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從「賊」

  第311章 從「賊」

  守門的士兵認得徐時行,直接將他放進了城裡,還送他去蘇州知府衙門和家人團聚。

  一路上徐時行都在和人打招呼,有幾個軍官還是徐時行親自招募進上海抗倭總團的。

  所有人都對徐時行客客氣氣的,徐時行就這樣一路走回了蘇州府衙。

  蘇州知府徐尚珍是徐時行的父親,抗倭總團也知道這位徐大人官聲不錯,又是他們當年「徐參軍」的父親,只是圍了知府衙門,並沒有為難這位徐知府。

  徐時行身後跟著不少熱情的士兵,守衛知府衙門的軍官也熱情的和徐時行打招呼,不知道的還以為徐時行是反賊頭子。

  進府之後,和父親交談了半天,徐時行更是麻了。

  如果說這世界上四大喜事,金榜題名時,徐時行也算是體驗了一件。

  那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讓徐時行這位新科狀元來總結,莫過於「親爹變養父」和「死黨來造反」了。

  徐尚珍告訴徐時行,他並不是徐時行的生父,他生父姓申,是蘇州城內的大商人,是徐尚珍的好友,他是被托養在徐家的。

  接到了徐時行(現在是申時行)金榜題名的消息,徐尚珍就決定告訴他這個真相,並且鼓勵他去申家認祖歸宗。

  這件事已經不能讓申時行震驚了,甚至申時行現在高度懷疑,徐尚珍讓自己去申家認祖歸宗,是為了逃避日後上誅滅九族的名單。

  申家會在這個時候接受自己認祖歸宗?

  不過徐尚珍一向將申時行當做親兒子,肯定不是這個心思。

  可這個時候提身世這件事,反而讓申時行覺得心裡更亂了。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盡皆嘆氣。

  申時行參與籌辦上海抗倭總團,幫著蘇澤辦報,辦書院,整個南直隸都知道他們的關係。

  現在蘇州府已經被抗倭總團控制,申時行現在說自己不是反賊蘇澤的同夥,恐怕整個蘇州城都沒人會相信。

  徐尚珍看著申時行,申時行無奈的說道:「爹!我真的不是反賊!」

  申時行雖然知道了徐尚珍不是自己親爹,但是兩人感情深厚,依然父子相稱。

  徐尚珍乾笑了一聲說道:「爹信你!」

  申時行也無語了,他問道:「爹,我來的匆忙,如今局勢如何了?」

  「吾兒你真的不知道?」

  申時行再次無奈的說道:「蘇汝霖造反,真的沒有通知兒子。」

  「那你怎麼突然從京師南下的?」

  「湊巧!」

  徐尚珍從書桌上拿起一份報紙,遞給申時行說道:

  「門外士兵每天都會送飯菜和報紙進來,這是今日的報紙,你當過主編的,你自己看吧。」

  申時行接過《警示報》,頭版頭條就是蘇澤寫給大明朝廷的檄文。

  檄文下還有一群官員的署名,都是浙江和福建的要員,胡宗憲的名字就在蘇澤後面。

  好吧,《警示報》已經成了反賊的報紙,自己是反賊的鐵證又多了一份。

  申時行甚至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自己如果不是恰好被皇帝委派南下,現在東廠和錦衣衛就已經上門了吧?

  檄文下一頁,是目前閩浙軍隊的動態。

  福建八府,除了飛龍軍占據的漳州府外,蘇澤基本上已經全部拿下。

  浙江十一府,打著胡宗憲的名義,浙江新軍也傳檄而定。

  江南的蘇州府和松江府,也都在上海抗倭總團的控制之下了。

  真不愧是蘇汝霖啊,動手就是果斷,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再翻過去,是蘇澤寫給治下百姓的安民告書。

  看完這篇《安民告書》之後,申時行看向養父徐尚珍道:

  「此篇文章一出,怕是閩浙百姓人心盡歸蘇汝霖之手了!」

  作為蘇州知府,徐尚珍比申時行更通民政,他也無奈的點頭說道:

  「若是能不折不扣的執行,兩省百姓定然擁護蘇澤,朝廷難啊!」

  蘇澤在《安民告書》中只提到了三點。

  第一,只按照目前大明朝廷制定的田賦和丁稅標準收稅,廢除兩省地區的各種雜捐。田稅征糧維持不變,但丁稅改徵銀錢。

  第二,重新嚴格申明免役制度,嚴格按照洪武年定下的各級官員讀書人的免役人數,富戶也要承擔勞役,但是可以出銀抵免勞役,而官府所收的免役銀子全部用來發放給參加勞役的普通百姓,作為他們參加勞役的補償。

  第三,在浙江、福建、蘇南二府重新嚴格執行鈔關稅法,同時在泉州港和福州港開海通商,設立海關對進出口貨物徵稅,由方望海出任海關鈔關使。

  徐尚珍無奈的說道:「這蘇汝霖這三條可以說是切中時弊,只可惜他造反了,若是他能成為內閣首輔,必定能匡扶大明。」

  申時行想到自己中狀元前後在京師的見聞,立刻搖頭說道:「蘇汝霖的政策,在大明朝廷是肯定推行不下去的,他能做成功,恰恰是因為他造反了。」

  徐尚珍也是官場中人,很快就明白了養子的意思,他無奈的點頭贊同。Ϭ९ʂհմ×.çօʍ

  「父親,我想要去福州一趟。」

  「你真的要從賊?」

  「不是從賊,我有幾件事想要當面向蘇汝霖問清楚。」

  申時行站起來說道:「去申家認祖歸宗的事情,等我去過福州再說。以我對蘇汝霖的了解,父親只要安居在府內,他不會對您動手的。」

  徐尚珍只能無奈的點點頭道:「去吧,爹老了,無論這大明前景如何,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

  申時行著手南下福州,但是蘇澤卻已經離開了福州。

  站在泉州府的碼頭上,蘇澤身後的方望海表情複雜,跟在方望海身邊的徐渭更是一臉的蛋疼。

  自家女婿做了反賊,方望海只剩下從賊一個選擇。

  無論是夷三族還是滅九族,妻族都是鐵上榜的。

  方望海很快調整好心態,接受了海關鈔關稅使這個職位。

  福州市舶司本來就一批經驗豐富的吏員,只要將市舶司的牌子改成海關就行了。

  但是泉州開海通航,就要拉起一支新隊伍了。

  不過蘇澤也早就有了安排,方望海和徐渭都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這些個都是當年浙江和南直隸鈔關廳的老面孔,算是方望海的老下屬了。

  徐渭幫著胡宗憲管過浙江鈔關廳,其中好幾個熟悉的面孔,都是當年浙江鈔關廳里精明能幹的老吏。

  後來鈔關稅法敗壞,這些人都不知所蹤,沒想到竟然都被蘇澤網羅了過來。

  這麼看來,蘇澤造反真的是蓄謀已久啊!

  「方大人!徐大人!」

  向兩人行禮的吏員名叫陸映奎,曾經是方望海麾下的能吏之一,後來被趙貞吉排擠離開了鈔關廳。

  陸映奎轉頭向蘇澤匯報導:

  「大都督,泉州本就有宋元市舶司的衙門,屬下修葺了一下,現在就是泉州海關衙門了。」

  「泉州港口已經在修葺了,聽說泉州要開海,百姓們熱情很高,很快商船就能靠岸了。」

  泉州從唐代開始就是遠洋港口,南宋時期更是千帆競渡的東亞超級港口,無論是港口條件還是區域位置都非常的優秀,只需要將碼頭道路整飭一下就能通航了。

  在蘇澤看來,廢棄泉州港真的是大明朝暴殄天物。

  「屬下從泉州附近的衛所徵調了二十艘緝私船,打擊泉州附近港口的走私活動。」

  「海關吏員的培訓學校也已經開班了,從泉州城內各商行的帳房夥計中招募,只要能寫能算都可以報名。」

  蘇澤滿意的點頭,這陸映奎辦事能力出眾,在籌建江南鈔關的時候,他就是蘇澤親手培養起來的。

  但是陸映奎是吏員,在大明朝體系中根本沒有上升空間,方望海失去對鈔關廳的掌控後,陸映奎迅速被趙貞吉排擠。

  蘇澤說道:「新發行的吏員管理條例你們都看吧?以後吏員也比照官員發放俸祿,暫定為六檔,一檔比照正四品官員的俸祿,六檔比照正九品官員的,按照工作年資和工作表現晉升。」

  「都督府還在研究,以後還會有吏員轉任官員的統一考試,通過考試就可以轉任官員。」

  陸映奎臉上掛滿了笑意,他被定檔為三檔,也就是正六品官員的法定俸祿,明代官員俸祿不高,但是也足夠養活一家了。

  而且拿著俸祿,也就算是合法收入了,不用像以前那樣想盡辦法撈偏門了。

  最主要有了向上的台階。

  徐渭神情複雜,他自己就是科舉不第沒能做官,本來跟著胡宗憲平倭,胡宗憲向朝廷表功,推薦徐渭做官。

  沒想到胡宗憲自己先倒台了。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在福州的徐渭非常乾脆的就投了蘇澤。

  徐渭是一個狂士,性格也是有些偏激的,他投奔蘇澤倒不是看好蘇澤的造反事業,而是為了出了對大明朝廷這口怨氣!

  徐渭幫著胡宗憲籌謀抗倭,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背負了多少罵名,沒想到倭亂一平,朝廷就卸磨殺驢,實在是太可恨了!

  緊接著蘇澤解救了胡宗憲,刊登檄文聲討朝廷,徐渭都看在眼裡。

  等到這次徐渭跟著蘇澤來泉州籌辦海關,徐渭竟然覺得蘇澤造反能成?

  太荒唐了!

  可是看到陸映奎眼睛中的光彩,看到整個泉州海關忙碌的景象,徐渭又深深的思考起來。

  說不定還真的能成?

  可是打仗最重要的是錢糧,徐渭以前就是幫著胡宗憲主持後勤和稅收的,蘇澤一下子免掉百姓那麼多雜捐,真的能行嗎?

  還沒等徐渭發問,方望海首先問道:

  「汝霖,這個免雜捐和免役銀是不是再商議商議?目前用兵的地方多呢,能維持得住嗎?」

  蘇澤笑著說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已經測算過了,以目前閩浙兩省的田賦丁稅,足以維持官府開支和用兵所耗,而且還有鈔關稅和海關稅收呢。」

  方望海從沒有算過這樣的帳,他不敢置信的說道:「汝霖你不是將吏員也納入俸祿中,這樣也夠?」

  蘇澤說道:「當然,以後不僅僅是海關和鈔關,各府縣衙門內,只要是定額範圍內僱傭的吏員,也都按照六檔發放俸祿,兩省二府的田賦丁稅,足以支撐了。」

  看到方望海和徐渭還是不信的樣子,蘇澤說道:

  「岳丈大人,您以前做過南京戶部尚書,南直隸的稅賦,有多少是南直隸留用的,又有多少是送到京師的?還有多少是送往各地宗王府的?」

  方望海愣住了,而徐渭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具體數額,他轉而看向蘇澤。

  蘇澤冷冷的說道:「天下財賦每年供京師糧食四百萬石,而各處王府祿米多達八百五十三萬石,超過供京師之糧一倍以上。」

  這下子徐渭也倒吸一口氣說道:「竟然這麼多?」

  蘇澤又說道:「如河南開封,洪武中惟有一個周王府,至嘉靖初郡王已增三十九,將軍至五百餘,中尉、儀賓不可勝計。」

  「而河南一省,一年所征糧食不過八十四萬三千石,王府祿米一百九十二萬石。以此省論之,即便田賦糧全征,也不夠供王府祿米之半,況且吏祿、軍餉皆出其中。」

  「福建浙江雖然沒有宗藩王府,但是每年所征的錢糧,也要投入其他省來補王府祿米的窟窿,自然是軍餉不足了。」

  方望海嘆息一聲,他知道蘇澤說的都是實情,每年江南收這麼多賦稅,朝廷開銷依然不夠,其實養官員和吏員還真的花費不多。

  如果閩浙和江南的賦稅不用上解京師,那蘇澤還真的可以給百姓免去所有的雜捐。

  更不用說鈔關和海關,也能提供大量的稅收了。

  徐渭沒有接觸過這些數據,他愣了半天說道:「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蘇澤卻說道:「上天?大明已經國祚一百六十年了,只見下民易虐,何曾見上天難欺?」

  「指望老天爺開眼,還不如自己站起來。」

  說完了財政,蘇澤屏退左右,對徐渭說道:

  「先生可願意做我的都督府參贊,為我籌謀軍事?」

  「這都督府參贊是我新設官職,位列正六品,除了大明朝法定俸祿之外,還可以再領都督府一份俸祿。」

  大明朝法定俸祿太低,但是蘇澤也不可能現在給所有官員加薪,所以先用這種雙薪制度,給重要崗位加薪。

  徐渭想了想,想到了胡宗憲的遭遇,他對大明朝廷已經絕望。

  今天聽了蘇澤算帳,他更是心一橫,為何樣的朝廷賣命,還不如反了丫了。

  「大都督!徐某願意為百姓做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