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龍顏大怒

  于謙解釋道:「並不只是簡單的行賄、受賄,往深處想,吳家……吳家相關人員,在下一盤大棋。」

  李青皺眉:「吳俊一個小小的前指揮使,在閨女沒成為皇后之前,完全就是個小人物……嗯?相關人員?」

  「懷寧侯,現在的三千營總兵官,是皇后的舅舅,親的。」于謙道,「而懷寧侯又跟司禮監的太監牛玉家有姻親……」

  于謙將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條理清晰的跟李青解釋。

  「三方聯姻很隱晦,明面上並無人知曉,但皇上執意用外戚,導致很多人不滿,於是就開始私下調查吳俊黑料……

  結果還真給查出來了,三家聯姻的事,知道的人本來極少,但架不住有人真金白銀的往裡砸,消息是從吳家管家嘴裡撬出來的,後來順藤摸瓜,一股腦給全抖落出來了……」

  于謙嘆道,「若非遇上這事,這個秘密可能都不會公之於眾。」

  李青愣愣道:「這還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一屆的官員,不比後世網友的人肉能力差,個個都是大偵探啊!」

  于謙沒聽懂李青新鮮詞兒,凝重道:「內廷、後宮、三千營,強強聯合,能量實在太過龐大,甚至以後太子定下,皇宮內外串聯,軍隊開赴皇宮……不可不防啊!

  皇上得知內情,震怒!」

  「等一下!」李青詫異道:「一個太監,沒必要這麼拼吧?他圖什麼啊?」

  「牛家有人在朝為官。」于謙說。

  李青目光一凝:「嗯…這就合理了。」

  走到桌前坐下,李青沉吟道:「皇上如何處理的?」

  于謙在他對面坐下,說道:「懷寧侯孫家以及吳家、牛家,所有人都被禁足在家,由東廠番子、錦衣衛日夜堅守,不過具體如何處理,皇上並未給出回應。」

  「百官呢?」

  「多數人抱著看熱鬧、幸災樂禍心理,也有人覺得廢后不祥,但終究是少數人。」于謙道:「這三家所為,明顯觸犯了真龍逆鱗;

  百官也不傻,都知道阻攔起不到效果,且會逼得皇上掀桌子,所以基本對廢后沒意見。」

  于謙嘆了口氣,道:「此外,多數人對這種惡性事件,都有著強烈憤怒情緒,這簡直……狼子野心,太過逾矩了。」

  「所以……你本人也支持廢后?」李青問。

  于謙點頭,反問:「先生覺得不宜廢后?」

  「那倒不是,我就隨口一問。」李青感慨道:「這才大婚多久啊,吳皇后都沒有二十歲……可惜了了。」

  于謙也不禁唏噓:「女子大多時候決定不了自己命運,她只是吳、孫、牛三家的籌碼,這種事情她肯定不知道,至少在龍子誕生,被封為太子前,不會告訴她這些,唉…挺無辜的……」

  頓了頓,「不過廢后基本沒有意外了,換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對這樣的事坐視不理,否則,效仿者必定無數。」

  「嗯…」李青吁了口氣,「草原那邊情況如何?有沒有來新消息?」

  「暫時還沒,韃靼且戰且退,落敗之勢趨於明顯,應該是沒有意外了。」于謙嘆道:「我們這邊也要抓緊了,只是出了這檔子事兒……」

  李青想了想,問:「百官還是推石亨?」

  「是啊!」于謙苦笑道:「石亨是景泰朝的功臣,從這方面來說,跟絕大數人立場一致,且他上了歲數了,幾乎是全歇養狀態,沒有威脅;

  除了武清侯的爵位,石亨的軍權,並不能讓子嗣繼承,這是不成文規矩,軍權歷來沒有讓一家世襲罔替的先例;

  石家後輩最多也就是受些福蔭,皇上絕不會讓其接替石亨的軍權。」于謙道,「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石亨都是最合適人選。」

  于謙吁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是傾向於石亨出馬的,畢竟……

  這些草原部落……都是實在迫於無奈,才投向大明,且剛經歷大戰的他們,那股野性也是正旺之時,很容易發生暴亂;

  必須得有個有能力,有資歷的老將看著,石亨能鎮得住場子。」

  李青微微頷首:「你擔心皇上不用石亨?」

  「是啊。」于謙苦笑道,「經此一事後,皇上猜忌心必定加重,甚至生出一種……」

  「總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覺?」李青替他說了出來。

  「……是。」于謙皺眉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地方,君臣互相猜忌,對朝局的不良影響甚大啊!」

  李青笑笑,輕聲道:「你都這把歲數了,別啥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多放鬆放鬆,這不還有我的嗎?」

  于謙怔了怔,啞然失笑:「先生說的是,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不過……」

  他心疼道:「先生挺累了,我想幫你分擔一些,畢竟……我時間有限。」

  李青默然,隨即強笑笑:「就是因為你時間有限,所以才更不能辜負,人嘛,總得有為自己而活的時候。」

  頓了下,笑道:「反正我時間多的是,不怕浪費,你這時間不多的就別跟我搶了,有我兜底,你怕甚?」

  「不是怕,只是有些憂慮。」于謙說。

  「無須憂慮,根本沒必要。」李青伸了個懶腰,道:「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就是,發愁、憂慮,又不能解決問題,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是啊!」于謙深表贊同:「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只是,又有幾人遇事不憂、不愁?

  先生這般境界,我們這些個俗人,可達不到。」

  李青好笑道:「你還會恭維人了?」

  「實話,先生非常人嘛。」于謙也笑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心中的憂愁減輕大半。

  因為他知道……李青可以解決。

  ~

  坤寧宮。

  吳氏跪在地上,小臉煞白,她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昨晚兩人還……宿在一起,今日吳家被禁足,她也將要被廢,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吳氏大腦一片空白。

  夫君說的什麼賄賂、勾連、篡奪皇權……她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當然,聽進去也聽不懂,因為她壓根兒就不知情。

  朱見深還在處於出奇憤怒中,說話十分惡毒,什麼:言動輕浮,習為邪盪,將何以共承宗祀,表正六宮……云云。

  什麼一夜夫妻百夜恩,朱見深全然拋到了腦後,他有理由暴怒。

  擱誰被這麼算計也會震怒,何況朱見深都要培養吳家了,若非君臣不合,他還傻愣愣扶持老丈人呢。

  結果……臉打得啪啪響啊!

  朱見深被戲耍了,差一點兒,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就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他頭一次如此失態,甚至失去了情緒管理。

  吳氏卻是委屈、不解、恐懼、悲痛……她的天塌了,諷刺的是她根本不知哪兒錯了。

  她小臉煞白,一雙靈動的眸子徹底失去神采……

  朱見深還在罵,周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了。

  「見深……錯不在小吳,這種事吳家肯定不會這麼快告訴她,別罵了,她都不知情。」周太后有些不忍,殺人不過頭點地,兒子這話…實在太過分了。

  她也是女人,能體會到吳氏的心情。

  坦白說,她對吳氏十分滿意,小姑娘知書達理,性子溫和又聽話,發生了這檔子事兒,她心裡也可惜的慌。

  朱見深舒了口氣,平復了好一會兒,道:「朕要廢后,母后可有異議?」

  「……廢后就廢后,但不能傷害她。」

  「母后同意就好。」朱見深冷冷瞥了吳氏一眼,拂袖離去。

  周太后看著兒子憤恨離去,又低頭看了看癱軟在地上吳氏,昔年不受皇帝夫君待見的她,這一刻和吳氏共情。

  她俯下身,理了理吳氏額前髮絲,輕聲安慰:「莫怕,皇上不會傷害你。」

  吳氏愣愣的呢喃:「為什麼呀,母后,你說…這是為什麼呀……」

  周氏默然無語,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

  午朝,緊急召開。

  朱見深就一句話:廢后!

  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群臣不敢有意見,這是原則性問題,誰也不敢反對。

  且,皇帝廢后跟他們沒什麼關係,完全不受影響。

  這一次,就連一向喜歡打嘴炮,找存在感的御史言官,也沒了聲音。

  就這樣,廢后在群臣的默許下,徹底敲定。

  搞定太后、群臣,朱見深開始著手處理吳家、孫家、牛家。

  不過真到了處理的時候,他反而有些猶豫,不是狠不下心,而是怕搞得太大,不利於穩定。

  這三家代表的可是三方勢力!

  外戚、武將、內臣……一股腦剁了固然爽快解恨,但同時,也會讓這三個群體心生芥蒂。

  朱見深沒有急著做決定,而是先讓自己冷靜下來,以防被憤怒驅使,做出不合理的決策。

  …

  他冷靜一天,直到次日,才下達旨意。

  吳家家產查抄,國丈吳俊、國舅吳雄,戍邊;大明外戚影響力並不大,不殺頭就很夠意思了。

  懷寧侯革職,驅離京師;這是武將,不得處理太狠。

  牛玉發配金陵,沒抄家,這是內臣,身邊的人還是要予以安撫,畢竟內臣有著制衡外臣的作用。

  朱見深只是將在朝為官的牛家人,一同革職,驅離京師。

  朱見深很克制了,沒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