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是個行動派,李青前腳一走,後腳他就急召于謙。
于謙接到召見,立即放下手中事務,馬不停蹄地趕來。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
「免禮,坐吧。」朱祁鎮溫和道,「以後私下見面,不用行大禮。」
「臣遵旨。」于謙走到一旁坐下,「皇上喚臣來,所為何事?」
朱祁鎮食指敲打著御案,看著十分老成,「這次出兵抽調的京軍太多,京師空虛,朕心不安啊!」
于謙心中一動,不禁想到之前李青的話,當即奏道:「皇上,不妨抽調些邊軍,以作拱衛京師。」
「朕也有此意。」朱祁鎮問,「愛卿在兵部任職這麼多年,可有合適人選?」
自從李青來後,朱祁鎮對于謙的稱呼就從『老師』變成了『愛卿』。
頗有『小甜甜』變『牛夫人』的既視感。
不過,于謙並不在意稱呼上的變化,更何況那人還是李青。
于謙沉吟片刻,「臣建議調宣府邊軍。」
「楊洪?」
「是。」于謙道,「內舉不避親,臣和楊洪有姻親關係,但臣並非出自這層關係才舉薦的他,楊洪能力、品性皆為上乘,可作備用人選。」
頓了頓,又道:「當然了,這只是臣的建議,僅供皇上參考。」
朱祁鎮點點頭,陷入沉思。
京軍最重要的是忠誠,楊洪忠不忠誠不知道,但于謙絕對忠心,楊洪和于謙結親,二人達成政治結盟,不是什麼秘密,且于謙和大多數文臣都不對付;
若把楊洪調來,那群人文臣必定難受,
這次廢除保舉制,雖然獲得了初步勝利,但文官集團的權勢並未受到波及,只不過從權重從內閣轉移到了六部……朱祁鎮心思電轉,很快做出決斷。
他笑道:「朕對楊洪並不了解,但對於愛卿卻是十足的信任,既然你這麼力薦,想來他定然不會差了。」
「皇上決定了?」于謙問。
朱祁鎮點頭:「頒布調令吧。」
「臣遵旨。」于謙拱了拱手,問:「要不要知會一下王尚書?」
「你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嗎?」朱祁鎮反問。
于謙怔了怔,「臣明白了。」
…
朱祁鎮望著于謙離去的背影,欣然自語:「兵部這個衙門不得不重視,二把手和一把手得有些不愉快才行,可不能讓他們上下一心。」
轉念,又想起了今日母后私下召見李青的事,朱祁鎮臉上的欣然逐漸斂去。
他絕不允許,再出現第二個後宮掌權的人。
「今日的敲打,但願能讓她長些記性,如若不然,我只能讓她難堪了。」朱祁鎮心中升起一股鬱氣,面色狠厲。
~
書桌上,攤著一張特別的地圖。
這是李青當初從三寶那兒拓印的副本,它並不是大明的地圖,而是大明沿海周邊,以及東南亞的地形、海岸線……各種地勢的匯總。
「征戰暹羅、緬甸不順,麓川那邊的土司會不會趁機作亂呢?」李青眉頭輕皺。
土司一直不怎麼服從管教,麓川距離緬甸較近,雙方目標一致的情況下,聯手的可能極大。
一旦張輔他們被截斷補給,那後果就嚴重了。
事實上,大明各地的土司,一直盼望著成為國中之國,甚至想像藩屬國那樣,對大明聽調不聽宣。
這問題自大明建國起就存在,起初朱元璋以雷霆手段打過幾次,但後來發現得不償失,便採取懷柔政策進行恩撫,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
土司雖可以依仗地利,打持久消耗戰,但能不挨打,他們也不想挨打。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也變得越來越欲求不滿,礙於朱元璋、朱棣兩父子的狠辣,一直不敢逾矩,而到了仁宣時期,他們就略顯放肆了。
沒鬧出大亂子,卻也初顯野心。
而現在……隨著小皇帝大權旁落,朝局一片混亂,這些土司自立之心定然膨脹。
李青緩緩收起地圖,自語道:「其他地方還好,主要是麓川。」
國家施政需因時勢而行,朱元璋先兵後禮的大略方針在當時正確,但『禮』的前提是有威懾力,若朝廷對這些土司失去了震懾,那所謂的『禮』,將被視作軟弱。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李青自語,「若他們真敢動亂,樹立典型很有必要!」
這時,外面傳來于謙的聲音:「李先生在家吧?」
「在家!」
李青來到院裡,打開門,笑道:「這會兒怎麼想起來我這兒了?」
于謙看了眼橘紅色的夕陽,又提了提手上拎著的酒肉,「今兒不忙,想找先生喝一杯。」
「喝酒啊,那敢情好。」李青笑眯眯道,「走,進屋。」
一隻燒雞,一份鹵豬臉兒,一壺地瓜燒,兩人邊吃邊喝,好不快哉。
「呵~」李青砸吧砸吧嘴,連忙夾一筷子肉就著,「這酒可真夠有勁兒的。」
于謙笑道:「這酒不如別的酒甘醇、綿軟,不過喝了這酒,再喝其他酒就寡淡無味了。」
這酒確實烈,都快趕上後世白酒了……李青笑道:「酒癮大的人才喜歡喝烈酒,沒看出來你竟這麼好酒。」
于謙不好意思笑笑,「沒入仕前我對酒無感,後來隨太宗、永青侯去了幾次漠北草原,就染上了酒癮。」
「呃呵呵……原來是這樣啊。」李青這個始作俑者,笑得有些不自然,「來,喝。」
「喝。」
于謙一飲而盡,大呼痛快。
李青也學他一口悶,結果直咧嘴,「呵嘶~這是紅薯釀製的酒吧?」
「嗯,現在糧食夠吃了,喝酒的人也多了。」于謙笑道,「這地瓜燒雖然苦辣,卻也別有一番滋味,且很便宜,在民間最是暢銷。」
李青欣然道:「看來百姓生活質量提高了許多啊!」
「嗯,只是吃好吃差的區別,總體來說,基本擺脫了飢餓。」于謙說,「多虧了那些作物,以及南民北遷後,多開墾出的耕地,尤其是遼東,這才十餘年的光景,就開墾了近千萬畝,貢獻不可謂不大。」
接著,又嘆道:「不過,朝局卻不容樂觀,雖廢除了保舉制度,但其根本問題還未得到解決。」
說到這兒,于謙突然問:「先生對未來的改製革新,可有腹案?」
「哪方面?」
「抑制官紳。」于謙說。
「有一些,不過眼下還不是時候,鞏固皇權才是重中之重。」李青輕嘆:「不然只是空談理想罷了;
對了,皇上有沒有找你?」
「找了。」于謙點頭,「皇上要抽調邊軍拱衛京師。」
頓了下,又說,「這和先生之前的計劃剛好吻合,不過…單是如此,成效很慢啊!」
能不吻合嗎?就是我提的……李青翻了個白眼兒,好笑道:「你在朝堂待了這麼久,怎麼還是一副急性子?」
「能不急嗎?」于謙苦笑,「眼睜睜的看著大明衰落跡象日益加重,如何不急?
照這個態勢發展,再過些年,定會作用的到百姓身上。」
「欲速則不達,越是急事,越要穩妥著來。」李青正色道,「問題集中解決固然好,可那樣做,問題也會集中爆發,現在的皇上可沒多大威懾力,慢慢來吧!」
「對了,現在大明的各地土司如何?」李青問,「有沒有鬧亂子?」
于謙沒想到李青突然問這個,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大亂子倒沒鬧出,不過摩擦常有,朝廷給予了土司特權,本意是感化他們,卻事與願違,助長了他們氣焰;
土司大多野蠻,不習教化,經常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殺人放火尚且不敢,但欺負周邊漢人的事時常發生;
地方官兒攝於土司武力,大多拉偏架,導致漢人和土司之間矛盾日益加劇。」
「呼~」于謙呼出一口濁氣,中肯的說:「目前,大明整體還是呈上升趨勢,一是因為這些年休養生息,二是因為新作物的引進,還有開海通商帶動了各行業發展;
但這繁榮的背後,也隱藏著不少問題,現階段之所以在民間看不到,是因為優點蓋過了缺點。」
李青頷首,笑道:「你也不用整日犯愁,愁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就是。」
于謙心中一動,「先生的意思是……整頓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