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目標一致

  于謙空前震怒,卻無從發作。

  是啊,皇帝都在人家手裡,又有什麼資格發火呢?

  于謙頹然坐回椅上,愣怔許久,黯然起身走出衙門。

  他並未第一時間去皇宮,而是先後去了英國公府,王直、楊洪的家。

  ……

  下午申時,于謙才進宮求見郕王。

  中殿門口,于謙駐足,心緒複雜至極。

  「於大人,莫要讓郕王殿下久等才是。」小太監提醒。

  于謙醒過神兒,隨小太監踏進上台階。

  這一步,他邁的格外重,只有他清楚這一步邁出,意味著什麼。

  輾轉來到中殿。

  朱祁鈺正在品茶看書,見于謙進來,忙放下書籍,起身笑道:「於尚書不必行禮了,給於尚書看坐。」

  「是,殿下。」小太監忙去搬了個墩兒,放在于謙跟前。

  「放近些,」朱祁鈺道,「這樣方便於尚書說事情。」

  小黃門兒應是,將木墩兒放在離朱祁鈺更近的位置。

  于謙拱了拱手,「謝殿下。」

  朱祁鈺道:「於尚書不用客氣,今兒來可是又有什麼國家大事?」

  「是,的確有很重要的事。」于謙面色凝重,接著轉頭看了小黃門一眼。

  宮裡人都機靈,不用朱祁鈺開口,侍候著的幾個小黃門就都退了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朱祁鈺提起幾分小心,最近他壓力山大,說實話,他就是一監國的,身份地位上不上,下不下,他是真夠夠的。

  想撂挑子,又辦不到,想做事吧,又不夠格。

  皇帝哥哥健在,宮裡有太后把持,東宮也還有太子,他這個郕王真的很尷尬。

  「韃靼使者又來了。」于謙說,「這次他們要一千萬兩銀子,不給一個月後就挾持皇上來犯大明。」

  「什麼?」朱祁鈺大駭,旋即壓低聲音,焦急道:「於尚書啊,這事兒本王實在無法決斷,要不還是通知太后吧?」

  于謙沉默少頃,「這是自然。」

  隨即,他瞥了眼書案上書籍,問道:「殿下看的是什麼?」

  「啊,太宗實錄,這不是閒來無事嘛。」朱祁鈺訕訕道,「內政基本上沒什麼事兒,本王卻也不忙。」

  于謙點點頭,問:「殿下對國事還是很有興趣的,對吧?」

  「這個……」朱祁鈺被于謙這跳躍性的話題弄得有些懵,他對于謙感官很好,也不設防,「是,太宗之功績著實輝煌,令人心嚮往之。」

  頓了頓,補充道:「本王只是感慨太宗聖明,並無別的意思。」

  于謙暗嘆:如此謹小慎微,豈能面對即將而來的暴風雨。

  不過,他也明白這怪不得朱祁鈺,任誰站在朱祁鈺這個位置,都是無從下手。

  太后、皇帝、太子,一家人整整齊齊,一個未就藩的王爺……實在難為人。

  可現在的情況,已經拖延不得了。

  「殿下,現在情況已然明了,無論大明是否拿出一千萬兩銀子,韃靼都不會放了皇上。」于謙沉聲說,「大戰不可避免,大明需要一個話事人。」

  朱祁鈺一怔,謹慎的說:「這倒是個問題,不若明兒早朝時,大家集思廣益,一起商討出個對策。」

  于謙知道,有些話他不挑明,即便朱祁鈺聽明白了,也只會裝糊塗。

  「郕王殿下,我大明立國還未有百年啊!」于謙苦嘆:「元人將漢人分為四等,終其一朝,元人皇帝從未視漢人百姓為子民;

  太祖雄才大略,自破敗中崛起,一路勢如破竹,驅除韃虜,恢復漢人江山;

  太宗承繼大統,五征漠北,打得元人望風而逃,自忽蘭忽失溫一戰後,元人再不敢與明軍正面為敵,

  永樂一朝,南征北伐、通運河、修大典…永樂盛世實至名歸;

  傳至仁宣二宗,重內政,與民休息,廣開海洋,讓利於民,何其盛也?

  而今……」于謙深深看著朱祁鈺,「郕王殿下,您也是宣宗親子啊!」

  朱祁鈺豁然起身,胸膛起伏劇烈,臉色朝紅,拳頭握得發青,額頭青筋直冒。

  祖宗那般輝煌,他豈會毫無血性?

  許久,身體裡沸騰的血液逐漸冷卻,朱祁鈺頹然鬆開手,「皇兄北狩在外,身為臣弟豈能……今日之事出的你口入得我耳,莫與第三人道。」

  于謙嘆道:「韃靼之所以有恃無恐,就是因為皇上是皇上,想救皇上回來,只能讓皇上不是皇上。」

  朱祁鈺斷然道:「便是那般,本王也沒有理由,自古大統承繼,都講究父死子繼,然後才是兄終弟及。」

  「太子還不滿兩歲,如何扛得下這麼重的擔子?」于謙道,「太子登基,誰人掌權郕王殿下不會不明白,殿下,你是朱家人啊!」

  這一句話,徹底點燃了朱祁鈺的熱血,越燒越旺。

  是啊,他是朱家人,他不允許一個女人誤了大明江山。

  良久,朱祁鈺冷靜下來,這一次,他沒有再退縮,問道:「你覺得太后會同意嗎?」

  「這種事,肯定不能搞一言堂,且也搞不了一言堂。」于謙道,「只能拿到朝堂上議,這個我來做,但殿下也當有擔大任的勇氣。」

  朱祁鈺點頭,「你有多大把握?」

  「……很大。」于謙硬著頭皮說。

  沒辦法了,敵人都快來犯了,再不用重典不行了,于謙只能選擇鋌而走險。

  至於把握,他並無把握。

  孫氏不是善茬,一大部分文官也跟他不對付,絕不會輕易讓他立下這從龍之功。

  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朱祁鈺深吸一口氣,道:「需要本王如何做?」

  「郕王什麼都不用做。」于謙說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局勢沒有明朗之前,殿下和平時一樣即可。」

  「好。」朱祁鈺點頭。

  對他來說,這是最容易接受的辦法。

  朱祁鈺看著于謙,暗道:「還得是於尚書,從不讓我為難。」

  投桃報李,朱祁鈺也不想于謙為難,「有需要就說,不要不好意思。」

  「有的話,會的。」于謙點頭。

  ~

  次日。

  奉天殿。

  孫氏最近常來逛,時不時插上兩句嘴,不停刷存在感,一副和藹可親模樣,為了大孫登基造勢。

  她的心思群臣明白,卻沒人點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換皇帝是孫氏、于謙、以及群臣都贊同的方法。

  他們目的各不相同,但目標一致,都想換皇帝,卻又都不想出頭,這種事很容易留下污點。

  不過,文官們不急。

  今日賦閒在家的張輔,據守京營的楊洪都來了,王直也是一副雄赳赳,氣昂昂模樣。

  幾人和于謙的關係,他們心裡門兒清,知道不出意外的話,改立皇帝就在今日了。

  孫氏為表自己並不在意這個,看了眼朱祁鈺,示意他來主持。

  朱祁鈺眼眸低垂,恍若未覺,他知道詳情,更要避嫌。

  最終,孫氏還是站了出來,這次對她來說事關重大,她多少有些沉不住氣。

  「於卿家,聽說韃靼使者又來了?」

  「是,昨日到的,臣已與其面談過了。」于謙說,「韃靼貪得無厭,張口就是一千萬兩白銀,且不提送還皇上之事,反而威脅不給錢,立即挾天子大軍壓境。」

  話音剛落,怒罵聲此起彼伏。

  「無恥韃靼,太過放肆。」

  「當我大明百萬雄師是擺設不成?」

  「欺人太甚,簡直狂妄……!」

  言官狂噴,他們就是說話的官兒,這種時候必須站出來噴上兩句,以表明立場。

  過了會兒,吵鬧漸漸停歇,大殿再次安靜下來。

  孫氏問:「於卿家可有妙策?」

  「臣不敢。」

  「但說無妨。」孫氏目光充滿鼓勵,「於卿家公忠體國,本宮和郕王絕不會怪罪,對吧郕王?」

  朱祁鈺:「啊對對對,太后說的是。」

  「臣……」于謙一臉為難,「臣怕說了也是白說。」

  「哎?怎麼會?」孫氏百爪撓心,「國難當頭,於卿家莫要藏私。」

  「那……臣說了。」

  你倒是說啊……孫氏含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