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靜靜看著他。
朱厚熜眸光炙熱。
良久,
李青輕輕一嘆:「修仙長生過於虛無縹緲了,古往今來……彭祖真假難辨,張仙人亦逝去了,你又何必執拗於此?」
「至少,我面前就站著一個!」朱厚熜說,神色堅定,毫不動搖。
李青默然,無話可說。
又自酌自飲一杯,李青起身上前……
「你……你幹什麼?」朱厚熜看著再次逼近的李青,心肝都在狂顫,「剛不是打過了嗎,咋……沒完了啊?」
他有些破防。
想喊人,可又怕事情鬧大,以至於無法收場。
「有話好說,別動手成不?君子動口不動……唔唔……」
朱厚熜又不能說話了。
這次不同,可以發聲,只是嘴被巴掌捂住了。
起初,朱厚熜本能的瘋狂掙扎,可很快,他就感受到一股氣流,正在透過毛孔湧入腫脹的面頰,清清涼涼,疼痛感大大降低……
朱厚熜不再慌張,安靜接受大明長生者的饋贈……
許久,當李青收回手時,朱厚熜的豬頭臉幾乎恢復了八成,只是看起來有些腫而已。
任誰見了,也不會聯想到皇帝剛被一通狂扁。
朱厚熜沒照鏡子,卻也猜的七七八八,不由心中喜悅。
『他還是在意我的。』
「先生……」
李青冷冷道:「再有下次,我揍你一次,給你治好一次,再揍你一次……循環往復!」
「……」朱厚熜激靈靈打個冷顫,再不敢言語。
「明日正常上朝。」李青說。
朱厚熜正色道:「這是自然!」
李青沒再說什麼,扭頭就走。
朱厚熜愣怔了下,忙提上鞋子,追出內殿……
外殿,幾個隨時待命的小太監,正在呼呼大睡,朱厚熜看也不看一眼,一口氣追出外殿門口……
檐下,朱厚熜左右四顧,除了明堂堂的大燈籠,左右的朱漆木柱,唯有茫茫夜色。
朱厚熜呆愣許久,才長長一嘆。
這種全然不可控的感覺,真是……糟糕!
…
連家屯兒。
黃錦醒來時,已是辰時末,太陽升起老高。
離初夏也就一步之遙了, 太陽光下,已有隱隱的燥熱之感,黃錦扯了扯衣領,打著哈欠來到樹蔭下,在李青對面坐了。
見李青面前有油紙包,他忙拿起撐開,卻只瞧見兩個不算大的包子,不由一陣失望,這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聊勝於無,黃錦拿出來啃著。
李青移開話本,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洗漱了嗎?」
「吃完再洗漱。」黃錦口齒不清的說,「昨兒就沒吃飽,我是餓醒的。」
李青再次拿話本遮住臉,以防他將包子餡兒噴到自己臉上,「吃完去回你的司禮監去吧。」
「唔唔……」黃錦將食物硬生生咽下,說道,「皇上說了,讓我好好勸勸你,這連家屯才是我的辦公場。」
似是怕李青誤會,黃錦連忙笑著解釋:「你放心好了,司禮監有我沒我都一樣。」
李青拿開話本,愕然道,「你似乎……很驕傲?」
黃錦撓撓頭,反問:「難道我該羞恥?」
「……」
李青懶得搭理這笨蛋,只是道:「你勸的很好,下次不要勸了,你這頭,不腫都像豬頭。」
黃錦有些不開心,悶悶道:「胖咋了?」
「……不咋,行了,忙你的去吧。」李青沒好氣道,「再囉嗦,小心我將你揍得同你主子一樣。」
「?」黃錦驚愕,繼而失驚,「你說什麼?」
「沒什麼。」李青撇撇嘴,「我這次回來只是看看,並非是要重入朝堂,我還有許多事沒忙完,你勸與不勸,沒有任何區別。」
黃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忙道:「別啊,既然回來了,就好好留在京師唄,哪怕不上朝,不做事,也好啊!」
「哪裡好?」
「皇上會很開心!」黃錦說。
李青呵呵道:「他開不開心關我屁事?」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你可是大明國師啊。」
「少來,誰稀罕?」李青白眼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好好干,十年之內我會回來,不然……再不相見。」
黃錦很是失落。
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大腿,道,「不對吧,這都好幾年過去了,咋還十年呢?真就……十年復十年?俺們可不似你,俺們沒幾個十年啊。」
「呃……」李青摸了摸鼻子,「五年!」
「還有五年啊?」
「黃胖子,我是不是笑臉給多了?」
「……」黃錦耷拉下腦袋,抓了下胖臉,「說好了,就五年啊!」
「我說話算數,但前提是你主子好好做事!」
黃錦點點頭:「我會轉告皇上的,你……要不再住兩天再走吧?」
「為啥?」
「五年真的挺長了,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長。」黃錦說道,「其實,你也要多想想皇上的優點,如果能再對他多一些理解……你會發現,皇上真的還不錯。
我記得你說過,得了錢千想萬錢,做了皇帝想成仙。可世人不都這樣嗎?
將心比心,皇帝想長生乃人之常情,皇上非是個例,就目前而言,皇上優點大過缺點,不是嗎?」
李青默了下,沉吟著說道:「要不,我還是告訴他事實吧?」
「別,可別,千萬不要!」黃錦大腦袋都搖成撥浪鼓了。
李青失笑:「之前你一直拿這個威脅我,現在怎麼……又想讓我繼續騙下去?」
黃錦正色道:「我笨,可我比你了解皇上,你若說了實話,他……他會崩潰掉的,也會影響到朝政社稷,真的,就這樣騙他吧,一直騙下去。至少,這樣他會開心的過一生。」
「這倒也是……」李青輕嘆,「你待他是真好啊。」
「幹嘛這樣說?」黃錦一臉『這不是應該的嗎』的表情。
李青失笑搖頭:「成吧,那我就再住兩天。」
「哎,好。」
黃錦立即開心起來,「我這就回去告訴皇上你的囑咐,稍後再來,等我,等我哈。」
目送黃錦哼哧哼哧跑開,李青仰臉望著繁茂枝葉,輕輕道:「話說回來,朱厚熜人品不咋樣,對黃胖子卻也沒的說,黃胖子倒也不是一味付出。」
同時,李青又不由得想起金陵的張永。
論心腸,張永不如黃錦,論功勞,黃錦不如張永,不過,二人都有一個共同點——死忠!
轉念一想,莫說這兩個好太監,哪怕不那麼好,甚至奸惡的太監,對皇帝也很忠心。
單就這方面來說,正經官員多有不如。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能力越大,不一定責任越大;能力越大,一定欲望越強!
陽光碎碎點點,昨夜忙著痛扁嘉靖沒睡好的李青,倦意上涌,就勢往後一躺,二郎腿一顛一顛,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午時末,李青緩緩睜開眼,是因敲門聲響起。
叫門的是黃錦,不過,李青知道門外肯定不只黃錦一人。
開門一看,果然是老配置——
朱厚熜、黃錦、陸炳,以及數十大內侍衛!
「先生,朕不請自來,不打擾吧?」
「剛我正在補覺!」李青說。
朱厚熜一整個無語了。
我一個挨打的都沒說什麼,你一個打人的還有理了,再說,我可是連著上早朝,批奏疏……
朱厚熜強抑心中憤慨,輕笑道:「聽黃錦說,先生在京師待不了幾日了,朕便過來看看。」
「嗯,進來吧。」李青側身讓他進來。
朱厚熜緩步邁入,黃錦緊隨其後,陸炳回頭叮囑了句,提著食盒進了院子。
李青將門關上……
樹蔭下,酒菜擺齊。
李青、朱厚熜相對而坐,黃錦、陸炳一左一右,立在朱厚熜身後。
朱厚熜為李青斟上一杯,問:「先生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日吧,你忙你的,不用在意我。」李青夾了一筷子菜,又飲了口酒,說,「該回來的時候,我自然會回來,不過,類似這次的事情,最好別再發生,這不是警告。」
朱厚熜訕然頷首:「這請先生放心!」
頓了下,「下次入朝,就不再走了吧?」
「這我不敢保證。」李青搖頭,「你知道的,我不是個閒人,卻是個閒不住的人,一直都是!實錄就在那兒,你可以去翻一翻。」
黃錦、陸炳都知道李青之事,朱厚熜也沒什麼顧忌,酸溜溜的說道:「實錄朕自然看過,不過,朕記得在洪武朝那會兒……」
「洪武朝怎麼了,洪武朝怎麼了?」李青連聲逼問,嗓門老大。
「……先生,你別激動。」朱厚熜呆呆說。
「我有激動嗎?」李青憤怒的說,「你哪隻眼看我激動了?」
朱厚熜:「……」
黃錦、陸炳也是無言,心說:看來,這李國師在洪武朝沒少吃虧啊……
也是,太祖那是何等人物,刀山火海殺出來的開國之君,一朝斬殺的貪官污吏數以萬計,能全須全尾的活下來都是不易,受點委屈太正常了。
不知怎地,一想到高高在上,甚至比皇帝還牛氣的李青,在洪武朝也是個受氣包,二人就有種想笑的衝動。
可也只是想想,畢竟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