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凝聚「共識」
張居正進入京師城中,首先是去宮中拜見了已經偏癱了的隆慶皇帝。
看著這位自己曾經的學生,如今都無法準確的發出自己的聲音,連半張臉都無法控制的樣子,張居正也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
他接手的大明,和隆慶帝的身體一樣,也是半壁淪陷,剩餘的半壁也是千瘡百孔。
張居正肅穆的向皇帝行禮,伴隨在皇帝身邊的李春芳和馮保終於放下心來。
張居正雖然跋扈,但是不想篡位,也沒有意向廢立皇帝。
隆慶在中風後總算是決心了一絲權術本能,做出了這個重要的決定。
張居正對著隆慶皇帝朗聲說起了自己的變法改革綱領。
「其一,恢復中書省,所有重臣都改為三品以上的大員廷推,但是都察院和六科給事中可以封駁廷推決議。」
「其二,繼續在整個大明範圍推廣新務,命令各省興辦新工坊,新學校。」
「丞相,這是最近京師十三家新務工坊的收益。」
而城市中的居住環境和生活水平,更是比農村窩棚強了很多。
李春芳喃喃說著這兩個字,馮保乾脆就聽不懂了。
除了科舉仕途的吸引力之外,地主也最恐懼越來越發達的商品經濟。
隆慶自身的威望和能力,都遠不如嘉靖,如今又風疾到無法發聲,皇權這面旗幟已經豎不起來了。
張居正這個中書丞相也和高拱一樣,兼任吏部和戶部尚書,主持戶部日常工作的是戶部侍郎黃秉坤。
「以制憲的名義,召集各省督撫入京,共商國事,才能團結上下,不至於再有分裂的危機。」
但是張居正下一句話,卻讓眾人愣住了。
黃秉坤幾乎用求饒的語氣向張居正說道:
「丞相,屬下願意領罪。」
如果皇帝不配合,那就撕破臉做一個跋扈權臣。
可如今隆慶已經失去了執政能力,面對這樣一個皇帝,張居正反而要擔任大明忠臣,維護皇權。
正如他思考的那樣,皇權在很多人心中還是一面旗幟,在新的旗幟樹立起來之前,如果就砍掉皇權這面旗幟,那就更沒有資本和東南對抗了。
這些商品不斷的被賣往東南,戶部主辦的新務工坊,就是其中一個大的出口渠道。
張居正起身就走,黃秉坤連忙追上去說道:
東南第一次的制憲會議,可以說是非常的混亂,甚至可以用兒戲來形容。
而福建和廣東,則有不少年紀大的宗族勢力代表。
經過高拱的經營,戶部如今是一個龐大的衙門,還負責管理整個所有新務工坊的經營。
但是在福廣交界的潮州等地區,宗族勢力依然根深蒂固。
張居正一回京師,沒有改組內閣,沒有調整人事,也沒有調整財政工作,更沒有插手軍隊,卻上來就提了也要在北方舉行制憲會議。
在小農經濟下,中小地主的日子其實也不怎麼樣,遇到災荒也可能會吃不飽飯。
所以很多中小地主甚至比大地主更加貪婪,對手下佃農的剝削更嚴重。
李春芳看著張居正,心中想明明最大的反賊就是張閣老您啊!
怎麼一入京師,就搖身一變成了大明忠臣了啊?
就馮保也被整不會了,這張居正之前上的奏章恨不得要殺到京師奪了鳥位,怎麼這會兒又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劇本了?
其實張居正也是做了兩手準備的。
什麼?
東南召開制憲會議的消息,也已經在北方傳開了。
在山東堅壁清野之前,就有大量山東流民南下,而東南對於這些南下的勞動力也是照單全收,正好安排到了整修漕運的工程上,然後再按照能力輸送到南方的城市中。
私下裡,文官們對於制憲的評價褒貶不一。
張居正看著黃秉坤說道:「今年才過完年,京師就已經出現銀荒了,京畿一些地方甚至都已經沒有銀錢用了,這些銀子都流向了何方?」
一部分官員認為這是東南真的執行了「主權在民」的思想,這是蘇澤言行合一。
黃秉坤一愣,幾乎快要拿不出手上這本精心製作的假帳了。
草原上的馬匹,湖廣和關中的棉花,遼東的皮毛。
這些制憲會議代表選擇也是各省府縣自行決定的,推舉的辦法是五花八門。
黃秉坤稍微冷靜了一些,他看向張居正。
「更重要的是,這些東南的商人們,到底從我們這裡買走了什麼。」
大沽和登州港口的繁榮,也不僅僅是東南單方面販賣,也有大量北方的商人向東南出售商品。
張居正說道:「給我一個名字。」
只聽到張居正說道:
還有人在民間報紙上發文,刊登競爭對手的醜聞,甚至抹黑對手。
「官吏不知道自己為誰效力,如何才能愛民護民呢?」
張居正抵達京師的第三件事,就是前往了戶部。
現在輪到張居正執掌明廷,他自然要繼續用皇權這面旗幟團結一部分人,他同時需要「制憲」,也就是「民授」這面旗幟來團結另外一部分人。
張居正看著皇帝說道:「在舊時代,統一這個共識的就是陛下了,以萬民之望而繫於一身,才有上皇那時候恩威加撫海內,可是現在不行了。」
這三條都是張居正在進京之前就在報紙上提出來的,皇帝也都是有思想準備的。
「戶部庫存白銀還有多少?」
一時之間,各省的地方報紙上都出現了各種肉麻的頌歌,張居正一下子取得了明廷大部分地區的支持。
可是自從嘉靖西狩後,皇帝的威信已經降到了最低點。
比如在蘇松二府這種經濟發達,百姓識字率比較高的地區,當地官府擬定了一個制憲會議候選代表的名單,然後刊登在報紙上讓百姓投票。
而廣西這種地區,制憲會議代表幾乎都是官府指定的,也被人發文在報紙上抨擊,說廣西的軍方背景的代表太多。
張居正親自前往國子監,宣布明廷也要召開制憲會議,而大明的制憲會議自然不可能和東南那樣搞成一出「鬧劇」了,張居正在國子監宣布,要召集全國的「賢良文學」,齊聚京師共商國事。
御塌上的隆慶帝身體顫抖了一下,他無奈的眨眨眼,算是認可了張居正的說法。
張居正卻沒有看這些帳本,而是問道:
「可是唯獨沒有大明人。」
「制憲,就是這麼一個共識,一個凝聚大明各省的共識。」
張居正說道:「臣在湖廣統兵,軍中有本省人,有外省人,有荊襄人,有武漢人,有鄉人,有衛所人。」
李春芳實在是不能理解。
李春芳和馮保互相看了一眼,別說軍中了,就是朝廷之中,以籍貫為分野的小團體也不少,甚至可以說不是蘇澤在東南起兵,大明這個概念都不清晰。
張居正玩味的看著他說道:「何罪之有?」
「臣觀東南之軍,為何總能比官軍作戰勇猛?」
在蘇澤崛起東南之前,嘉靖操持朝廷,鞭撻群臣,將皇權推上了高峰。
作為科舉制度的主要受益人,地主鄉紳本來就是最支持明廷的。
而另一部分官員則認為這種會議形同兒戲,這些不知道什麼方法選出來的代表,到底如何代表民意?而且他們懂得什麼治國的道理?
張居正在國子監的講話很快在明廷控制的報紙上全文刊登,引起了各地激烈的反響。
總之,這一次制憲會議代表,有直選的,有間接選舉的,有任命的,有自發推舉的,甚至南直隸還有一個縣兩名代表爭執不下,最後是抽籤決定的。
「丞相,工坊的事情?」
至於張居正口中的這個「民」,到底占據大明國民多少比例,那就不是張居正關心的事情了。
這似乎也是如今明廷混亂的根源。
比如新務紡織工坊,其實賣的布都是東南那邊買過來的,而高拱籌措的棉花份額,也被他們轉手賣給了東南商人。
之所以山東要搞堅壁清野,除了防備東南滲透之外,也是山東地主恐懼自家佃農南逃。
「這些士兵聚集在軍營中,唯獨不知道自己為了大明作戰。」
張居正說道:「其四,準備召開制憲會議,我大明也要制憲。」
在山東地區,依然有大量的地主自發組成的團練,他們雖然武器裝備不先進,但是在山東自家的土地上,抵抗東南是最積極的。
此君算是高拱提拔的嫡系,也是戶部少數懂得財貨理論的人才,對於高拱下台張居正執政,黃秉坤一直戰戰兢兢,此時躬著身子將張居正迎入了戶部衙門內。
無論這些帳本做的如何好看,京師地區白銀外流的情況,都已經說明了現在明廷轟轟烈烈的新務運動下,實際上工坊競爭力不足的虛假繁榮。
這種方法自然也有很多漏洞,比如《警世報》上就刊登了幾則蘇松地區豪商買票,強制手下僱工投票的醜聞。
在取得了隆慶帝御筆簽字的詔書之後,張居正這位大明新拜的中書丞相,離開皇宮第二件事就是前往國子監。
張居正說道:「那我們大明就需要一個新的共識。」
黃秉坤幾乎要跪下來,他連忙說道:「丞相饒命!」
嘉靖雖然修道,雖然冷酷無情,但確實是政治高手。
「士兵們不知道為何而戰,那如何能死戰呢?」
「其三,撤回礦監,打擊地方上私設關卡,統一由朝廷設立鈔關稅廳,徵收鈔關稅。」
黃秉坤這個戶部侍郎算是個肥缺,這也是他在高拱倒台之後依然不肯辭職的原因。
張居正也沒指望李春芳能作答,直接自問自答說道:「船堅炮利,武器先進是一方面,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除了現役軍人之外,廣西代表幾乎都和軍隊有關係,像是丹芸這種也算是軍屬,還有不少乾脆就是退伍轉業的軍人。
也因為東南制憲會議這麼多的花活兒,讓東南制憲在北方熱度很高。
張居正看了一眼黃秉坤,接著說道:
東南商人當然不可能純粹的從北方賺取白銀,說白了,貨物只有流通起來才有價值。
黃秉坤張開嘴,半天說出一個名字:「清遠伯。」
因為他們的富足,完全建立在剝削手下佃農之上。
「共識。」
這些人在地方上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自然被選上制憲會議代表。
所謂賢良文學,自然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這也是大明主要的支持者,地方上的鄉紳地主階層。
黃秉坤大呼不好,這位張丞相可不像高閣老那麼好糊弄,他是真的懂經濟的。
他們恐懼東南對於人口的吸引力,東南的工坊能夠容納更多的人口,在城市裡的工坊工作,也許工作強度上和地里耕種差不多,但是東南快速發展的經濟讓僱工的收入比佃農高了很多。
而這些中小地主,自身也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興辦工坊,在高拱推行的新務運動中,他們也是朝廷政策的反對者。
「如果只是純粹的白銀外流,東南只得到銀子並沒有任何意義,說白了,白銀不過是地里挖出來的礦罷了。」
而如今向東南出口戰馬的貿易,幾乎被清遠伯李煒家族給包攬了。
雖然福建北部的宗族勢力,隨著福州等港口貿易帶動工商業發達,已經在逐漸瓦解。
張居正直接說道:「和民生有關的工坊繼續辦著,和打仗有關的物資決不能外流,凡是向東南出口戰馬、武器者,一律以通敵論處。」
張居正直接離開戶部,最後說道:
「錢法必須儘快疏通,本相要推行一條鞭法,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都要讓世面上的銀錢流通起來。」
黃秉坤面色慘白,張居正冷冷的說道:「在這之前,戶部任何人都不得請辭,去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