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明公主的悲哀

  朱婉清沒睡多久,就又給疼醒了,看著自己血肉模糊小手,她又疼又怕。

  「爹爹,我是不是殘廢了呀?」

  「……還好。」朱祁鎮看著那鮮紅的小手,不禁閃過濃濃心疼,但很快他又堅毅起來,「婉清,爹爹問你,你很想做公主嗎?」

  「不敢了,我不敢了。」她搖晃著腦袋,驚懼未平。

  朱祁鎮溫聲道:「說出心中所想即可,你李叔不在。」

  朱婉清舉目四望,見李青真的不在,這才放心:「想,公主多威風啊,可以住好大好大的房子,誰見了不得彎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帶著美好憧憬,巴拉巴拉……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朱祁鎮苦笑,「別說公主了,就是皇帝也沒辦法如此,你太天真了。」

  頓了頓,「誠然,公主身份很尊貴,但你可知這光鮮背後的代價?」

  「做公主還有代價?」朱婉清驚詫,「天潢貴胄誒,能有什麼代價?享福的代價?」

  「……小錢,你告訴她。」

  錢氏嘆了口氣,道:「公主是尊貴,有很多人卑躬屈膝,盡心伺候,但一切光鮮都在嫁人前,一旦嫁了人,苦日子才算開始!」

  「這是為什麼呀?」

  「因為……」錢氏看了夫君一眼。

  朱祁鎮接過話,「大明公主一般到了適婚的年紀,朝廷會安排選駙馬,但為防止外戚干政,公主的夫君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步入仕途;

  換句話說,除了開國那會兒,後來的大明公主,嫁的都是…寒門子弟,換言之,都是歪瓜裂棗。」

  朱祁鎮嘆道:「閨女呀,大明公主看似珍貴,實則……說難聽點兒,心中有抱負的男子,都不會看上公主,因為娶了公主,就意味著從此和仕途無緣。」

  「駙馬那麼大的官兒,都沒人願意做嗎?」朱婉清不信。

  「官是挺大,可有什麼用呢?」朱祁鎮輕嘆,「沒有任何實權,除了照常領朝廷發放的定額俸祿,無任何油水可撈,且還不能納妾,更無法休妻,嫖妓都是大罪。」

  錢氏補充:「這倒也罷了,公主即便嫁了人,也只能住在自己府邸,不能和公婆住一起,亦不能和駙馬住一起,兩口子見一面,都跟過年似的,唉……」

  朱祁鎮點頭:「以上種種,導致有身份,有地位,有學識,有抱負的俊才,都不願意做駙馬,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煎熬。」

  「對駙馬來說如此,對公主來說又何嘗不是呢?」錢氏嘆道,「皇家女子要為天下做表率,不能拋頭露面,只能整日待在府邸,連夫君都不能輕易相見,那樣的人生何嘗不是一種酷刑?」

  朱婉清不解:「為什麼不能住一起?」

  「因為公主是高貴的。」朱祁鎮說,「駙馬和公主相見,要經過女官同意才行,這是規矩。」

  「皇帝怎麼會定下如此規矩呢?」朱婉清費解:「那可是他閨女呀,他怎麼忍心女兒過這麼苦?」

  朱祁鎮笑笑:「如果爹爹還是皇帝,爹爹也忍心,對皇帝來說,莫說女兒,兒子也是可以委屈的,甚至犧牲、捨棄。」

  朱婉清臉一白,她能感覺的出,爹爹並非嚇唬她,「為,為什麼啊?」

  「在皇帝眼中,只有兩樣東西最為重要。」朱祁鎮眼睛微眯,「一個是江山,一個是皇權,除此之外皆不重要。」

  小丫頭不甘心:「女兒也不重要?」

  「不重要!」朱祁鎮淡淡道,「莫把自己太當回事兒,爹爹寵你是因為爹爹是朱老爺,若爹爹是朱皇帝,呵呵。」

  「爹爹才不是這樣的人呢。」小丫頭帶著哭腔說,習慣了有恃無恐,突然沒了儀仗,讓她很慌。

  「娘親,爹爹他不會這樣,對吧?」小姑娘淚眼婆娑的求證。

  錢氏只是苦笑,坦白說,皇后也就那回事兒,她是運氣好,遇到了深情的朱祁鎮,若換個人,也不過一受氣包,生育工具罷了。

  可即便如此,在強勢的孫太后面前,她一樣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都被人暗中加害。

  這就是皇家的無情。

  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說白了,就是權力場,身在權力漩渦,又有誰能獨善其身?

  豈是一個『難』字能夠表述?

  小丫頭見娘親如此,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爹爹,我不要做公主了,咱們就在這兒住吧?」

  她無法想像,以後離開爹娘,且還不能見大哥哥的日子,會是怎樣的煎熬。

  比李叔抽她都要難受!

  「爹爹,你……你想回去嗎?」

  朱祁鎮搖搖頭,溫聲道:「爹爹只想做你的爹爹,不想做你的父皇。」

  頓了下,臉色嚴肅起來:「這件事萬不可讓別人知道,誰也不能告訴,包括你那什麼大哥哥,不然我們一家都要倒霉。」

  錢氏認真補充:「輕則,囚禁至死,重則…意外身亡!」

  「啊?」朱婉清驚詫的長大嘴巴,訥訥道:「皇帝要殺我們一家?」

  她果然聰明,一下就明白過來,且抓住重點,卻也有些不敢置信:「爹爹,你不是皇帝大哥嗎?」

  「同父異母的大哥而已。」朱祁鎮淡淡道,「即便是親兄弟,事關皇位,人家也不會手下留情。」

  「那我們豈不是……時刻都會有被人殺的可能?」她害怕極了。

  朱祁鎮道:「只要你不大嘴巴,我們便不會被發現,你李叔會保下我們;

  還有,不要有什麼優越性,咱們只是來投奔人家的,以後別再刁蠻任性了,沒人有義務慣著你,切記!」

  「是,女兒……記住了。」小姑娘訥訥點頭,強烈的落差感,以及恐懼,讓她一時間難以接受,傷心極了。

  朱祁鎮嘆了口氣,道:「小錢,你勸勸這孩子,我去走走。」

  「嗯,好。」錢氏點頭答應,將女兒摟在懷中,「婉清,你別怪你李叔,要不是他,就沒有咱們一家,是他孤身闖千軍萬馬中,歷經苦難才把你爹帶回來;

  娘能從深宮逃出來,和你爹相聚,也是全靠他運作。」錢氏嘆道:「常人有退路,爹娘這樣的人沒有退路,是你李叔硬生生給咱們開闢了條後路;

  你可知,這其中他冒了多大風險?」

  …

  「舒服了。」李青哼著小曲兒,手裡柳條甩的啪啪響,整個人念頭通達。

  來到前院,朱高煦正在跟著小老頭鍛鍊,還一口一個大兄弟,畢竟倆人看著……差不多。

  看得出來,小老頭已經有些煩他了,好幾次都差點兒沒忍住,要給他來上一下。

  李青連忙上前,拉住朱高煦:「歇歇吧,走,喝一杯去。」

  朱高煦有些不太情願,但拗不過李青,被他拉著去了涼亭。

  「酒呢?」朱高煦左右看看,納悶道,「不是說好喝酒的嗎?」

  「……你還真喝啊。」李青翻了個白眼兒,「沒看出剛才我師父要揍你嗎?」

  「呃…呵呵……」朱高煦撓了撓頭,不可思議道,「那小老頭真是你師父?」

  李青點頭:「這還能有假?不是……你該不會想著長生不老吧?」

  「那倒不是,就是有些好奇。」朱高煦還是自知之明的,他好奇道,「瞅著他也就跟我差不多,風一刮就到的樣子,真比你還猛?」

  李青好笑道:「就這麼說吧,昔年你最巔峰的時候,百十個你加起來都打不過他,這還是保守估計;

  即便是現在,他揍我一樣跟揍小孩兒似的,你可以想像一下,他多厲害!」

  「這大兄弟可真夠牛的。」朱高煦咂了咂嘴,「我還以為你是讓著他。」

  「……我不會還手,還不會跑嗎?」李青無奈道,「可事實就是,我連跑都跑不掉。」

  頓了下,「還有,以後別再叫他大兄弟了,不然你跟你爹相聚的時間,會大大縮短。」

  朱高煦:「……」

  「對了,我那事兒你給皇帝說了嗎?」朱高煦問,「現在都換皇帝了,新皇帝還認不認了?」

  李青點頭:「新皇帝宅心仁厚,你到底是他長輩兒,想來不會拒絕,我只是提了一嘴,但真正定下得當面說。」

  「用我去京師嗎?」

  「身體條件允許的話,還是去一趟比較好,反正你早晚要去。」李青說道,「你不想在活著的時候,去拜祭一下太宗嗎?」

  「我拜祭他?」朱高煦冷笑連連,「我這輩子被他害的還不夠慘嗎?」

  李青默然:「其實,他也是為了大局穩定;

  你爹他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個好父親,但從帝王的角度來看,他很優秀,遠比絕大多數帝王都優秀;

  你要體諒一下他,他不僅是你父親,他更是大明的皇帝。」

  說實在的,朱棣這輩子真心不容易,如果可以,李青也想化解一下父子矛盾,儘管朱棣已經不在了,但朱高煦還活著。

  這個疙瘩能解開,無論是對死去的朱棣,還是活著的朱高煦來說,都是值得慶賀的事。

  「老二啊,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有釋懷嗎?」李青輕嘆,「你對皇位都釋懷了,為什麼不能對他……」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朱高煦有些煩躁,「我沒那麼大度,他把我坑這麼慘,我才不會原諒他。」

  「隨你吧。」李青無奈笑笑,「對了,到時候你希望葬哪裡?」

  「皇陵!」

  「廢話,我問的是離誰更近一些,太宗、仁宗、還是宣宗?」李青問。

  朱高煦起身道:「我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吧。」

  「說好喝酒,卻弄了我一肚子氣,真是的……」他拄著拐杖,憤憤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李青輕輕笑了:憨憨終究釋懷了。

  太宗、仁宗、宣宗,看似多選,實則只是單選題,老子、大侄子,都不是憨憨的菜,只有仁宗可選。

  但憨憨並未選仁宗,由此可見,他心裡還是承認並認可父親的。

  李青辛酸又欣慰,最後化作一聲長嘆,好似了卻了一樁夙願。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扮演起大家長的角色,既是大明的大家長,又是朱家的大家長。

  這一點,李青本人都不自知。

  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大明,看問題不再以後世的眼光來看,也不再以後世的標準要求大明。

  他明白,這不現實,更不可能。

  這個時代的人們,上到皇帝,中到官紳,下到百姓,都被數千年來的封建思想腐蝕透了,觀念被嚴重禁錮,形成了強有力的規則壁壘。

  想打破?太難太難了!

  且如果沒有更好的承接方式,打破不但不會變得更好,反而會更差。

  他這個後來人,也只能在現有的規則中做事,有餘力時,儘量想辦法做出細微改變,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潛移默化的改變。

  但這,需要的時間太久,比把草原納入大明版圖的難度,要更大。

  …

  ps:今兒兩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