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八年,大年初一。
乾清宮。
朱見深拖著疲憊的身子從後宮回來,打開緊急送回的軍情奏報,只看了一眼,便氣得丟了出去。
「廢物,一個小小的都掌蠻,都一年多了,還拿不下……」
「皇上息怒!」
懷恩連忙拜倒,其他小太監更是瑟瑟發抖。
朱見深深吸一口氣,招了招手。
懷恩連忙撿起奏疏,雙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說:「皇上,都掌蠻所在地勢險要,他們憑險而守,又幾乎能做到自給自足……是真的棘手,非我大明軍無能;
眼下又正值年關,未有進展,將士們心裡也不好受……還請皇上三思啊。」
「呼~」
朱見深舒了口氣,皺著眉看完奏疏,閉上眼平復了一陣兒,才開口道:
「著內閣傳朕旨意,大軍原地駐紮,先切斷都掌蠻的下山之路,待……年後再說。」
「是,」懷恩上前接過奏疏,問:「皇上,大過年的……可否給予一些賞賜?」
朱見深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下巴,無奈道:「賞,士卒每人賞銀一兩。」
「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等一下!」
懷恩轉過身,彎腰道:「皇上還有吩咐?」
「上次讓你派廠衛找李青,找到了嗎?」
懷恩臉上一熱,訕訕搖頭,「永青侯離京後,先是去了于謙家,逗留了一陣兒,隨後便回了永青侯府,於成化五年冬月再次出走……」
「這些朕都已知道,其他呢?」
「其他……沒有其他了。」懷恩硬著頭皮說,「皇上您交代過,不得對永青侯府的人不敬,廠衛也不敢抓人審問,就只口頭問了下,他們也不知道。」
「好了,你退下吧。」朱見深很煩躁,「都退下吧!」
「是,皇上。」
奴婢們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唉…這混帳,跑哪兒去了,你可真能野……」朱見深罵了句,抬眼看到貞兒過來,他神色緩和了些。
「怎麼,沒和她們幾個玩兒萬餅條?」
貞兒搖搖頭:「臣妾不喜歡那個。」
「是不喜歡,還是她們孤立你?」朱見深眉頭微皺,「嗯…她們未必敢,是母后又給你小鞋穿了嗎?」
「都不是,真是臣妾不想玩兒。」貞兒走上前,柔聲道:「皇上,今兒過年,就別不開心了。」
「唉!」朱見深嘆了口氣,起身道:「陪朕走走吧。」
「嗯,好。」貞兒點頭。
兩人走了一陣兒,朱見深始終沉默。
貞兒勸道:「其實,皇上也沒什麼可憂慮的,今時不同往日,群臣現在已奈何不了你,都掌蠻之禍……臣妾多嘴了。」
「無妨。」朱見深擺擺手,吸了口冰爽空氣,嘆道:「是朕小看了都掌蠻,可以預見,年節過後他們又要嘮叨了。」
「那有何打緊?」貞兒笑道,「不是還有臣妾那便宜大侄兒嗎?」
朱見深聽到這話,縱心情煩躁,也不由笑出聲,頷首道:「那萬安……倒也是個人才。」
頓了下,「其實朕並不是怕他們嘮叨,如你所說,那伙人已奈何不了朕,朕憂慮的是……都掌蠻。」
他輕嘆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罷兵,必將前功盡棄,且還會讓都掌蠻愈發囂張,可打下去……花費大不說,也難有效果啊!
唉……李青那混帳也不知去哪兒了。」
貞兒莞爾:「他又不是神仙,還能將天塹變沒不成?」
「呃……說的也是。」朱見深失笑,自嘲道:「朕還真是對他產生了依賴。」
「不是皇上對他產生了依賴,而是皇上沒有一個絕對信得過,且有能力的臣子傾訴罷了。」貞兒看得通透,「外廷有家有室,如他那般的光棍臣子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不過……」
「你是說內廷?」朱見深笑道,「其實也大差不差,內廷是普遍忠君,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論貪財好利,他們不比外廷差了;
嗯…懷恩能力尚可,也相對清廉,但……衝勁兒不足!」
朱見深苦笑道,「說實話,朕倒情願他是王振那般的人,雖惡,卻有奇效。」
貞兒對王振觀感極差,對此不予置評,不過…她卻有一個合適人選。
「皇上,臣妾向你推薦個人。」
「誰啊?」
「汪直。」
「……他才多大?」朱見深沒好氣兒道,「小屁孩兒一個,能有什麼用?」
「首先,他絕對忠心!」貞兒說道,「其次,他年齡是小,但這些年臣妾對其悉心栽培,未來絕對能成為王振那樣的快刀,且絕對比王振好。」
頓了下,「他是太小,但臣妾也不是要皇上用他呀。」
「那你提他幹嘛?」朱見深翻了個白眼兒,「朕知道你喜歡那小傢伙兒,但,公是公,私是私……」
「皇上,臣妾的意思是……你可以先栽培他。」貞兒笑著說,「若覺得他可堪大用,便委以重任,若是不滿意,皇上再讓他回來伺候臣妾便是。」
朱見深眉頭挑了挑,「你對他就這麼有信心?」
「他是臣妾一手帶出來的,臣妾對自己眼光有信心。」貞兒說。
朱見深沉吟少頃,點頭道:「那就給他個機會,不過在此之前,朕要先考察一下。」
貞兒輕笑點頭,主動依上來,說:「他定不會辜負皇上。」
朱見深寵溺地理了理她鬢邊髮絲,嘴角也浮現一絲笑意,不過,他心裡卻不以為然。
他現在,滿腦子還是李青。
『話說,這混帳到底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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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拳取本派『道』義,講究以靜制動,練養內外,以虛靜、無為、自然……於拳意中,看似貴柔尚意,實則柔中帶剛……」
李青一邊展示,一邊講解,「太極拳無固定招數,莫要只學其形,當以太極之意為意,以修身煉性為首……」
兩刻鐘後,李青收功,微笑道:「今天過年,就先到這兒吧。」
說著,朝一旁玉真揚了揚下巴。
後者會意,打開提前準備好的木箱,「大師兄給大家包了紅包,所有弟子皆有份兒;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領。」
「弟子領命。」武當眾弟子喜滋滋地自覺排隊,高呼:「大師兄大氣!
多謝大師兄……」
李青笑了笑,轉身回了住所。
上山不到一年,武當弟子便已達到千人規模,且還是經過嚴格篩選,如此成果,李青自然開心。
不過,相較於能看見的,更多的是無形成就。
如今來武當山敬香的居士,較之李青剛來時,提升了數倍不止,幾乎每天都有百餘人上山敬香,逢節更是多達數百。
不少人不遠百里,乃至數百里來敬香。
甚至,就連路過的車馬行、鏢局,都要上山來拜一拜真武大帝。
來者不乏有錢人,更有一擲千金者,李青並不為賺錢,便將這些錢一小部分用以建設,更多的則是回饋給上山敬香的居士。
不管有錢與否,都以禮相待,提供飯菜,甚至對遠道而來的居士,還會提供住宿。
這才大半年的光景,便已有不少省外居士慕名而來。
照此發展下去,不出五年,武當名氣必將與全真、正一平起平坐,亦或更有甚之。
李青備完課,取出枕頭下的小說,倚在床頭一臉愜意。
師父的願望,不用幾年就能完成……李青嘴角泛起笑意。
『話說,朱見深這小子做甚呢?』
這幾年他沒再關心朝事,在小道觀忙活了一年有餘,又在武當忙活了大半年,在此期間,他下山的次數都不多。
不過,李青並不擔心。
他相信自己判斷,他相信朱見深不會讓他失望。
朱見深有朱瞻基的睿智,有朱祁鎮的果敢,亦有朱祁鈺的溫和;進退有道,又看得清大局,還識時務。
最近這幾任帝王中,唯他最合李青心意。
『不過,年後還是下山打聽一下為好,儘管這小子沉穩,但,保險些總沒錯……』
李青翻了頁書,悠哉悠哉……
突然,一道急切聲音傳來:「大師兄,不好了……」
李青坐起身,就見中年人一臉焦急地衝進來。
「怎麼了玉玄?」
玉玄就是當初那個跟李青比武的中年人,在經過李青引導後,也修出了真氣,現在是武當的第三高手。
「大師兄,有人……」玉玄咽了口唾沫,「有人來砸場子了。」
李青:「……」
他沒好氣道:「枉你修了這麼多年道,怎麼還是遇事就慌,你確定人家就是來砸場子的?」
「呃…大師兄教訓的是,晚輩孟浪了。」玉玄訕訕道,接著,又緊張說:「可這回真是有人來砸場子,千真萬確。」
一般能稱作砸場子,都是遇著同行了。
李青問:「來者何人?」
「全真掌教的師弟,天師府天師傳人!」玉玄說。
我去,還真是來砸場子的,這大過年的……李青忙起身道,「人在哪兒?」
「玉真師兄帶他們去了一號靜室。」玉玄說,「大師兄,我看他們來者不善啊!」
「你看誰都來者不善。」李青揶揄了句,「行,我這就去。」
對此情況,李青並沒有很意外,武當勁頭這麼猛,很難不被道教兩大派注意。
他只是沒想到,對方會在大年初一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