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皇太孫。」于謙沉聲道:「可能讓于謙入朝堂?」
李青、朱瞻基對視一眼,朱瞻基果斷道:「可以!」
「如此,多謝了。」于謙起身作揖,轉身就走。
「不吃飯啦?」
于謙回頭,周身散發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下官要準備一下,失陪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朱瞻基語氣難掩欣賞,「青伯你眼光果真不錯,此人非常人。」
旋即,又話鋒一轉,「然,凡事需謀而後動,僅有匹夫之勇,可解決不了問題。」
「不要太早下結論。」李青笑著道,「且看他明日表現再說。」
朱瞻基輕輕點頭,「不過,他一人恐獨木難支,得給他找幾個幫手,那些個北方士子,都被我安排進了六科左右給事中,明兒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嗯,可行。」李青笑道:「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儘快行動吧,這飯改天再吃,不能誤了正事兒。」
「好吧!」朱瞻基揉了揉肚皮,埋怨道,「這麼大的國策你怎麼不早點說?」
李青失笑道,「我本來想著先讓他們出手,然後見招拆招,只是先通知你一下,誰知道于謙這麼急,行了,趕緊去忙吧,改天補上這一頓。」
朱瞻基點點頭,轉身去了。
……
翌日,奉天殿。
天蒙蒙亮,群臣便已進了朝堂,分班站好,等著皇帝臨朝。
皇上還未踏入大殿,官員們竊竊私語,小聲寒暄著,滿滿的人情世故。
吏部右侍郎和右手邊的刑部左侍郎寒暄間,突然發現,殿門口站著七八個陌生面孔。
他仔細瞧了瞧,這才發現其中有一個是他吏部新任給事中。
「劉侍郎,看啥呢?」
「王侍郎,給事中也能踏入朝堂嗎?」
「你這不是扯……」刑部王侍郎順著他的視線往後一瞧,咽下了嗤笑否認的話,詫異道,「什麼情況,給事中一個從七品,怎麼也能進殿了?」
他發現,其中一個就是他刑部的給事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吏部劉侍郎蹙眉道,「看這幾人情況,都是新科進士,若無人安排,他們如何進得了朝堂?」
王侍郎不以為意,「不過從七品的給事中罷了,管他呢。」
「不可大意。」劉侍郎小聲道,「你看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是都給事中,而且還是兵部的,會不會是李青那廝沒憋好屁?」
「兵部的?」王侍郎一驚,旋即又好笑搖頭,「都給事中也不過是正七品而已,有何懼哉?」
王侍郎正欲再說,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肅靜!」東廠提督尖聲道,「敢有喧譁者,逐出大殿。」
竊竊私語的大殿頓時一靜,群臣站得整整齊齊,心中不爽,嘴上卻很誠實。
不多時,朱棣踏進大殿。
群臣山呼萬歲,行君臣大禮。
「眾卿平身。」
朱棣揮一揮衣袖,坐於龍椅上,淡笑道,「永樂米經過試種,在北方的產量絲毫不亞於南方,永樂豆在北方長勢也極好……」
群臣謝恩起身,靜靜地聽著皇上巴拉巴拉,個個一頭霧水,不知皇帝這是要鬧哪樣?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北方有廣袤的土地無人耕作,朕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朱棣痛心疾首道,「朕決定,讓南方一部分百姓,遷徙來北方開荒種糧!」
群臣心中一驚,吏部劉侍郎率先出班,「皇上三思,此國策有失民心啊!」
「皇上要讓百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嗎?」刑部王侍郎緊隨其後,言辭尖銳。
接著,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出班,直接開噴,「皇上此舉有違綱常,不讓百姓安居樂業,反倒讓他們不遠千里的來到北方,實非聖君所為!」
隨即,左僉都御史出班,朗聲道:「敢問皇上,百姓何辜?」
很快,一眾郎中,員外郎相繼出班。
「皇上為了一己政績,不顧百姓死活,讓天下蒼生如何看您?」
「子曰:以百姓心為心;皇上這麼做,可曾想過百姓心?」
……
六部尚書一言不發,吏部、刑部兩個侍郎說了一嘴後,也默默回班,把舞台交給下面人。
于謙眉毛一直擰著,聽到現在,他發現沒有一人提出實質性的意見,除了不講道理的反對,就是藉機罵皇帝。
完全就是為了諫言而諫言!
他並不覺得反對皇上有什麼錯,但得舉出例證不是?
于謙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這些人張口閉口天下百姓,卻說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沒有一句說在正題上,更無人說如何解決問題。
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朗聲開口:「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于謙嗓門洪亮,新修的大殿又攏音,頓時壓過了所有人。
群臣回頭,向于謙行注目禮,卻是神色各異,有詫異,有憤怒,還有鄙夷。
「上前答話!」朱棣道。
于謙昂首挺胸,從文武百官留出的通道走上前,長長一揖,「皇上,臣以為,百姓遷徙有利有弊,利大於弊!」
不待他繼續往下說,翰林學士跳了出來,「閣下是……?」
于謙聲音清朗:「兵部都給事中,于謙!」
「都給事中貌似沒有進殿的權利吧?」翰林學士冷笑,接著,拱手道:「皇上,於都給事中逾矩了。」
不解決問題,只解決提出問題的人……于謙難掩怒色,當即反懟:「你是大明的官員,我也是大明的官員;你是皇上的臣子,我也是皇上的臣子;你能上朝,我也能上朝;
皇上命我上前搭話,你卻一再阻攔,顧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于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也沒正面回答問題,反而上來給對方扣了頂大帽子,可把那位翰林學士氣夠嗆。
京官都是可以上朝的,但五品以下的官員,只能站在殿外,于謙是正七品,這京官中幾乎是墊底的存在,即便站在殿外,也是靠後的那種,根本聽不到朝堂內的動靜。
這也是于謙要求上殿的原因。
有點意思……朱棣來了興致,托著下巴看好戲。
見翰林學士被噎住了,都察院僉都御史出班聲援,「敢問於都給事中,讓南方百姓背井離鄉,不遠千里的遷徙至北方,怎麼就利大於弊了?
難道,為了國庫能提高一丁點兒賦稅,就不顧百姓死活嗎?」
「不錯。」禮部郎中開口道,「你是言官,當直言、敢言,而非曲意逢迎聖上,致使皇上鑄成大錯!」
吏部員外郎冷笑譏諷:「為了仕途亨通,只知阿諛奉承,全然沒了文人風骨,枉讀了聖賢書!」
「文人風骨難道就是不分青紅皂白,不論是非,只知詈罵聖上,以邀直名嗎?」于謙怒懟。
「你……!」吏部員外郎臉上一陣青紅,氣得渾身直哆嗦,『你』了半天,也沒『你』個所以然來。
眼見下屬扛不住,吏部侍郎發話了,「於都給事中,朝堂不是市井,可不是誰聲音大誰就有理。」
「下官沒這麼認為。」于謙情緒有些激動,嗓門依舊很高,「只是方才你們也沒說出個道理來。」
「你們?」吏部侍郎淡淡道,「你說的這個你們,也包括本官了?」
言語間的威脅不言而喻,妥妥的以勢壓人。
但于謙根本不懼,點頭道,「不錯!」
吏部侍郎一呆,他沒想到于謙敢這麼頂撞,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於都給事中,你可知誣衊上官名譽是何罪名?」
「侍郎可知,誣衊聖上名譽是何罪名?」
「你……」吏部侍郎也扛不住了,轉眼看向自家老大。
蹇義就是個和稀泥的,依舊老神在在,假裝沒看到。
吏部侍郎求助無果,但也不想就此打住,要是被一個七品都給事中給轟下台,那以後也不用混了。
他一甩袍袖,冷哼道:「你既說南方百姓遷徙北方利大於弊,不妨說說,怎麼就利大於弊了?」
于謙吁了口氣,他硬剛一眾上官,為的就是讓這些人,心平氣和的聽他說話。
終於,來到了他的主場!
于謙斟酌了一下措辭,開口道:「南方比北方富庶,人口也比北方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諸位大人可知,為何如此?」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于謙表演,吏部的侍郎都被懟了,他們哪敢上,何況,于謙這話沒毛病。
無人接言,于謙也不在意,繼續道:「那是因為北方人遷去南方了!」
「晉時,黃河流域有相當一部分人口,遷去江淮流域,在江浙、徽州、巴蜀等地落戶,使得這幾地人口得到快速增長,經濟得到發展;
唐時,又是百餘萬北方人南遷,直接改變了漢人以黃河流域為重心的格局;
宋時,又有大量黃河流域人口南遷,遷至江浙、湖.北、江.西等地;
元時,長江中下游百姓,遷徙至兩廣、湖.南、福.建等地……」
于謙朗聲道,「南方能有今日的富庶、繁榮,都是北人南遷所致!
諸位可知,在唐以前,南方就是一片蠻荒之地,若是沒有這幾次人口大遷徙,南方依舊是蠻荒之地!
諸位可知,『南腔北調』的出處?
諸位可知,多少南方人的根兒都在北方?」
于謙淡淡道:「各位可以回去看看族譜,興許,你們祖上也是北方人。」
群臣啞口無言。
吏部侍郎則是冷笑連連,「晉時人口南遷不假,但那是因為永嘉之亂;
唐時,人口南遷還不假,但那是因為安史之亂;
宋時,人口南遷依舊不假,但那是因為金人入侵;
元時,人口南遷更是不假,但那是因為元人入侵;
人口遷徙是有政治背景在裡面的,亂世時,百姓自發遷徙當然可以,但如今我大明太平盛世,這麼做,必惹得天怒人怨。」
于謙點頭,以他的口吻反問,「人口遷徙的政治正確,假不假?」
「你……」禮部侍郎恨恨一甩衣袖,「百姓安居樂業,若強制執行,無異於暴政!」
「安居樂業?」于謙怒道,「那是有田有地的百姓,侍郎可想過沒有耕地的佃戶、長工?
現如今,大明有了新作物,可以給沒有耕地的百姓一個翻身的機會,為何要放棄?」
「于謙……」
「我還沒有說完。」于謙打斷他,反問道:「侍郎說人口遷徙是暴政,那麼下官是不是可以認為,侍郎大人在說,洪武趕散是太祖皇帝的暴政?」
「我不是,我沒有……!」吏部侍郎聲音發顫,臉都白了,失驚道,「你莫要含血噴人。」
「哦,那下官明白了。」于謙一副恍然大悟表情,「侍郎的意思是,洪武朝的百姓並不是安居樂業。」
吏部侍郎:(キ`゚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