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苦嘆:「皇上,你怎麼老是想著……宰殺呢?」
「不然呢?」朱見深理所應當道,「難不成坐等他們勢大,倒逼皇權?」
李青:「……」
「皇上,掠奪是最低級,也是最不明智的行為,儘管它很有效。」李青神色認真:「誠然,富紳做大會影響到皇權,但並不只有宰殺一條路。」
頓了頓,「把盤子做大,讓更多人享受到利益,才是上上之選,掠奪性的收割是很過癮,但收割之後呢?」
李青難掩苦澀:「富紳剝削,皇帝掠奪,這最終只會導致大明衰落,甚至崩盤!」
朱見深被說的臉上火辣辣的,卻又不好發火,悶聲道:
「那你說,如何才能既能穩固皇權,又能讓大明繁榮昌盛。」
「用時間換空間,先發展起來,再把肉爛在鍋里。」李青說道,「這不只指商業,也包括皇上你掌權。」
說到這個,朱見深頓時上了心,身子前傾,「具體點兒說。」
「就拿這次事件來說,皇上你若下場肉搏,你覺得能順利在遼東屯兵?」李青道,「適當拉攏,做出讓步,甚至犧牲一部分利益……這些道理皇上你都明白,也是這麼做的,但……」
李青嘆道:「恕我直言,皇上你太小家子氣了,你最終目的是掌權,你只需要緊盯著這個,並為此努力就行了,無需在意一時得失。」
朱見深沉思良久,緩緩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朕有時候是……過分在意一時得失。」
吁了口氣,朱見深又拿起李青的計劃書,重新審閱了一遍,沉吟道:
「按你這麼部署,的確很有可行性,不過保險起見,朕覺得可以苛刻點兒,給他們留有討價還價空間為好。」
李青欣然點頭:「皇上英明。」
總算是聽到了句好聽的……朱見深心情好了不少,笑道:「那明兒你來上朝。」
「還是不了,」李青笑了笑,「我做了太多損害官紳利益的事,以至於,但凡是我提出來的國策,他們都會條件反射性地無腦反對,已經養成了習慣。」
朱見深怔了下,湧出一抹感動:「先生辛苦……」
李青不在意笑笑,道:「這事兒最好還是跟內閣提前通個氣兒,一來,這國策並不會讓他們為難,二來,這樣也能顯示你信任內閣;
如此,他們會一定程度上,更加親近皇上你。」
「先生言之有理,」朱見深輕輕點頭,他終是心裡過意不去,道:「來人,稍後給永青侯送去黃金三百兩。」
李青笑呵呵道:「那就…謝皇上賞賜了!」
…
望著李青離去的背影,朱見深不禁感慨:「他也挺不容易……」
愣怔良久,直到李青身影消失,朱見深才回身,道:「傳諭,命彭時、劉定之、商輅速來見駕。」
「奴婢遵旨。」
朱見深走到御案前坐下,輕聲自語:「肉爛在鍋里……嗯,甚妙!」
既然肉終究要爛在鍋里,那也沒必要太在意眼前得失了……朱見深嘴角上揚。
小半時辰後,內閣三人來乾清宮見駕。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
三人表現的比往常更加恭敬,這次皇帝的下場幫助,還是挺讓他們感動的,被六部騎在脖子上壓了這麼久,總算是揚眉吐氣一把,他們如何不開心。
「三位愛卿快快請起。」朱見深也表現的很親熱,「來人,上茶!」
「賜座!」
哎呀呀……三人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甚至都覺得不真實,「謝皇上。」
坐在椅上,品著貢茶,饒是三人心性不俗,也不由露出受用的神情。
彭時拱手道:「皇上喚臣等前來,可是有吩咐交代?」
商輅、劉定之忙放下茶杯,做聆聽狀。
「這些日子朕鑽研大明商業,制定了一套國策。」朱見深推了推御案上的紙張,「都看看吧。」
「是,」三人上前,將紙張攤開認真觀看,時而皺眉,時而舒展……最後化為凝重。
三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皇上這手段……也太強了吧?
有強勢,有妥協,有剝削,有給予……看似減免了商稅,卻能實實在在提高稅收,且商品出海的限額解除,又完全抵消了勞動律法,給富紳利益造成的損害。
這…簡直無懈可擊!
鑑於之前朱見深表現出的政治手腕,他們並沒懷疑這國策的出處,正是因為相信,他們才震驚。
皇上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才略,假以時日……英主聖君絕對沒跑了。
做聖君的近臣,那不妥妥青史留名?
三人浮想聯翩……
可他們哪裡又想的到,皇帝會如此不要臉皮,竟竊取別人的勞動果實。
當然,朱見深如此厚臉皮也是有原因的,他給了錢,這波,屬於付費買斷。
朱見深品著茶,一邊觀察著三人流露出的震驚神情,心情那叫一個美。
一盞茶喝完,朱見深清了清嗓子,道:「三位愛卿以為如何啊?」
三人回過神,彭時率先拱手道:「皇上聖明,勞動律法為工人百姓謀取了福祉,減免商稅讓利商賈,能更好發展手工業,如此國策……」
「臣以為,當立時實施!」劉定之搶著表達,驚嘆道:「如此國策,拖延一天都是莫大的損失啊!」
商輅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娘的,剛得了好處,你倆就窩裡鬥,可別葬送了大好局面。
他無緣首輔之位,所以更加理性。
於是趕忙道:「皇上草擬的這份國策利國利民,也很有可行性,然,六部那邊……這次屯兵遼東,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國庫,更是雪上加霜;
臣以為,至少戶部會以國庫清貧為由反對!」
彭時、劉定之一怔,隨即猛然醒悟過來,現在內閣還沒站穩腳跟呢,得趁著機會,先把共同敵人干趴窩再說。
「皇上,商大學士所言不無道理,」劉定之連忙轉變話術,「臣以為,可以把條件設置的苛刻點,以便留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彭時點頭,拱手道:「皇上,兩位大學士的擔心不無道理,內閣肯定是支持皇上的,但六部……就不好說了。」
頓了頓,「皇上,這國策不若由內閣提出,待在朝堂上爭執不休之際,皇上您再做出讓利於民之舉,既能推行國策,也能成全皇上您的美名。」
劉、商二人拱手附和,內鬥苗頭消失,三人商業互吹起來。
「彭大學士高見。」
「哪裡,本官只是說出了兩位的心聲,取巧了。」
簡單幾句後,又轉而頌揚朱見深。
文人拍馬屁,尤其是廟堂之上的文人,那是真讓人舒服。
朱見深含笑道:「三位愛卿不顧個人得失,朕心甚慰,然,朕又豈是為了自己聖名,讓肱股之臣背負惡名的君王?」
他不容置疑道:「此國策是朕想出來的,自然由朕提出。」
頓了下,「商愛卿所言甚有道理,留有餘地能更好地推行國策,不過,這惡人就由朕來做吧,你們來做好人。」
「皇上……」
三人大驚,連忙下跪表忠心:
「萬萬不可啊皇上,您豈能聖名有損?」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皇上萬不可如此。」
朱見深堅定道:「朕意已決,就這麼定了。」
「皇上……」
「無言多言,朕欲一展胸中抱負,然,六部卻……唉!」朱見深嘆道:「明日早朝,朕會提出此國策,三位愛卿莫要辜負朕的好意。」
不待三人說話,朱見深又道:「只要你們的心在朕這兒,理解朕,朕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三人感動的涕泗橫流,雖明知皇帝有表現成分,但一國之君能如此體諒他們,為他們著想,實屬難能可貴。
「皇上三思啊!」三人哭訴道。
「朕已三思過了,不用再勸。」朱見深擺手道:「來人,送三位大學士離開。」
「皇上……」
三人被硬生生拖離大殿,聲音逐漸遠去。
朱見深鬆了口氣,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笑意。
他這麼做自然是有所圖,內閣起勢不僅靠他,更多是靠著『股東』,現在他們跟腳不穩,若一上來就跟所有人作對,少不得六部會抓住機會,捲土重來。
所以,想要內閣站穩腳跟,必須得讓他們給『股東』分紅。
這一點,內閣三人也明白,不過,他們搶著給皇帝背罵名,是為了進一步拽其下水。
其實,內閣是真想背鍋,並非在客套!
這麼做,是為了把建議權、決策權做深度捆綁。
誰料,朱見深也不白給:不就是挨罵嗎,老子都習慣了,反正老子不會再下場了。
不過該說不說,內閣三人確實感動。
雖然沒達到最終目標,但皇帝的確稱得上夠義氣,自己挨罵,讓他們站穩腳跟。
儘管目的不純,卻也實實在在幫了他們。
這一波君臣較量,稱不上誰輸誰贏,雙方都有收穫。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禮過後,朱見深直入主題,以愛民為由推行加強版《勞動律法》,以發展手工業為由,減輕一捏捏商稅,
他這邊話一出口,那邊內閣立即出班反駁……
六部一看打起來了,頓時精神大振:呦呵,還有這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