修動手幹仗;垂拱殿,趙禎惜才護蘇良

  汴京城內,流言滿天飛。

  若只是蘇良家中不睦或景明社成員言語有失,此事還不算太嚴重。

  但突然捲入了人命案,此事驟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有人稱蘇良雇兇殺了祁三郎;有人稱是蘇良的政敵給蘇良設下了一個圈套;還有人稱是祁三郎畏懼蘇良之勢而投河自盡……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大理寺與開封府的官員們,通宵達旦,片刻都不敢停歇地調查著案件。

  蘇良、唐宛眉、唐澤三人也被召傳到了開封府問話。

  ……

  與此同時。

  又有一大波官員開始彈劾蘇良,彈劾開封府,彈劾台諫,甚至彈劾變法司。

  有官員稱,蘇良有違背祖宗之法的大不敬之言在先。

  而今不但有「家中不睦」和「私下組織百姓亂言惑眾」罪過,還涉及到了人命案,必須立即將其全家監禁,以防其四處跑動,毀滅證據。

  有官員稱,包拯乃是蘇良入台諫的舉薦官,且與蘇良私交甚篤。

  開封府理應避嫌,實不宜參與到蘇良這次的案件中。

  有官員稱,台諫官遇到蘇良之事,避重就輕。

  總是以「避嫌」而不敢言,有違台諫本職,實乃與蘇良已結成私黨,公心已失,建議更換台諫主官,重新整治御史台與諫院。

  還有官員稱,變法司逾矩兩府之規,已成藏污納垢之所。

  前有王安石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邪言,後有蘇良「廢崇文抑武之國策,武功應與文治並重」的逆祖宗家法之語,理應立即解散,重整吏治。

  ……

  垂拱殿內。

  趙禎看完這些彈劾奏疏後,面色陰沉,極為憤怒。

  這一刻。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慶曆新政失敗時的那種感覺。

  那時,他知富弼與石介無造反之心。

  知范仲淹不可能以變法之名結私黨,亂朝綱。

  知歐陽修、余靖、王素、蔡襄等諫官皆為敢言的直臣,而非群黨。

  知張亢與滕宗諒所犯之錯應該輕懲。

  知蘇舜欽、王益柔、周延讓等青年俊才乃是因對朝堂變法結果不滿而口出抱怨之語,情有可原。

  但趙禎的耳朵軟。

  將群賢驅離,或外放,或貶謫,或除名勒停。

  最終導致慶曆新政戛然而止。

  若不是蘇良在沉悶的朝堂中脫穎而出,趙禎可能此生就要放棄變法了。

  導致變法失敗的,往往不是變法本身,而是其他的瑣碎。

  上一次慶曆新政失敗後,大宋緩了四年才再一次開啟全宋變法。

  人生能有幾個四年。

  趙禎非常清楚,蘇良的此次事件,已經關係到全宋變法的成敗。

  他必須展現出果決的態度。

  若還想著息事寧人,還想著和稀泥,讓朝堂一團和氣,那等於走老路。

  變法勢必失敗。

  「此次若無真憑實據,朕絕對不會對蘇景明有任何懲戒!」趙禎喃喃自語道。

  趙禎比任何人都清楚蘇良對當下全宋變法的價值。

  范富已老,王安石與司馬光稚嫩,蘇良乃是整個變法司的主心骨。

  若蘇良被去職。

  恐怕整個變法司的心氣神都沒了。

  是蘇良一直在擔著風險,冒著被罵、被辱,甚至在後世留下罵名的風險,扛著大宋朝在走。

  若無蘇良,變法必敗。

  趙禎緩了緩,朝著一旁的張茂則道:「這些奏疏,皆留中不發,再有群臣因此事上諫,直接告訴他,等待大理寺與開封府的調查結果即可!」

  「臣遵命。」張茂則拱手,然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張茂則也是跟著慶曆新政走過來的。

  他生怕官家再因群臣對蘇良的彈劾,無奈將蘇良罷黜或外放。

  到那時,全朝變法的心氣一丟,恐怕變法又要戛然而止了。

  ……

  趙禎將群臣彈劾的奏疏留中不發,且拒見上諫有關蘇良案情的官員。

  於是,壓力便給到了中書省。

  近午時。

  中書省,政事堂。

  文彥博、張方平、吳育、宋庠已被那些館閣之臣和樞密院的官員們攪擾得無法處理公事。

  至於范仲淹,因被質問太多,直接便待在了變法司。

  眾相公的回答不偏不倚。

  朝廷未將蘇良禁足,是因還未查到蘇良有作案嫌疑。

  命令開封府與大理寺一起徹查查案,乃是因大理寺的查案水平實難與開封府相比,若想迅速結案,必須依靠開封府,而官家也相信包拯的人品。

  至於台諫官集體失聲,乃是他們在等待調查結果。

  ……

  可惜,群臣對中書諸相公的回答並不滿意,感覺他們都是在偏袒蘇良。

  因變法,蘇良得罪的官員實在太多了。

  蘇良榮耀之時,他們不顯山不露水,但蘇良一旦處於低谷,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發起攻擊,意圖讓蘇良跌入深淵,永遠都走不出來。

  待文彥博送走一波官員後,三名館閣老臣走了過來。

  此三人,年齡皆在五十五歲以上。

  分別是館閣直學士王佑,館閣待制徐寮和馬奉朝。

  三人能力一般。

  本來依照他們的資歷,去年王佑便能擢升為館閣學士,兩名待制也能擢升為直學士。

  但自從官員百日考成法推出後,幾個比他們年輕一些的館閣官員通過考績都上去了。

  他們卻紋絲未動。

  館閣之職,皆為美差,活少而待遇好。

  入館閣,需考試,而後便看考績升黜,職位非常有限。

  不出意外的話。

  他們可能到致仕都難以再升遷了。

  蘇良斷了他們的仕途,他們怎會對蘇良客氣!

  這三人,本來就擅寫文章。

  而今抓到機會,每人一日寫兩篇奏疏彈劾蘇良。

  文彥博、張方平等相公,看到三人,紛紛都想尿遁。

  這三人,一日呈遞六份彈劾奏疏,一天來中書省兩趟,甚是惹人嫌。

  館閣直學士王佑一進門,便氣呼呼地說道:「文相,官家偏袒蘇良,全朝皆知,而今蘇良犯下了此等大罪,官家不將他禁足,中書難道就不提醒嗎?」

  提變法之策時,他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但彈劾蘇良,卻是口若懸河,咄咄逼人。

  另外兩人也立即附和起來。

  「台諫如此不作為,中書難道就不能管一管嗎?就任由他們墮落不言,任由他們成為蘇良的爪牙?」

  「諸位相公,你們難道沒看出,蘇良欲當權臣啊!如今台諫護著他,背後又有曹家撐腰,他以後想要造反,誰能攔得住!」

  「當下的大宋,哪裡是在變法,完全是在亂法,蘇良是在排除異己,非他私黨者,一律打壓!」

  ……

  這三人咬牙切齒,盡言蘇良之壞。

  若他們的說法都有實據,蘇良至少要被斬首十次了。

  「三位,莫急!此事不是已經在調查了嗎?大理寺和開封府會給出調查結果的,你們在此鬧,有何用?」一旁的張方平捋著鬍子說道。

  「有包拯在,大理寺官員根本不敢說話,包拯又是蘇良摯友,怎會不偏袒他?諸位相公,忠言逆耳啊,下官請求諸位與我等再次面君上諫,令蘇良禁足,令開封府不再參與此案!」

  首相文彥博皺起眉頭。

  「是非功過不是你們怎麼說就能怎麼樣的,若蘇良是被冤枉的,伱們豈不是有栽贓陷害之罪,當年歐陽學士便被栽贓,名聲至今還有損,你們還想看著此類悲劇上演嗎?」

  「文相公,無風不起浪,歐陽修與其外甥女之醜事,只是未找到證據,便按照了疑罪從無處理,難道你們沒有聽到民間百姓怎麼講,那歐陽修完全是毀了外甥女的清白又搶了她的嫁妝,與畜牲何異?」

  自古以來,文人相輕。

  這三位整日吊書袋,且比歐陽修還大了十餘歲,根本就不認可歐陽修的當朝文宗地位。

  就在他們高聲說此話的時候。

  歐陽修拿著幾份文書來到政事堂,恰好聽到了這份話。

  當即,歐陽修的脾氣便上來了。

  「你們剛才說什麼,可敢在我面前再說一遍?」歐陽修瞪眼道。

  這幾日,論最同情蘇良,不斷上奏為蘇良講情的,歐陽修可排第一。

  因為他有過被冤枉的經歷。

  他感同身受。

  他相信蘇良的人品,篤定此乃反對變法者的詭計,要用此法,破壞全宋變法。

  館閣直學士王佑不甘示弱,挺了挺胸膛。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為,你歐陽修年輕時狎妓難道是謠傳?你寫艷詞編艷曲難道也是謠傳?自己在百姓心中是什麼模樣,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歐陽修冷哼一聲。

  「我歐陽修做事光明磊落,表里如一,年輕時,我是去了勾欄瓦舍,是寫了幾首小詞,但我從沒想過遮掩,你們呢?」

  「你們三人誰沒有納妾,你們三人誰敢在官家面前發誓,年輕時未曾狎妓?三個吊書袋的跳樑小丑,你們對朝廷做了何貢獻?在這裡大呼小叫。與蘇景明相比,你們就是三個無知的長舌婦人!」

  「歐陽修,你莫囂張!慶曆新政時,你攀附范富,而今又攀附蘇良。你不過就是能寫幾篇小文章而已,有什麼值得得瑟的!」

  「我等彈劾蘇良乃是為大宋的江山社稷考慮,而你維護蘇良是為了你的官位仕途,你這等劣跡斑斑的文人,今日還能站在朝堂,還不是靠得溜須拍馬,誰受寵便與誰結交!」一旁,館閣待制徐寮毫不客氣地說道。

  「歐陽學士,下官建議你沒事多去街頭巷尾的書攤走一走,你的那些不倫之事,早已經傳遍了全宋,你與蘇良,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另外一名館閣待制馬奉朝也怪聲怪氣地諷刺道。

  文人罵架,專戳人痛處與軟肋。

  此刻的歐陽修,已經忍無可忍。

  就在館閣直學士王佑正欲開口之時,歐陽修一拳頭砸在了王佑的胸口。

  後者踉蹌數步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竟敢動手?」

  「你這個造謠的老頑固,尸位素餐,愚不可及,實在無恥,今日,本官只能打醒你們了!」

  一旁的館閣待制徐寮和馬奉朝見狀,直接衝過來與歐陽修廝打起來。

  四人扭打在一團,彼此推搡著。

  這時,張方平本欲拉架,卻被文彥博制止了下來。

  張方平立即會意。

  這三個館閣老臣平均年齡近六十,恐難是四十三歲歐陽修的對手。

  他們若被揍一頓,那接下來的幾日便無法來中書鬧了。

  並且,這三人確實該揍。

  文人打架,全是陰招。

  館閣待制徐寮和馬奉朝,一人抱著歐陽修的腰,一人拽著歐陽修的胳膊。

  意圖讓館閣直學士王佑報仇,還歐陽修一拳。

  但王佑太過笨拙,剛舉起拳頭,歐陽修便借力使力,朝著後面一靠,然後朝著王佑的心窩便來了一腳。

  「啊!」

  王佑被這一腳踹倒在地,氣喘吁吁,再也站不起來。

  而後,歐陽修先是擺脫徐寮,給了馬奉朝的下巴一拳頭。

  最後又朝著徐寮的屁股踹了一腳。

  後者一下子砸在桌子上,扶著腰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刻,歐陽修覺得自己勇冠天下,且發現幹仗要比寫文罵人痛快多了。

  一掃近日所有的心情陰霾。

  文彥博見三人已被教訓了一頓,連忙攔住了還準備動手的歐陽修。

  「別打了,你們將政事堂當成什麼地方了?」富弼高聲道。

  王佑揉著肚子,不依不饒地說道:「歐陽修,你竟然敢打我,我……我要去官家那裡彈劾你,讓你知道,這一下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有種你就去,在政事堂污衊我,你們還有理了?」歐陽修攥著拳頭,怒不可遏地說道。

  富弼冷聲道:「在政事堂互毆,你們可知是什麼罪過?」

  王佑一愣,看向文彥博,道:「文相,這……這不是互毆,是歐陽修打人啊!」

  互毆與打人,可不是一個概念。

  互毆,雙方皆有罪;而打人,只有打人者有罪。

  「你當本相眼瞎嗎?你們三個打一個,但是沒打過,不是互毆是什麼,你沒有伸拳?你有沒有動腿?」

  三人頓時滿臉尷尬,他們確實動手了,但卻沒有占到便宜。

  這時,張方平站了出來。

  「四位,此事就到此為止吧!若讓官家知曉,按照朝廷律法來辦,你們都要受到重罰,不值得。出了政事堂,誰也別提打架之事,我們也當作沒看到,都回去吧!」

  三人想了想,互視了一眼,然後彼此攙扶著離開了政事堂。

  歐陽修混不吝,可能不怕被貶謫。

  但他們還指望著安穩致仕,然後拿著優厚的致仕錢呢!

  若被降一級,致仕後的待遇將少一大筆。

  三名館閣老臣離開後,文彥博看向歐陽修。

  「永叔,景明已陷危機之中,你就別再添亂了!少出門,少說話,等待大理寺和開封府的調查結果。」

  歐陽修撇了撇嘴,大步離開了政事堂。

  在出門的那一刻,他又喃喃道:「你們根本不懂遭遇誣陷栽贓的苦,誰亂嚼舌頭,我還揍他,景明若離朝,我也不幹了!」

  ……

  這一日。

  有官員忙著彈劾蘇良,有官員忙著調查蘇良,還有官員想著如何保護蘇良。

  范仲淹則是在變法司維持著秩序。

  當下,變法司的官員只需專注於變法之事即可,幫蘇良,純屬添亂。

  一旦捲入其中,那就更混亂了。

  特別是王安石這種犟脾氣,尤為容易捅出天大的窟窿。

  范仲淹直接讓其吃住在變法司,連家都不讓其回。

  ……

  蘇良在丈人唐澤的一番規勸後,也安安靜靜地待在家中,等待案審結果。

  他相信,大理寺和開封府會還他一個公道。

  待蘇良證明了清白,定會一個個收拾那些栽贓陷害他的人。

  就在這時。

  蘇良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哭泣聲。

  就在準備一探究竟的時候,吉叔快步跑了過來。

  「官人,不好了,那祁三郎的家人親眷,披麻戴孝,撒著紙錢,在門口叫喊著讓你還祁三郎的命!」

  蘇良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類野蠻的做法,甚是下作,儼然是要將蘇良在民間的名聲全毀掉。

  「權官謀害貧苦百姓,死者親眷走投無路在門口哭喪……」

  這種劇情,但凡有不知內情的百姓聽到,都會篤定是真事。

  即使朝廷證明了蘇良的清白,還會有人認為這是官官相護,百姓有冤難訴。

  蘇良正欲出去,卻被岳父唐澤攔了下來。

  「此時,你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出去反而會再起爭端,不管不問就是。」

  蘇良想了想,微微點頭。

  而就在這時。

  一群皇城司士兵將這些哭喪的人圍了起來。

  「將所有人,全都帶到開封府!」張茂則冷聲道。

  趙禎是不會允許在未查出蘇良有罪的情況下,便讓百姓如此鬧事侮辱他的。

  哭喪者一看來者不是開封府衙役,而是皇城司士兵。

  頓時不敢言語了。

  他們不懼開封府衙役,但皇城司士兵代表的乃是官家的權威。

  若有反抗不敬者,輕而易舉便能定下一個兩年的徒刑。

  很快。

  蘇宅門口便變得安靜下來,無人再敢來胡鬧。

  蘇良的心稍安。

  這個幕後指使者為了將他拖下台,不惜造謠生事、不惜殺人、不惜引來民怨,手段豐富且卑劣。

  待揪出他,蘇良一定不會輕饒他。

  ……

  翌日,近午時。

  知開封府包拯與大理寺寺卿趙概奔赴禁中,將調查案宗呈遞給了趙禎。

  官員們知曉此事後,心情都不由得變得緊張起來。

  (本章完)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