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
朱見深起身便走,絲毫不給群臣辯駁機會,同樣,他也沒說要立即執行。
這一波,只是試探而已,先讓群臣有個心理準備。
當然,朱見深選擇這個時候試探,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快過年了!
年終獎還在那兒壓著呢,他又沒說直接裁員,百官也不至於跟他鬧。
不過可以預見,這個年,他們是過不好了,至少心裡痛快不起來。
~
御書房。
朱見深哼著小曲兒,一邊處理奏疏,他心裡倒是極為痛快。
「皇上……」小黃門從外面邁著碎步進來,「游擊將軍李宏於宮門求見。」
「李宏啊……」朱見深硃筆頓了下,揚了揚下巴,「宣!」
「是。」小黃門急急去了。
約莫一刻鐘後,李宏隨小黃門進來,「微臣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朱見深放下硃筆,笑問:「可都準備好了?」
李宏拱手稱是:「共五千兩百人,都是微臣精挑細選的!」
「嗯…不錯。」朱見深欣然道,「過了年就出發吧,大明水師荒廢了太久,是時候重新操練起來了。」
頓了頓,「這些年你四處奔波,無暇顧及家庭,此去江南,以後基本就常駐了,亦可解你夫妻相思之苦。」
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謝皇上體恤。」
朱見深笑笑,問:「令夫人一家……可都還好?」
「都挺好的。」李宏點頭。
「好啊……」朱見深有些唏噓地嘆了口氣,轉而引向正題,「永青侯曾言:如今大明財富多自海上來,禍端亦會來自海上,於大明江山千秋計,水師的重要性不亞於三大營,更有甚之;
朕亦深有同感啊!
將你放在這個位置上,既是對你人品的信任,也是對你能力的肯定,虎父無犬子,莫要讓朕失望。」
李宏拱手:「微臣定盡心竭力,不負隆恩浩蕩!」
「嗯。」朱見深微微頷首,「水師最是燒錢,現階段朕能給予的條件有限,畢竟……朝局馬上就要……唉,不說這個了。」
緩了口氣,朱見深正色道:「裝備什麼的你大可放心,一支五千人的水師,朕還是供養的起的,火炮、火銃、兵甲器械……統統給你安排上,但,你必須要物盡其用。」
「微臣遵旨!」李宏拱了拱手,見皇帝沒繼續說下去,這才試探著問:「皇上,永青侯那邊兒……可有消息傳來?」
李宏休假回來時,李青已然率軍出發,他沒能跟乾爹說上話,一別大半年,他既是思念,又是擔憂。
乾爹都已是花甲之年……
朱見深知道他是擔憂李青,並無慍色,含笑道:「你可以永遠相信他。」
「呃…是。」
皇帝不說詳情,再問就逾矩了,李宏本也只是想知道乾爹境況,並不是要打聽軍事。
知道乾爹無恙,他便也放了心。
見皇帝又提起硃筆,李宏行禮:「臣告退。」
「嗯…去吧。」
李宏走了好一會兒,朱見深才放下硃筆,伸了伸懶腰,嘟噥道:「但願……虎父真的無犬子,不然……朕的錢可就打水漂了。」
戰船、火炮、火銃、彈藥、弓箭、兵甲器械……算下來,一支裝備精良的五千人水師,比一萬騎兵還要花錢。
讓戶部出錢倒不是不能,不過肯定要經過一番扯皮,加上馬上就要大動官僚機構的利益,朱見深索性自己掏腰包,省得對方以此為籌碼。
幸賴,在商稅重新規劃後,稅收日益富足,這些額外花銷對朱見深來說,還承受得起。
…
忙碌了一上午,朱見深才總算忙完了今日份兒的工作。
其實自放權內閣後,皇帝的工作量,比之當初洪武時期輕鬆了太多,甚至……皇帝都可以整日享受,只要一律批紅就是。
但若那樣,則會讓內閣做大。
且內閣的建議,多多少少都會夾帶私貨,一律照批可不能行。
所以,皇帝還是要幹活兒的,不過,較之朱元璋廢丞相後的那段歲月,現在的皇帝著實安逸。
用過膳後,朱見深乘上一頂小轎,去了安樂堂。
這些日子,他去安樂堂的次數,都快趕上去永寧宮了。
實在是……大胖小子可愛的緊。
再有就是,相比皇宮的沉悶,安樂堂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家。
~
安樂堂,後院兒。
小傢伙兒沒了往日的快樂,他趴在矮桌上,臉蛋兒被小手托著,擠壓得些許變形,整個人無精打采。
「娘親,能不能不讀書啊?」
過了這個年他都四歲了,到了讀書認字的年齡。
「不能!」李姑娘嚴詞拒絕,「來,跟娘親讀,人之初,性本善……」
小傢伙兒烏黑眼珠轉了轉,說:「那如果讓孩兒吃著糖讀,孩兒肯定能讀好。」
→
「還吃糖呢,你昨夜還哭著牙疼,都忘了嗎?」李姑娘哼道:「再不聽話,娘親可打你了。」
「娘親……我困了。」小傢伙兒就勢趴在矮桌上,兩眼一閉,無視娘親威脅。
一向好脾氣的李姑娘忍不住血壓飆升,徑直走向一旁拿出戒尺……
片刻後,小傢伙兒嗷嗷哭……
「還困不困?」
「不困了。」
「能讀嗎?」
「能!」
李姑娘欣慰笑了:「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小傢伙兒一邊哭,一邊跟著讀。
這時代,家庭有條件的孩子,啟蒙讀物一般都以《論語》、《詩經》為主,亦或《千字文》。
其次才是《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通俗讀物。
李姑娘瑤..族土司出身,大明對土司的政策大體上比較懷柔,多以引導向善為主,所以她打小讀的就是《三字經》,對《論語》、《詩經》之類的書籍並無涉獵。
說難聽點兒,她自己都看不懂,甚至有些字她都不認識,所以只能從《三字經》入手。
她有些憂慮,怕自己學問淺耽誤了兒子,尋思著若是皇上來了,求他派個內書堂太監來教兒子讀書認字。
李姑娘倒沒有非分之想,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兒子註定只能是個藩王,儘管兒子現在是皇長子。
但,就算是藩王,也不能大字不識幾個不是?
許久,李姑娘讀完了,小傢伙兒也磕磕巴巴地跟著讀了下來。
他希冀的問:「娘親,可以吃糖了嗎?」
「不可以,即日起,戒糖!」
「哇……」小傢伙兒又哭了,比剛才被打手心時哭的還傷心,不讓吃糖,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李姑娘有些心疼,正欲哄勸兩句,忽聞一道威朗聲音傳來:
「小紀開門,是朕!」
「莫哭了!」李姑娘心中一喜,起身去開門。
小傢伙兒立時就不哭了,忙也跟上娘親,他知道是爹爹來了,他更知道馬上就能吃糖了。
「呦,乖兒子這是怎麼了?」朱見深一進門,就把兒子抱了起來,見兒子淚痕猶在,抬手用衣袖給他擦了擦,貌似很有經驗的說:
「兒子還小,別動不動就打他,打皮了,以後打也沒用了。」
李姑娘應了聲是,低頭關上門,跟著父子倆往回走。
進了屋,她忙送上杯熱茶,「天冷,皇上喝杯茶暖暖身子。」
「嗯…」朱見深放下兒子,靠在椅背上悠閒抿了口茶,見她低著頭也不言語,說道,「剛才朕沒有苛責你的意思。」
「臣妾知道。」李姑娘點了下頭,遲疑少頃,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說。」
「兒子馬上就四歲了,也到了讀書認字的年齡,皇上可否……」李姑娘難掩自卑,「臣妾沒什麼學問,無法教導他。」
朱見深笑道:「你是想讓朕著人來教他讀書是吧?」
「皇上別誤會,臣妾沒有妄想,只是……」
「不用解釋。」朱見深抬手打斷她,笑著說:「這本就是應該的,朕想著過了年再遣人來,既然你開口了,那回頭朕從內書堂挑兩個懂事的太監過來。」
李姑娘鬆了口氣,「臣妾謝皇上隆恩。」
「這是朕的兒子,用得著你謝?哈哈……開個玩笑,你看你,又惶恐起來了。」朱見深打趣說,「朕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李姑娘低下頭,輕『嗯』了聲,素白的臉蛋兒紅了紅。
朱見深瞧著,不由心神一盪。
「爹爹,爹爹,」小傢伙兒的叫喊,將他拉回現實,「爹爹,孩兒不想讀書,想吃糖。」
小傢伙兒仰著臉,希冀的問:「可不可以啊?」
朱見深捏了捏他暄軟的臉蛋兒,大笑道:「當然……不可以啊!」
「啊?」小傢伙兒傻眼。
卻聽爹爹又說:「書要讀,糖,也是可以吃的嘛。」
聞言,小傢伙兒忙跑到娘親跟前,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爹爹說了,可以吃糖。」
李姑娘嘆了口氣,「皇上,小寶他……都有蛀牙了。」
「呃…這樣嗎?」朱見深看了眼可憐兮兮的兒子,道,「吃了這顆,可不能再吃了。」
「好。」小傢伙兒答應的乾脆。
李姑娘無奈苦笑,從荷包里取出一顆,說:「最後一顆了。」
「嗯嗯。」
小傢伙兒如願吃上了糖,大眼彎彎。
朱見深亦是愉悅,只是……愉悅之餘,也有些愧疚。
他輕嘆道:「過了初一,朕來陪你們補過一個年。」
李姑娘心頭一暖,小聲說:「皇上,不要緊的。」
朱見深笑笑,又是一聲嘆:「就當是朕的彌補吧,年後,朕就要忙起來了,不能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