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衛,朝廷鷹犬也。
準確說,廠衛是皇帝一人的鷹犬!
鷹犬當然有用,在這個皇權不下鄉的時代,鷹犬既是皇帝的眼,又是皇帝的劍。
但,鷹犬過多總歸是不好的,它若瘋起來四處亂咬人,其危害比之貪官污吏,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錦衣衛,一個東廠,已經足夠了,如今又冒出個西緝事廠,顯然不是好現象。
官僚機構冗員浮雜對江山社稷有害,廠衛冗員複雜也是禍害,為了清理一個禍害,製造另一個禍害,這顯然是個昏招。
李青輕嘆,本來色香味俱佳的菜餚,也沒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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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大人,建寧衛指揮使楊曄不知所蹤,整個楊府翻遍了,都沒找到他。」
汪直微微一笑:「無妨,他跑不了。」
他一點也不擔心,這一大家子數十口人,楊曄又能跑到哪裡去。
這時代,無論善惡之人,都有著極強的宗族觀念。
就算是人人都瞧不起且被逐出家譜,還不能葬入祖墳的太監,大多都還對家鄉、宗族有著難以割捨的情感,何況是正常男人。
汪直不怕楊曄跑,他知道對方跑不了,也不會跑。
「控制起來,先不要拿人,收集人證物證。」汪直說道,「皇上說了,辦案要證據確鑿,咱可不能給外廷留下把柄。」
「督主大人,咱們人證物證都有了……」
「繼續收集,越多越好。」汪直哼哼道,「楊榮作為三楊之一的頂級權臣,在永樂朝就大放異彩,正統朝前幾年更是達到了權柄巔峰,他在外廷心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楊榮跟楊士奇不同,楊士奇晚年被永青侯搞得晚年不保,楊榮卻因及時致仕還鄉,且剛好趕在永青侯入朝時病故,名聲得以保全;
三楊之中,現在就屬楊榮這一脈的聲勢最大,要是把他拉下馬來,外廷最後一塊遮羞布……啊~哈哈……」
汪直得意笑道:「皇上定然開心。」
他深知皇帝要什麼,更明白這西廠組立後的第一戰有多重要!
這一戰若是打好,西廠必將凌駕於東廠、錦衣衛之上。
他們辦不了的案,西廠能辦,他們不敢拿的人,西廠敢拿!
就憑這個,西廠便是獨一檔的存在。
汪直年輕氣盛,如此年紀就坐上了其他太監終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位置,自然不甘寂寞。
當然,這還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夢想是跟偶像三寶太監那般,建功立業!
他相信,他能做到,因為他還年輕,他有很多時間。
汪直定了調子,仍是覺得不放心,又吩咐道:
「去,著一支小隊去京師匯報咱們的辦案進展,楊家在地方橫行霸道數十年,京師又豈會沒有人,不排除楊曄是去京師打點去了,咱們可不能讓其搶了先機。」
「是,督主。」
汪直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懶洋洋道:「都給咱家打起精神,一隻蚊子也不能進去,亦不能出來。」
說罷,便帶著幾個心腹,往他下榻的酒樓走去……
不料,剛轉過一條街,就被一年輕人給堵了。
「你就是西廠廠督?」
「你是誰?」汪直皺眉。
『鏘鏘鏘!』番子抽刀,將督主護在身後,只等督主一聲令下。
李青沒在意這些個人,只是盯著汪直輕聲自語:「這也太年輕了吧,滿十六了嗎,那混蛋咋想的……」
「你究竟是何人?」汪直再次發問,卻並未讓屬下拿人,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眼前這人不好惹,很不好惹。
但他又實在想不出,這年輕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能讓他有這種感覺。
這地兒……貌似也沒有藩王就藩啊?
「案子查的怎麼樣了?」李青問。
那種上位者的氣勢太足了,根本不是汪直這種剛得權勢的人能比的,就連幾個番子都感覺出來了,不敢貿然出手。
「與你何干?」汪直終是年輕氣盛,雖心裡沒底,卻不失氣場。
李青哂然一笑,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道:「拿人拿贓,莫要擾民,不然,你得不了好。」
「放肆,本督辦案……」
話沒說完,卻見年輕人轉身就走。
「督主……?」幾人看向汪直。
汪直深吸一口氣,淡淡道:「走吧,犯不著跟一個小民一般見識。」
他實在摸不清李青底細,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覺得這人極大可能是楊曄給他下的套,用激將法激他,就等著他往裡鑽呢。
汪直哼道:「不管他了,這是楊曄給咱下的套,真抓了此人,楊曄定會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他是年輕,卻不傻。
貴妃娘娘的多年教導,並不是做無用功!
他如何不知,這次跟外廷徹底開戰,會帶來多大的阻力。
那群人可都眼巴巴等著他犯錯呢。
汪直暗暗冷笑:真以為咱家年輕氣盛,受不得激?咱家是要幹大事兒的人!
「傳本督令,所有人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擾民,不要留下一點兒把柄,待差事辦好了,個個有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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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連家屯。
李青再次回到小院兒,由於之前離開時都沒打掃,如今已是徹底荒廢,不僅到處都是蜘蛛網,且雜草叢生。
火紅柿子由於沒有及時採摘,墜落一地,已經爛掉了。
深秋的風襲來,吹在身上帶著一絲涼意。
李青愣怔良久,打來一盆水,清洗樹下那積了厚厚一層灰的躺椅,清洗後才發現它已然腐朽了。
沒有人來護理,時間的力量太強大了。
走進客堂,蜘蛛網更是猖狂,一張接著一張,光束從窗口照射進來,塵埃沉浮,形成了丁達爾效應。
很好看。
李青盯著看了許久……
房子,還是要住人啊……李青苦笑。
李青沒有破壞這些蜘蛛網,只是走進一旁廂房,就著不再光亮的銅鏡,開始了他的偽裝。
永青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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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近些時日很平靜,但在這平靜下,卻是暗流洶湧。
朱見深精神高度集中,隨時準備迎接暴風雨,不過,表面上他很悠閒,亦或說很快活。
周太后鼎力支持兒子的造子大業,似是出於彌補之前犯下大錯的心理,她一口氣給兒子選了十個貌美女子。
朱見深照單全收,且都進行了冊封,整日快活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群臣。
只要皇帝不搞事情,他們這群人一向都歡迎。
不過,他們也沒放下警惕,畢竟……汪直下地方了。
現階段地方上還未有大消息傳來,他們也不好有動作,只能靜觀其變。
現在的他們已經不求什麼了,只要儘可能的保持現狀就好,因為,弄不過皇帝了。
清早,天還不亮。
朱見深便下了宸妃的床,上早朝的時間到了。
宸妃忙跟著起來,幫他整理著常服,跟個賢惠的小妻子似的,這些日子她時常得到寵幸,幸福極了,此時,俏臉還有餘韻蕩漾。
「皇上,好了。」
「嗯…」朱見深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昨夜你也沒睡好,再去補個覺吧,母后那今兒別去請安了,回頭朕跟她說一聲便是。」
宸妃心中歡喜,嘴上卻說著:「臣妾不要緊的,跟母后請安後再補覺也不遲,皇上日理萬機,就別再為臣妾跑了。」
「呵呵……」朱見深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行吧,對了,別再跟佑杬念什麼書了,莫拔苗助長。」
「是,臣妾記住了。」宸妃乖巧點頭,皇帝夫君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心花怒放。
不只是宸妃,換成任何一個妃子都是如此。
皇帝很忙,女人也很多,又有一個萬貞兒占大頭,均攤下來,這些妃嬪一年中也得不到幾次寵幸,更別說關心了。
最典型的莫過於王皇后,就當初跟吳皇后一起進宮時,得到了一次寵幸,都守十餘年活寡了。
宸妃現在的受恩寵程度,除了貞兒,已是無人能及,包括太子生母紀淑妃。
但萬貞兒沒兒子,她有!
而且論長幼,僅次於太子。
她覺得自己前路光明。
「皇上快去吧,莫耽誤了朝政,臣妾也要去跟母后請安了。」宸妃表現的賢惠又孝順。
朱見深又衝著鏡照了照,整理了一把自己的大鬍子,這才打著哈欠出門趕往前殿。
來到奉天殿,坐在龍椅之上。
群臣行禮參拜,朱見深如往常一樣說著固有台詞:「眾卿平身。」
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但他又覺得今日有所不同,貌似……
多了個人。
很快,他就發現多了誰了。
待看到那個已年入花甲,奔著古稀之年的老人時,他都懷疑自己看錯了。
朱見深使勁兒揉了揉眼,再去看……
可不就是那個混帳……那個三朝肱骨之臣的永青侯,李青嘛。
哎呀呀!
朱見深登時就不困了,立即道:「永青侯何時來京的啊?」
「昨日。」李青出班道,「閒著無聊,回來看看。」
群臣:「……」
你丫能不能痛快點兒,別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行嗎?
別搞了行不,俺們都一把年紀了,可吃不消你這樣搞。
話說,這廝身子骨是真他娘的好,都這歲數了還精神抖擻,跟年輕小伙兒似的,真的是……
蒼天無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