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兩頭下注

  第318章 兩頭下注

  對於放歸南京的譚綸來說,一路上他都是激動的,可到了南京前,他反而低落了下來。°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本以為囚於蘇澤之手,肯定會逼迫入仕反賊,譚綸都已經想過要怎麼自殺殉國了。

  可事情意外的發生了轉機,蘇澤突然宣布閩浙蘇松二府官員可以自由歸去,返回南京。

  譚綸立刻從杭州府接了家人,然後從杭州乘船立刻前往南京。

  譚綸如今四十二歲,正是一個官員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在船上也不閒著,沒日沒夜的寫給明廷的對策。

  《平賊七策》,譚綸看著標題,看著密密麻麻的奏疏,卻突然嘆了一口氣放下了筆。

  這一次浙閩官員北返,他們和家眷都是可以自由選擇去留,他們的家僕家丁也可以自由選擇去留。

  在福建和浙江,寄籍或者超過十年的長期佃農合同,大都督府都是堅決不承認的。

  蘇澤自己帶頭,將和姚春等家丁的寄籍合同燒毀,閩浙地區禁止再出現那種家奴的存在。

  譚綸其實對家中的僕役還算是不錯,但是這條命令頒布之後,家中的管家和書童都選擇了留在閩浙,不願意繼續給譚綸為奴了。

  其他官員家中也基本上如此。

  譚綸的兒子譚嗣道只能當起了譚綸的書童,正在一旁給他研墨。

  譚嗣道突然說道:「父親,再過一日就要到南京,您怎麼不太高興的樣子?」

  譚綸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一路上為父都在思考,朝廷要怎麼對付蘇賊,可是越是想越是覺得蘇澤和其他反賊不一樣,朝廷難啊!」

  「就拿這廢奴來說,若是在大明那邊,就算是為父讓他們走,他們也不會走。」

  「家中那些家生子姑且不論,那些投效於我們譚家的佃戶為什麼要為奴?不是他們自輕自賤,而是朝廷的稅賦太高了,徭役太重了。」

  「做自耕農交稅要受到胥吏衙役的盤剝,還經常要去服長期的勞役,遇到打仗還會被抓壯丁,所以他們寧願投效我們譚家為奴。」

  「可是蘇澤頒布的《告民三則》,高明就高明在這裡,他不過是強調了洪武爺的政令,廢除的也是歷來加派的雜捐,禁止隨意無償啟用民役,就因為這樣,百姓們都覺得他是大恩人,不願意跟著我們返回南京了。」

  越是想,譚綸越是覺得蘇澤不是普通的「反賊」。

  他在東南征戰多年,打過倭寇,自然不必提了,倭寇基本上就海盜和土匪,他們作戰的目標就是搶劫,攻城也是為了搶劫,根本沒有割據一方的想法。

  譚綸也打過飛龍軍,說實話這些農民軍他還是沒有看在眼裡的,大明朝的起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些泥腿子就是聲勢再大,打下來的地盤也沒有人能管好,甚至還沒打下多少地盤就開始內訌了,最後都會被朝廷剿滅。

  但是蘇澤完全不一樣。

  和百姓約法三章,任用地方官員,訓練軍官,這可不是蘇澤所宣傳的被逼造反,他造反是蓄謀已久的!

  練兵、講學、寫書、養望,這幾年來蘇澤在福建浙江和南直隸積累了偌大名氣,他辦報、開書院、團練,在東南積累實力,這才能一起兵就拿下福建浙江和蘇松二府。

  越是想,譚綸越是覺得蘇澤的可怕。

  站在大明的角度上,譚綸也覺得有些絕望。

  要朝廷也學蘇澤廢除苛捐雜稅,禁止地方官府隨意徵兆徭役?

  不可能的,譚綸做過地方官員,他知道地方上的盤根錯節,就算是地方上的一任主官想要這麼做,下面的胥吏衙役,上面的上司同僚,誰又肯你這麼做呢?

  譚綸知道這不可能,還是將這一條寫在了自己的《平賊七策》當中,反正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這七策也都是他在浙江觀察後得出的肺腑之言。

  譚綸努力將最後一策寫完,遞給兒子說道:

  「你念念看,有沒有什麼不通順的地方。」

  譚嗣道接過了奏疏,開始念道:

  「罪臣伏惟以奏陛下,臣浙江巡撫譚謹以七策平蘇:」

  「一策曰輕薄賦,廢苛捐。」

  「二策曰練新軍,清空餉。」

  「三策曰興工商,通海貿。」

  「四策曰清吏治,反腐敗。」

  「五策曰明司法,清積獄。」

  「六策曰平昭雪,祀忠臣。」

  「七策,父親?」

  「念吧。」

  「七策曰固國本,定儲君。」

  譚嗣道因為是譚綸獨子,至今沒有出仕,但是他已經二十歲了,在一眾官員子弟中文采出眾,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有政治天賦。

  譚嗣道說道:「爹,前六條也就罷了,這第七策獻上去,爹肯定要被朝廷猜忌。」

  譚綸苦笑了一聲說道:「前六策你知道是哪裡來的嗎?為父不過是將蘇汝霖在浙江福建做過的事情再說了一遍罷了。」

  譚嗣道沉默。

  譚綸說道:「只有第七策,是爹真心實意要向朝廷進言的,國本不定則朝廷黨爭不斷,這浙江的事情,壞就壞在黨爭之上!」

  譚嗣道更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父親就是清流插進浙江的刀,胡宗憲下獄,也可以是浙江反叛的導火索,其根源也是黨爭。

  等快要到南京城邊的水驛了,譚綸突然對兒子說道:

  「你帶著你母親,回杭州吧。ஜ۩۞۩ஜ ஜ۩۞۩ஜ」

  「什麼?」

  譚綸說道:「你們母子先在杭州安頓下來,朝廷如今不戰不和,是因為沒有做好九邊軍隊南下的準備。明年春夏之後,朝廷和蘇澤必有一戰。」

  「若是朝廷戰敗,吾兒若是想要出仕蘇澤,就去吧。」

  其實譚嗣道在杭州的時候,也是頗為崇拜蘇澤,對於蘇澤的「新政」也是極為推崇。

  「父親!」

  「保護好你母親。」

  兩聲嘆息後,父子盡皆無言。

  譚綸登岸,懷裡揣著奏疏,對著船上的妻子兒子道別,然後就和其他官員一起,向南京城而去。

  浙江的官員放歸的消息,南京早就已經知道了。

  這些官員的船停靠水驛的時候,已經有驛站人員通報城裡。

  但是南京上下反應非常的平淡,甚至都沒有官員站在城外迎接。

  原因自然也很簡單,這次蘇澤放歸的官員中,不乏一些資歷背景深厚的,他們都是官身,如果回來之後還被任用,豈不是搶占了南京其他官員的位置。

  這其中,最糾結的就是趙貞吉。

  他和譚綸同為心學門人,譚綸是江西右江人,是徐階的弟子,按理說趙貞吉和譚綸私交也不錯,應該出城迎接。

  但是如今南京的局勢是,張居正是統籌南直隸軍務,但是朝廷並沒有授予他南直隸總督的職位。

  所以張居正不管理南直隸的民政。

  按理說,南直隸不設置布政使司、都司、按察使司這三司,但是也會設置一任南直隸巡撫,總管南直隸的民政。

  但是之前的南直隸民政,是在浙江南直隸總督胡宗憲手上,南直隸也沒有設置巡撫。

  所以現在南直隸的民政,就落在南京戶部侍郎趙貞吉頭上。

  而譚綸之前是浙江巡撫,他又是徐階的弟子,如果他返回南直隸並且得到朝廷的重用,很有可能出任南直隸巡撫。

  那趙貞吉這個南京戶部侍郎的職權就要大大削減,這對於一直想要入閣的趙貞吉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阻礙。

  張居正去巡查揚州防務,趙貞吉不去迎接,其他官員自然也不願意去,於是就出現了譚綸看到空蕩蕩城門的景象。

  譚綸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讓妻子兒子返回浙江果然走對了,果然很多從浙江回來的官員,看到這樣的景象,也都慌了神。

  自己在浙江寧死不屈為朝廷守節,放棄蘇澤許諾的官位,風塵僕僕的趕回南京城。

  可現在連一個歡迎的排場都沒有,南京六部的行為讓人寒心。

  前杭州知府高翰文找到譚綸,連忙問道:「撫台大人,我們要怎麼辦?」

  譚綸心中也是氣急,但是在場官員中他的級別最高,自然是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著。

  「不礙事,我們進城再說。」

  說完譚綸帶頭走向南京城門,高翰文也重重嘆氣,然後命令家眷跟上。

  一些機敏的官員,則讓妻子兒女悄然的離開。

  還有幾個人乾脆轉頭就走,直接都不進南京城了。

  譚綸眾人還專門穿了官袍,倒是沒有出現入城被小吏羞辱的俗套劇情。

  譚綸立刻帶著自己的奏疏,來到了南京戶部。

  看門的門子是趙貞吉家裡的老奴,也是認識譚綸的,不過他笑著臉說道:

  「譚大人,老爺出城視事去了,今日不在家。」

  譚綸也沒有動怒,他從袖子裡拿出奏疏說道:

  「請將這份奏疏轉交給趙大人,請趙大人幫我將這份奏疏送到京師去。」

  「罪臣不會繼續打擾趙大人,我自會留在南京閉門戴罪。」

  譚綸說完這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趙貞吉的府邸。看著趙貞吉府前高大的門楣,譚綸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這大明朝大抵是要亡了吧?

  知道了趙貞吉和南京的官員都不願意見自己,譚綸倒是也豁達,他拿出銀子在南京租了一個房子,就這樣住了下來。

  蘇澤對於這些離任官員雖然寬容,但是也僅限那些官聲不錯的,沒有盤剝和欺壓百姓的。

  在離任之前,蘇澤派遣吏員對這些當官的都做過「審計」,對離任的帳本都進行過核查。

  不符合大明朝律令的孝敬銀子,各種潛規則的官府「分紅」,全部都要吐出來才能離開。

  而前浙江布政使鄭泌昌,因為下屬檢舉揭發,在改稻為桑中大肆侵占百姓民田,還夥同豪強大族逼死很多不願意改稻為桑的百姓。

  在浙江九縣遭遇水災的時候,還下達了不允許州縣救災的命令。

  大都督府立刻將鄭泌昌抓捕下獄,等候審判定罪。

  譚綸本來就家資豐厚,他自己也不愛錢,所以在浙江的名聲很好。

  只是清退了一些各級衙門都有的冰敬炭敬和火耗銀子,譚綸就帶著他的家產離開了浙江。

  相比之下,原本是窮苦翰林官的高翰文就沒這麼幸運了。

  翰林清苦,好不容易下來外任知府,高翰文還是被腐蝕了。

  杭州織造商人送的錦衣華服他收下了,下屬送的往來銀子也收下了,只是他膽子小,沒有和鄭泌昌做害民的事情。

  所以最後高翰文退了髒銀,身無分文的離開了杭州。

  知道了高翰文的情況,譚綸直接邀請他和自己一同住。

  南京的房價物價也很高,高翰文雖然還有些清流的傲骨,但是也架不住自己兜里沒錢,最後還是搬過去和譚綸合住了。

  福建。

  蘇澤正帶著林七叔一同查看山田中的紅薯。

  經過幾年的推廣,紅薯在福建已經官府廣泛種植,只不過之前都是士紳地主悄悄在山裡種。

  蘇澤重申了開墾土地三年免稅的規定,又要求要清丈土地,當地大戶紛紛將這些紅薯田報給了官府登記。

  不過蘇澤另一條政令,又讓這些大戶高興起來。

  紅薯也可以作為糧食上繳官府,只不過紅薯和麥子和稻米的上繳標準不一樣,需要繳納的重量更多一些,而且還需要上繳曬乾的紅薯干。

  不過已經很好了,紅薯這東西對土壤地力沒有太高的要求,山里也能種,產量又高,就算是按照官府的算法,那也能少交不少糧食呢。

  不僅僅是大戶,一些有餘力的百姓,也開始試圖在山裡種植紅薯了。

  走了一段路,蘇澤看到一片玉米田,他對身邊的林七叔問道:「七叔,這是玉米田?」

  林七叔點頭說道:「這是上次林百戶從澳門商人那邊搞的玉米種子,我種了幾畝。」

  蘇澤走過去,這玉米倒是和他穿越前見到的玉米不太一樣。

  這玉米苗很矮,結的玉米棒子也很小,玉米棒子上還有空癟的玉米粒,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

  蘇澤有些失望,林七叔倒是樂觀:「這玉米好啊,沒有蟲害好打理,雖然現在產量不高,但是等育種幾輪,肯定能成為和紅薯一樣的主糧。」

  也對,新物種剛引進的時候,往往會有好幾年乃是十幾年的蟲害保護期,本地蟲害還沒有開始吃這種作物,原本的天敵還在南美洲呢。

  只要好好育種,玉米的品質肯定能好起來。

  林七叔掰開玉米說道:「雖然玉米不好吃,但是用來餵豬餵雞鴨都是很好的,現在延平府和周圍府縣,有不少百姓專門種一些飼養家禽家畜。」

  蘇澤很快又看到了一塊奇怪的田地,這是一種高高的大葉子植物,如今葉子已經泛黃,讓蘇澤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七叔公,這是?」

  「我也不確定這是什麼作物,上次百戶給的種子裡,種出了這種東西,後來一看和大都督說的菸草差不多,我就留著種了一些。」

  「現在看應該就是大都督說的菸草了,看樣子很快就能收割了。」

  疼,拔智齒太疼了,吃著止疼藥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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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