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弒君

  外面的動靜還在繼續,聽聲音,是在集結大軍,亦或在操練,不用想便知道這是在為進犯大明做準備。

  朱祁鎮有些慌,他現在不想做皇帝了,更不想成為大明的罪人,可……他又不想死。

  他有牽掛的人,有牽掛他的人。

  「先生,若他們用強,該如何是好?」朱祁鎮緊張的問。

  李青沉默片刻,輕聲說:「我真會殺了你。」

  朱祁鎮呆呆的看著他,痴痴道:「我不想死。」

  「青爺爺會很快的,不疼,你別怕。」

  朱祁鎮嘴唇顫抖,沒再說什麼,低下頭,抱著自己膝蓋,深深的埋下去。

  李青不忍,轉過頭。

  這時,帳簾一挑,穆卓兒在女醫的攙扶下走進來。

  李青看向穆卓兒,「你們要進犯大明?」

  「是,」穆卓兒點頭,「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不能錯過,就如當初的我們,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李青默然少頃,嘆道:「你們沒機會的,聽我的,別去了。」

  「不試試,又怎會知道?」穆卓兒微微搖頭,「去了可能會後悔數載,不去會後悔數百年,我是韃靼的王,這次,我不能聽你的。」

  「沒有機會的,敗亡是你們唯一的歸宿。」李青沉聲道。

  「我沒的選,你知道的。」穆卓兒輕嘆,「此一戰,昔年明軍的威懾力蕩然無存,不打上一次狠的,部落的勇士們永遠不會甘心,還會流更多血。」

  穆卓兒苦笑:「這個道理你明白,不然你也不會一直待在這兒了,這次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打贏了,萬事皆吉;

  打輸了,也能讓部落勇士再次敬畏大明,從而走上相對和諧的路;

  從長遠來看,無論輸贏,這一仗都非打不可。」

  李青長嘆一聲,不再多言。

  聞言,朱祁鎮不禁心中一凜。

  敵人太會抓機會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在這種級別的人面前,仿佛就是個天真的孩子。

  他曾天真的以為,這一戰雖然明軍吃了些虧,但並不是很大,完全能承受的起,卻全然沒想到這裡面的道道兒會這麼深。

  結果早已註定,從落敗的那一刻,就已註定。

  他看向李青,總算知道李青為何不逃走。

  原來,他竟真是為了……殺自己。

  女醫退出營帳,又只剩下三個人。

  穆卓兒說:「大概三日後出發,所以你不用急著殺他。」

  「你知道我會殺他,還要出兵?」李青詫異。

  「我說了,我沒得選。」穆卓兒無力道,「不管你殺不殺他,這一仗都是非打不可。」

  「我要不殺他呢?」李青說。

  穆卓兒搖頭:「你不殺他,我們自然會押著他去打一仗,從心理上削弱明軍戰力。」

  李青輕嘆:「你知道的,我下得了手,你們註定帶不走他,所以不妨留他一條生路吧。」

  他下得了手,但如果可以,他不想動手。

  朱祁鎮看向穆卓兒,他知道,自己的命就在這老人手裡攥著。

  穆卓兒嘆了口氣,朝朱祁鎮道,「孩子,其實我和你並無仇怨,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可以我絕不會殺你;

  但…你是皇帝,你肯定知道,皇帝並不是無所不能,同理,我這個王也是一樣。」

  穆卓兒道:「你活著,我沒理由不讓勇士們帶上你,你死了,則會斷了韃靼後路,反而能起到破釜沉舟的效果,

  所以……很抱歉。」

  朱祁鎮臉色煞白,他什麼也沒說,他知道,自己非死不可。

  死到臨頭,他沒有怪任何人。

  換他是穆卓兒,他也會殺他這個朱祁鎮。

  他也沒怪李青,李青已經盡全力為他求活了,可謂是仁至義盡。

  真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怪他建功心切,怪他目中無人,不把敵人放在眼裡。

  朱祁鎮苦澀笑了笑:小錢對不起,這次我要食言了,我回不去了。

  ~

  因為朱祁鎮的問題,李青心情很不好,也沒了談天的興致,穆卓兒心中有愧,便也沒有多留。

  只簡單聊了幾句,便撐起身子步履蹣跚地走出營帳。

  「別太害怕,」李青輕聲安慰,「你放心,我…會把你帶回大明。」

  「嗯。」朱祁鎮點點頭,忍了又忍,卻仍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有對生命的不舍,有對心愛女子的虧欠,還有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的恐懼。

  這一仗,他敗了,但他沒想到,代價竟如此沉重。

  朱祁鎮變得很沉默,任誰被判了死刑,且三日後就要行刑,也不會歡快。

  他默默吃飯,默默發呆,默默睡覺,但他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過往種種。

  父皇的英容,皇奶奶慈祥……一幕幕在腦海閃過。

  從記事起的種種過往,如幻燈片一般浮現。

  父皇帶他騎大馬,王振陪他玩蹴鞠,于謙教他讀書認字,和心愛女子的耳鬢廝磨,咿呀學語的兒子……

  後悔嗎?

  後悔!

  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朱祁鎮閉著眼,眼淚從眼角流出,滑過臉頰,滴落在蓆子上。

  濕了一片…

  李青看在眼裡,心中也不是滋味。

  朱祁鎮算不上昏君,也沒做過惡,這是唯一的一次。

  做錯了事要受罰,只是……

  他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但他也才二十二歲。

  ~

  這三日對朱祁鎮來說,太過漫長,仿佛又重新活了二十多年,卻又很快,什麼都還沒抓住,就要撒手了。

  這日清晨。

  穆卓兒沒來,脫脫孛羅也沒來,來的是那位粗獷漢子。

  「我們太師說了,你交出大明的皇帝,女人、牛羊隨你開口。」粗獷漢子說,「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受你威脅了。」

  李青沒搭理他,轉過身,幫朱祁鎮打理袍服,這邊正了正,那邊拍了拍,最後手搭在朱祁鎮肩膀,輕聲說:

  「不怕,不怕,啊~」

  朱祁鎮閉上眼,微微昂起首,雙拳緊握,顫著身子深呼吸,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粗獷漢子想上前搶人,但考慮到李青離譜至極的身手,又給打消了。

  反正王和太師都說了,讓李青自己選,他犯不上拼命。

  連大明皇都敢殺的人,殺他還不是捎帶手的事。

  「鏘啷——!」

  寒光一閃,一劍封喉!

  李青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疑,絲滑之極。

  「嗬嗬嗬……」

  朱祁鎮雙手捂著脖子,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他大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似乎在質問李青:

  「你不是說,很快,不疼的嗎?」

  『撲通——!』朱祁鎮倒在地上,嘴巴吸合,眸光瞥向帳外,留戀著人生最後一眼光亮。

  他死死捂著脖子,卻怎麼也阻不住鮮血汩汩流出。

  仿佛許久,又仿佛很快,朱祁鎮停止了抖動,腦袋歪向一旁。

  粗獷漢子敬畏地看著李青,糾結片刻,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探了探朱祁鎮鼻息,又趴在朱祁鎮胸膛聽了好一會兒。

  最終確定,朱祁鎮真的死了。

  「來人!」

  『蹭蹭蹭……』一群漢子衝進來。

  粗獷漢子正欲發號施令,忽覺脖頸一寒,繼而生疼,他忙開口道:「別誤會,王不可辱,這是規矩,我們只是要厚葬大明的太上皇。」

  「不用了,」李青語氣冰冷,「漢人有漢人規矩,準備一口棺材來。」

  「呃…好。」粗獷漢子不敢強來,小心翼翼推開脖頸上的刀,領著人退出營帳。

  營帳外。

  大軍集結完畢,韃靼軍蓄勢待發。

  脫脫孛羅一身甲冑,意氣風發。

  見粗獷漢子走來,他問:「如何?」

  「回太師,死得透透的。」

  「嗯…」脫脫孛羅抽出彎刀,朗聲道:「勇士們,大明的太上皇昨夜猝死,我們和大明再無調和可能,隨本太師殺向大明,我們能贏一次,就能贏第二次,

  問鼎中原,恢復大元。」

  「殺!殺!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