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一直都在知行合一

  出了學塾,兩人散步閒聊。

  王守仁問:「想來先生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可有應對之策?」

  「沒有!」李青搖頭,「莫說是你了,便是當初那孔聖人不也未能免俗?」

  王守仁怔了怔,隨即苦笑道,「我哪裡比得上孔聖萬一。此外,《心學》與儒學還是有很大不同的,孔聖的學說哪怕流傳過程中有所遺失,甚至有些許錯誤,可也不會偏離核心思想太多,可《心學》就不一樣了。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其實,『致良知』這三個字並非我最初所悟,而是在完善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心學》的弊端,加以修補完善,才有了『致良知』,只是……」

  王守仁有些無奈,「終是事與願違啊!」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道:「一直沒問你,你是在怎樣的境遇下,悟得《心學》的啊?」

  「這可就有的說了,當初我自覺到了瓶頸,無法再從書上進步,便攜拙荊去了雲貴遊歷,希冀通過走『萬里路』觸類旁通……」

  王守仁細細講述當初的經過……

  「精彩!」李青贊了句,問:「你最後那一汪雨水窪前看到什麼?」

  「我!」

  「啊?」李青茫然,「這算什麼?」

  王守仁呵呵笑道:「記得先生曾說過,人人皆可成聖,我在那一汪水窪中看到了聖人王守仁啊!」

  「調皮!」李青沒好氣道,「我讀書少,你少雲遮霧繞,把話說明白、透徹一些。」

  王守仁清了清嗓子,正經起來,道:「其實,在那之前我內心深處就擁有了它,只是始終未曾真正捅破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直到那一日風雨交加,雷電轟鳴,看到水窪倒影中的自己,我才打開了它。」

  輕輕吁了口氣,王守仁輕聲說道:

  「事向外求,十年如一日,事向內求,日日如新生;觀內心而本具自足,閱萬物而虛懷若谷。內求諸己,不假外物;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王守仁道:「不是我創造了它,它本就是它,它本就存在,我只是發現了它。莊子云,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天人合一,天人本就一體。知行合一,知行亦然。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在知中行,在行中知……,其實《心學》並不複雜。」

  王守仁微笑道:「先生是道家出身,當知天人合一的吧?」

  李青明悟,道:「心即理,心即天?」

  頓了下,「人外有天,天人合一,人亦是天,知行合一。」

  王守仁愣了下,隨即輕笑道:「先生看待問題的角度一直是那般新奇,嗯……卻不為錯!」

  李青好奇道:「最終的落在何處?」

  「自然是落在『它』上面。」

  李青蹙眉想了想,問:「它是……天人合一的一,知行合一的一,亦或說,道?」

  「嗯,它是一種深知,也是一種狀態。」王守仁輕笑道,「當然了,這只是我對它的闡述,道學、儒學、佛學,亦有相關闡述,只不過,發現它的人不同,學說亦有不同,僅此而已。」

  李青愣怔少頃,失笑道:「你覺得哪家高明?」

  王守仁無奈:「先生你這不是給我挖坑嘛。」

  「這又沒啥,反正那些前人都不在了,你還怕他們爬出棺材來打你一頓?」李青百無禁忌。

  王守仁卻是有些招架不住。

  可越是這樣,李青就越是起勁兒,慫恿道:「閒著也是閒著,說說唄,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放心,不會讓外人聽了去。」

  「……你這麼說,我咋還更擔心了呢?」王守仁打趣。

  李青保證道:「這次是真的!」

  「這次……」

  「呃……」李青以怒掩羞,哼道,「咋,連我都不能說?」

  王守仁見扛不過去,只好道:「沒法真正論高低,後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取得一些成就,如何能反過來在前人面前洋洋自得?既是學說,首要便是流傳,從這方面來說,《心學》遠比不上三家。」

  「懂了。」李青道,「就是《心學》最厲害,但很難真正有效傳播,對吧?」

  王守仁:「……」

  乾脆不理他了。

  「都這歲數了,咋還這麼孩子氣呢。」李青追上他,嘿嘿道,「你現在也好利索了,今兒得好好喝個痛快,女兒紅準備好了嗎?」

  王守仁失笑點頭:「足足的……」

  ~

  話說,女兒紅的滋味兒是真不錯。

  文喝,武喝,咋喝咋好喝,咋喝都不夠……

  也可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飲酒暢聊,談天說地,好不快哉。

  有李青這個『解酒達人』,自不會讓小雲因喝酒損耗身體,連醉酒的難受都能給他抵消了,沒有顧忌之下,自是痛快。

  人一喝了酒,話就多了,性情話亦然。

  強如當下已被人冠以『陽明子』的王守仁也不例外。

  李青打趣他。「若是讓你的那些粉絲瞧見,還不得人設崩塌?」

  王守仁卻是不以為意。「道理是道理,人是人,不可混為一談。」

  一邊喝酒,一邊說笑,非但喝不醉,且還越喝越清醒。

  二人都在朝廷為官,又都心繫天下,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而然便聊到了政治。

  王守仁道:「先生不可離中樞過久,絕不能超過十年,最好是五年之內就要再回朝廷,你給了他機會,卻沒給他期限,本意是為了不讓他有所自持繼而有恃無恐,可正因為沒有期限,才更為煎熬。」

  「沒有明確希望的等待,最是耗人耐心,大明是他的沒錯,可你的出現,你的秘密曝光之下,他之所求已然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帝王大道,如此情況下,你實不宜久離中樞!」王守仁正色道,「拼盡全力卻不可得,難保心灰意冷,萬念俱灰,還請先生莫要大意。」

  李青頷首:「大明能有今日太不容易了,我對他再不爽,也不會意氣用事,我之所以如此決絕,是不想他有恃無恐之下變本加厲,說到底,這還是個家天下的時代,大明是他老朱家的,朱家人自要擔待,我可以幫忙,可皇帝也要做事才行!」

  「你放心,我既給了機會,只要他能做出改變,我自會給予回饋。」李青呼出一口酒氣,喃喃道,「我可太在意『它』了。」

  王守仁微笑頷首:「先生才是聖人!」

  「我?」

  王守仁認真道:「其實先生一直都在知行合一而不自知。」

  「是嗎?」李青哈哈笑道,「那豈不是說,我也能以子自居了?」

  王守仁好笑道:「子,是別人尊稱的,哪有自己……不過,以先生的功績,自稱也無可厚非,完全擔得起。」

  「還是算了吧。」李青無奈道,「李青不合適。」

  王守仁訝然道:「為啥?」

  「李子是一種水果,青子是老頭子對我獨有的稱呼,哪個都不合適。」

  「你這……」王守仁實在繃不住,「哈哈哈哈哈……」

  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好半晌才止住笑意,打趣道:「那要不,你給自己起個號?」

  「算了,字我都不想起,還號呢,就叫李青。」李青悶了口酒,嘆道,「於我自己而言,李青這個名字是我唯一的羈絆了,不想改,也不能改。」

  王守仁陪了一杯,道:「字號與名又不衝突,文官、武將、乃至小富人家的子弟都會在及冠時起字,你在高局廟堂沒有字反而不合常理。」

  李青自嘲道:「你覺得以我的性格,真就是起了字,會有人稱呼?」

  「這……」王守仁無言以對。

  平心而論,李青的形式做派,在官場自然是不會有朋友的,且在他眼中只有三類人,百姓、官員、皇帝。

  王守仁吸了口氣,道:「我可以叫你的字啊!」

  「還是別了,我怕叫著叫著,字就把名給覆蓋了。」李青道,「稱先生也好,叫李青也行,再別的……還是算了吧。」

  王守仁不再勸,「喝酒喝酒……」

  ……

  浙..江的氣溫比京師要好上許多,然,天仍會落雪,水仍會結冰,口鼻仍會『吞雲吐霧』。

  朱厚熜有期望,而不知期,李青有期望,亦不知期。

  這惡劣的氣候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沒有答案!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可能更久……

  何時能否極泰來?

  亦沒有答案!

  李青之希冀,比之京師宮中的那位更深,更甚,更焦慮。

  正如小雲所說,沒有期限的等待最是煎熬。

  觸地才能反彈,李青怕深淵有萬丈……

  平淡的歡愉生活,時間總是流逝飛快,感覺還沒怎麼過,便到了冬至吃餃子的時節了。

  李青是客人,不好親自下廚,可還是展露了一把廚藝,經他調配的豬肉大蔥餡兒格外美味。

  連小雲的小孫子都吃了滿滿一小碗,打著飽嗝兒都還意猶未盡。

  這讓李青心情舒爽,成就感滿滿……

  又多待了兩日,李青為小雲又額外定製了套養生之法,這才提出告辭。

  王守仁心性豁達,並未因離別而心情低落,輕笑道:「到了金陵,請先生代我向伯虎兄問好。」

  李青點點頭,道:「多多保重,下次來,還喝女兒紅。」

  王守仁含笑點頭:「如若是這種級別的消費,那我頗有家資!」

  聞言,李青也不禁笑出聲來。

  ……

  ps:寶子們中秋快樂!

  另,感謝布墨跡的兩個禮物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