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請裁驛站疏》
時間進入六月，京師的天氣日漸炎熱起來。
高拱從轎子裡出來，返回這座隆慶皇帝賜予的宅子。
這座宅子的前主人是嚴嵩的黨羽鄢懋卿。
鄢懋卿在東南起兵的時候，被蘇澤明正典刑砍了腦袋。
後來嚴黨倒台，鄢懋卿的家人自然知道無法守住府邸，連忙低價出手，可那時候已經沒人敢買了。
果然，嚴嵩倒台之後，鄢懋卿雖然死了也被清算，家產被充公。
據說從宅子裡搜出來的恭桶都是銀子做的，整個廁所都掛著五彩的錦帛。
這之後又是東南新軍進入京師，嘉靖西狩，京師的人都知道鄢懋卿是個大貪官，都傳說他家貪污了一百萬兩銀子藏在家裡，可當時查抄的時候朝廷只在鄢家查抄出來幾萬兩銀子。
京師大亂的時候，不少京師百姓衝進了鄢懋卿的宅子中，就連後花園和廁所都挖開了，不過也沒找到銀子。
但是高拱也很清楚，如今驛站系統能夠勉強維持，都是靠著朝廷的撥款，讓那些在驛站工作的人還能有一口飯吃。
而荊州巡撫徐學謨，彈劾張居正的奏章也送到了京師。
高拱冷笑了一聲，香燭貢品上報假帳，這操作實在是太熟悉了。
甚至在地方官吏的層層加碼下，成為為害地方的惡法。
「不礙事，你們出去吧。」
如果完全變成民間承擔，驛站又會成為盤剝百姓的負擔。
「按照皇明舊例，當年章聖太后的弟弟去世，玉田伯家貧，上皇雖然體恤母家，但也只撥了六千兩銀子修墳。」
一時之間，京師譁然，言官紛紛開始上書，彈劾張居正。
高拱的妻子和兒子當時都留在了南京，家裡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而且玉田伯為人清廉正直，死後家裡沒有餘財，上皇才出錢給他修墳的。
如今整個宅子後面的花園依然破破爛爛的，主臥也被砸爛了，高拱就住在前廂中。
山東是什麼地方？要是有礦還輪到現在給你大明開採？
容易開採的銀礦，秦漢唐宋就開採完畢了，哪裡還輪到現在？
高拱再次翻開下一本公文，這下子他有些頭疼了。
這是戶部的公文，內容是宮內這個月香燭錢也超了。
但是高拱對於這份奏章猶豫起來，萬一真的有礦呢？
如果真的和韓楫說的一樣，山東發現了大銀礦，不就能解決大明的財政問題嗎？
接下來的一封奏章，又讓高拱有些頭疼。
高拱揉了揉眼睛，最近宮裡的開支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清遠伯李煒要給自己的老爹重修墳墓？皇帝竟然批了一萬兩銀子？
高拱心中更是焦慮，他處理完了六部送來的公文，看向如同小山一樣的言官奏章，頭再次疼了起來。
等到隆慶帝返回京師的時候，一開始要將嚴世蕃的宅子賜給高拱。
鄢懋卿的級別不高，這座宅子的位置非常好，但是面積並不大，前後只有三進院子，也沒有側廂房。
高拱實在有些頭疼，隆慶帝剛登基的時候，確實展現了一些新朝氣象，他大幅度縮減了宮內的開支，改變了嘉靖朝宮內開銷巨大，嘉靖經常從戶部挪用銀子自己用的問題。
中國本來就是貧銀國，而且銀一直都是貴金屬貨幣，已經開採了千年。
雖然病好了，但是高拱的身體依然虛弱，今天又到了天黑才從內閣回家，回來的時候還帶上了這麼多公文。
再次揉了揉眼睛，高拱再次翻開一本奏章，他的眼皮一跳。
高拱又給工部官員回復，讓他們堅決不給清遠伯銀子，如果清遠伯鬧起來，就讓他來內閣找自己！
嚴格的說，這封奏疏並不是要將驛站全部裁撤掉，因為驛站是大明傳遞公文的血脈，如果沒有驛站朝廷的公文就完全無法下達了。
徐學謨彈劾張居正，延誤戰機，在優勢的時候不立刻進攻武昌城，讓景王投降了東南，以至於丟失了武昌這座湖廣重鎮。
黃銅的鐘表外殼顯得高檔貴氣，京師的達官顯貴都會買上一座，彰顯自己的身份。
這樣漲下去，馬上也要和嘉靖在位時候差不多了。
這份奏章是減少朝廷撥給驛站的經費，將驛站完全變成百姓承擔的徭役。
先是招募了一大批宮女進宮，緊接著宮內的各項開支也開始暴漲。
但是高拱記錄下他們的名字，反而讓手下御史彈劾這些人，還命令吏部不能重用這些人，搞得這些人都不敢再登門拜訪了。
高拱對這份奏章也猶豫起來，驛站系統一年也要吃掉朝廷大量的經費，這確實能夠省下不少開支。
這是光祿寺的公文，內容是上個月光祿寺供奉祖陵祖廟的香燭貢品錢不夠了，請求內閣這個月多撥一點。
處理完了這些事情，座鐘再次響起，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
但是宮內的開支高拱沒辦法直接駁回，他只能給戶部批示，讓戶部從各種費用中挪用一些補上。
高拱嚴詞拒絕之後，隆慶將鄢懋卿的宅子賜給他。
老僕和公吏對望了一眼，只能無奈的退出書房。
這座鐘是某一天突然送到高拱家宅前，在座鐘中還有一封家書，高拱知道這應該是在東南的兒子送來的，於是將座鐘放在了書房中，而不是和其他達官貴人一樣放在客廳中撐門面。
和東南的技術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韓楫的奏章內容也是關於解決朝廷財政問題的，他的辦法也很簡單，開礦。
難不成皇帝的祖宗們跑出來偷吃貢品了？
不批！
你這個帶頭大哥連自己人都保不住，別人還怎麼安心給你賣命？
高拱看著處理完畢的奏章，卻感覺自己好像一晚上根本沒幹什麼事情。
你光祿寺一個負責皇家祭祀的部門，一個月漲這麼多預算？
內閣之中，楊博老邁，但是內閣四輔張四維虎視眈眈。
看著堆成小山一樣的公文，老僕忍不住說道：「閣老，您這病才好，今天還是休息一下吧？」
因為香燭貢品這些都是消耗品，用了多少怎麼用的，這都是一筆說不清的糊塗帳。
這是山東巡撫韓楫的上書，韓楫是高拱的門生，也就是高拱的「自己人」。
籌辦新軍要錢，京師官吏的俸祿要錢，皇帝後宮開支要錢。
要不是靠著手裡掌握京察，又有張居正在外支持，新務根本推行不下去。
等到忙完了這些事情，高拱房間裡的擺鐘發出銅罄聲，高拱抬起頭一看，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
章聖太后是嘉靖的母親，玉田伯是嘉靖的舅舅，嘉靖登基前就和這個舅舅親近。
韓楫說在山東境內發現銀礦，請求朝廷派遣礦監，在山東開礦徵稅。
連日連夜的操勞，前陣子高拱才病了一場。
可是市場上的南貨依然屢禁不止，就連宮裡每個月都要採購大量的火柴。
可明廷已經丟了財賦重地南直隸和浙江，除了新務之外唯一增加的進項就是大同邊貿的稅收了，現在朝廷開支這麼大，內閣也變不出錢來。
連日高燒，太醫院的人來看了，開了幾副藥都不見好。
而在湖廣的張居正支持，也是高拱能夠大力推行新務運動的關鍵。
至於這座鐘到底是哪裡生產的，京師的達官貴人都眾口一致的說是西洋商人賣到大明的。
高拱也有些病急亂投醫了，他沒有寫批示，而是直接將這份奏章送到宮裡，請隆慶皇帝親自批示。
而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有自己人，高拱雖然為官清廉，但是也明白這個道理。
高拱坐在書房中，老僕用火柴點燃了鯨油燈，火光將書房照亮，一名中書五房公事的吏員將兩個木匣箱子打開，然後將內閣收發的公文放在高拱的書桌上。
高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了，就是你清遠伯李煒本人現在咽氣，朝廷按照慣例最多也就只能出六千兩銀子！
更別說李煒他爹早就已經死了，如今誰都知道清遠伯李煒家富的流油，皇帝還要貼一萬兩銀子給他重修祖墳？
丟失武昌的消息傳到了京師，明廷自然是再次震動。
接著高拱又攤開一本空白奏章，開始給皇帝寫奏章，勸說皇帝要節約，不要胡亂給親戚賞賜。
這份彈劾奏章是上的題本，送到內閣之後還要抄送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言官們也都看到了徐學謨的奏章。
高拱可不是傻子，他在翰林院的時候就經常研究朝廷的典章，當然知道銀礦是什麼情況。
揉了揉腦袋，高拱再看向另外一份公文。
高拱的頭更疼了，他立刻提起筆在公文上寫上：
六部之中，因為高拱推行新務，也得罪了很多官員。
《請開礦稅疏》。
除了一名老僕人之外，高拱家就只有兩個粗使婆子，外加內閣給他配備的四名轎夫。
一開始的時候，朝廷大臣還經常來拜會高拱，甚至還有人想要賄賂高拱。
張居正是高拱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如果不能保住張居正，對高拱自身的威信是巨大的打擊。
高拱接受了這座宅子，但是拒絕了隆慶帝幫著他重修房子。
後來還是用了東南的神藥，吃了一粒就發汗退燒了。
就連高拱都控制不住手下的言官，因為丟失武昌的責任實在是太大了！
丟了武昌，就今年的夏糧秋糧徵收就有了問題，明廷沒了湖廣這個糧倉，還怎麼和東南爭奪？
高拱也很無奈，但是他必須要保張居正。
高拱翻開這些公文，每一本無論是厚是薄，最後看下來就是兩個字——「要錢」。
但是從今年元宵的鰲山燈會之後，隆慶帝也逐漸大手大腳起來。
高拱又拿起來筆墨，再次給皇帝寫了一份密揭，內容自然是勸說隆慶皇帝不要治罪張居正，讓他繼續在湖廣奪回武昌戴罪立功。
「清遠伯之父不是新喪，而且清遠伯家富，這祖墳皇帝不應該掏錢，應該讓其自籌。」
高拱發現座鐘計時真的很方便，他也曾經讓京師工匠研究，但是京師工匠卻紛紛表示座鐘太複雜，而且需要的零件太精密，明廷根本仿製不出來。
之所以說是西洋商人賣過來的，還是因為朝廷發布的禁止銷售南貨的禁令。
《請裁驛站疏》。
當年嘉靖在全國開礦，浙江一地花了六千兩銀子開礦，最後挖出的銀子總共才五千兩。
更重要的是對於一個政治集團，如果高拱不出手保下張居正，那投靠他的官員就會離心離德。
在陝西這種遭災的地區，在驛站甚至還是一份不錯的工作，還需要花錢找關係才能進去。
高拱現在突然明白了當年嚴閣老當政時候的感受了。
這是高拱陣營中，都察院一名監察御史里行所上的奏疏。
這些都是彈劾張居正的奏章。
而高拱是堂堂內閣次輔，每天是要進出內閣辦公的，也不能再住在以前的地方。
籌辦新務要錢，如今幾個新務工坊雖然也能賺錢了，但是火槍工坊這些都是不賺錢的，京師新務工廠也只是收支平衡而已，甚至這個收支平衡還都是帳面上的，要不是工部和兵部採買武器的經費，這帳本都做不平。
擺鐘也是最近在京師流行的東西。
這種擺鐘比起水漏鍾，計時更加的準確。
一座精美的座鐘需要上百兩銀子，高拱自然是買不起的。
不過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座鐘肯定是東南生產的，有人拆開座鐘，發現內部零件上有東南工匠刻的名字。
可是工部和兵部採買朝廷工廠產品，不過左手倒右手，兜里沒錢還是沒辦法。
高拱提起筆，還是建議皇帝暫時不要對驛站系統動手。
處理完這些事情，座鐘發出悠揚的銅罄聲，已經到了午夜十二點了。
與此同時，梁山泊中，聚義廳燈火通明，李舜臣高居頭把交椅，整個聚義廳已經聚集了幾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