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頹然揮了揮手,「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臣(臣妾)告退。」李青、錢皇后退出大殿。
朱祁鎮仰靠在椅上,拳頭緊繃,額頭青筋暴起。
儘管一再壓抑,但心中的怒火,仍是不可遏制的野蠻生長。
他是皇帝,一國之君,天下共主啊!
怒火升騰,越燒越旺,終於突破臨界點,將朱祁鎮殘存的理智,徹底吞噬。
「嘩啦——!」
御案翻飛,奏疏、紙鎮、硯台……撒了一地。
「皇上……」
這麼大的動靜,可把外面小太監嚇得夠嗆,連撲帶爬地跑進來。
「讓王振來,讓王振來……!」朱祁鎮發瘋似的說。
「是是是。」小太監匆忙進來,匆忙出去。
朱祁鎮來回踱著步,面容近乎猙獰扭曲。
…
不到一刻鐘,王振就呼哧帶喘地跑進大殿。
「奴婢叩見吾皇萬歲。」
王振心思機敏,一邊行禮,一邊揮手讓跟進來的小太監退下,皇上生這麼大氣,牽扯肯定不會小了。
朱祁鎮胸膛起伏劇烈,好一會兒,才勉強平復心中憤怒,淡淡問道:
「孫忠,還在嗎?」
「在……」王振本能回答,但開口的瞬間便明白了話中深意,連忙接著說道,「還是不在,奴婢還不確定,他在大牢關了那麼久,可能……不在了吧?」
王振說著,一邊觀察朱祁鎮臉色。
「那就去確認一下。」朱祁鎮語氣冰冷,「朕不想聽『可能』二字。」
幾乎是明示的話,王振自然聽得懂。
他頭大如斗,這個差事可不是個好活兒,那可是孫太后的親爹啊!
孫氏有多難纏他是知道的,皇帝他萬萬惹不起,因為他的權勢皆來自皇上,但問題是,孫太后也不好惹。
「奴婢敢問皇上,是不是讓孫忠…消失?」他不想頂這口鍋。太大了,他扛不住。
「你以前,不會這麼問。」朱祁鎮眸光冰冷,語氣淡淡,反問道:「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職位,是不是讓給年輕人來做?」
王振心中一凜,忙叩了個響頭,「奴婢遵旨,奴婢明白。」
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非要得罪一個,那只能得罪對自己利益損害更小的一個。
他沒得選!
皇帝不想背負罵名,只能他來背這個鍋。
「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一出大殿,王振臉上的諂媚瞬間消失,換上一副苦瓜臉。
~
大牢。
孫忠單人單間,床鋪很大、被褥柔軟、房間整潔,桌子上擺放著水果。
還有兩個丫鬟捏肩、捶腿、暖被窩。
這哪是坐牢啊,分明就是在享福。
饒是如此,孫忠還是不滿足。
對他來說,規格再高,終究也還是大牢,遠沒有在家裡舒服。
「將門打開!」
聽到動靜,假寐中的孫忠睜開眼,見是王振進來,揮退伺候著的小丫鬟,從靠椅上起身,伸了伸懶腰,笑道:
「王公公,可是皇上要還老夫自由?」
是要還你自由,畢竟大牢不關死人……王振笑眯眯的說:「侯爺,近來可好?」
「不好。」孫忠哼哼道,「瞧瞧,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侯爺辛苦了,咱家也在勸皇上呢。」王振笑眯眯的說,「現在皇上口風有所鬆動,估摸著用不多久,就會放侯爺出去呢。」
「這樣啊。」孫忠失望的同時,又升起一抹欣喜,允諾道:「王公公辛苦些,待老夫出去,太后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是是是,咱家可是娘娘的人呢。」王振賠著笑,殷勤地噓寒問暖,把孫忠哄得開懷大笑。
做出前戲,王振這才離開。
一出大牢,他就叫來跟進自己一起進宮的絕對心腹。
王振嚴肅道:「今晚,孫忠必須死。」
「啊?這……乾爹,那可是太后的親爹,皇上的親姥爺啊!」大太監懷疑自己聽錯了,連忙提醒。
你沒聽錯,現在是外孫要殺親姥爺……王振翻了個白眼兒,「照乾爹說的去做,不要問為什麼,做好了,乾爹保你做秉筆太監。」
大太監遲疑道:「可是……萬一泄露呢。」
「那乾爹找別人。」
「不不,兒子做。」大太監比王振還大著一些,卻一口一個兒子,「乾爹,那兩個丫鬟要不要一起做了?」
王振想了想,搖頭道:「不用,留著她們,才更能體現出孫忠的死是個意外。」
「這……兒子愚鈍,還請乾爹賜教。」
王振罵道:「豬腦子,往飯菜里下點藥,趁其熟睡之際直接悶死就是了,對了,往他嘴裡塞些食物,到時候就說是噎死的,這件事你一個人做。」
「哎呀呀……乾爹英明,兒子明白了。」
「嗯,去吧。」
…
坤寧宮。
孫氏眉頭微蹙,燭光影影倬倬,映得她的臉色忽明忽暗。
「貞兒,皇上為何不讓你伺候皇后了?」
「奴婢不知。」貞兒搖頭,「不只是奴婢,皇上將所有伺候皇后娘娘的宮女都換了,全換成了司禮監的太監。」
聞言,孫氏眉頭皺的更深了。
「今天可有反常的事情發生?」
貞兒想了想,道:「哦,有的,今兒皇上讓人給皇后瞧了病。」
「太醫院的誰?」
「不是太醫院的人,是外臣,就是哪個風頭正盛的兵部都給事中,李青李大人。」貞兒說。
這些年,李青動作太大,儘管刻意藏拙,仍是人盡皆知。
畢竟圍繞在這座皇宮的人,個個是人精。
「李青……真是怪哉,難道叫李青的政治高手,還都會醫術?」孫氏驚詫。
上一個李青她幾乎沒接觸過,但自幼就入宮的她,對這個名字也算是如雷貫耳了。
孫氏眉頭忍不住一跳,急問道:「他瞧出了什麼?」
「奴婢不知。」貞兒說道,「當時,皇上將所有人都趕了出來,殿裡只有皇上、皇后娘娘,還有李青李大人。」
孫氏臉色陰晴不定,心中隱隱有種不祥預感。
「貞兒,你老實說,放東西時有無被發現?」
「沒有啊娘娘,奴婢一直按照娘娘的要求,一次就一丁點兒,絕不會被發現的。」貞兒慌忙搖頭,「再說了,要是被發現了,以皇上的性格,奴婢焉有命在?」
聞言,孫氏臉色稍稍緩和,但隨即面色大變,起身就要往外沖。
「娘娘你去哪兒呀?」
「去大牢。」孫氏頭也不回的說,她有種強烈不詳的預感,老爹可能會出事。
貞兒追上她,說道:「娘娘,宮門都落鎖了,出不去了呀?」
夜晚皇宮落鎖,無大變故便是皇帝也不能開,這是祖制。
聽到這話,孫氏不禁黯然,她確實沒理由開宮門。
孫氏心緒不寧,卻也只能祈禱,但願自己多心了。
如貞兒所言,要是被發現,以自己兒子的性格,絕對不會留下她……孫氏想到這兒,急躁的情緒緩緩平復。
不差這一晚!
…
夜。
孫忠睡得正香,忽然感覺喘不上來氣,但奇怪的是,他就是醒不過來。
直到即將窒息時,他才猛地從睡夢中掙扎出來,睜開了眼睛。
只見一個大太監正用被子捂著他的口鼻,使勁下壓,滿臉的猙獰。
「唔唔……」孫忠已經沒了力氣,也喊不出聲,只能儘可能的嘗試,去弄醒床那頭給他暖腳的丫鬟。
「竟然醒了?」大太監下了一大跳,下壓力道更大了,幾乎整個身子都壓了上去,低吼道,「給咱家死!」
「咔嚓……!」
力道實在太大,直接將孫忠這個老頭子的鼻樑壓斷了,鮮血倒灌進喉嚨,窒息感更強,片刻間他就不行了。
直到死,孫忠都想不明白這個大太監為何要殺他,敢殺他。
直到死,他也沒能弄醒暖腳丫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