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眼界上來了

  朱厚熜思索半晌,也沒個具體結論,末了,只得歸結於黃錦蠢直。

  勾心鬥角百餘年,難免會產生厭煩,難得碰上一個直腸子,有些許偏愛也在情理之中。

  朱厚熜不再想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揚聲道了句「不得御令,不得擅自進殿」,轉而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捏起黃錦奉獻的那枚丹藥,含入口中,就著茶水吞服……

  上次差點被噎的翻白眼兒,朱厚熜吃一塹長一智。

  丹藥入腹,很快感受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元氣蕩漾開來,緩緩流向四肢百骸,輕輕柔柔,舒爽愉悅……

  朱厚熜盤膝而坐,雙手掐訣,平心靜氣的『煉化仙丹』,臉上不自禁露出滿足神色。

  這次總算是物盡其用了。

  其實,根本無需這般麻煩,消化是胃在做功,跟打坐沒有一文錢的關係,不過是朱厚熜的一廂情願罷了。

  此次的丹藥,比之前效果要好一些,可也沒好太多,一樣是形式至上,多半效果都用來烘托『仙丹』逼格了。

  效果自然是有,但很有限,也就比一般的固本培元之藥強了數籌而已。

  朱厚熜只當自己得了天大的機緣,足足打坐近一個時辰,才緩緩『收功』。

  起身活動了下,受心理作用影響,朱厚熜更覺精氣神前所未有的好,只是滿心歡喜的同時,也有些惋惜,

  「只可惜,十顆丹藥朕只分到六顆,若不是黃錦,朕連六顆都分不到……」

  朱厚熜一時慘然。

  這時,殿外傳來小黃門怯怯的嗓音:「皇上,皇太后要見您。」

  朱厚熜詫異了下,收起雜緒,道:「快請皇太后進來。」

  少頃,張氏隨小黃門緩步進來。

  小黃門行了個禮,便知趣地退走了。

  宮裡的奴婢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卻是個頂個的好手。

  自大禮重議之後,張皇太后的威勢便一落再落,甚至都不比皇后強哪去,再無當初風光。

  不然,以皇太后的身份,哪怕見皇帝也無需通稟。

  要知道,最初時候皇太后見皇帝,都是讓人傳喚,自己不來,讓皇帝過去。

  朱厚熜望著漸顯老相的張氏,心下暗暗快意,心中的憋悶大幅度減輕。

  「皇伯母今日怎的有暇啊?」

  張氏笑了笑,說:「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許久不見皇上,心裡有些掛念。」

  頓了下,「哀家準備搬出坤寧宮。」

  「啊?」朱厚熜大感驚詫,隨即恍然道,「皇伯母可是為兩位前國舅而來?」

  張氏默了下,道:「壽寧侯、建昌伯確有不法之舉,然,他們也受了懲罰,侵占的民田已悉數奉還,酒樓、宅院等資產也已充公。」

  「皇伯母請坐!」朱厚熜起身邀她坐下,並為其斟上一杯茶,這才道,「皇伯母是後宮之主,您若搬離坤寧宮,天下人如何想朕?」

  「當年,憲宗皇帝在宮裡為萬皇貴妃建了座佛堂,哀家準備搬去那裡住。」張氏說道,「閒著也是閒著,哀家想去佛堂為先帝、孝宗皇帝積攢陰德。」

  朱厚熜暗暗冷笑:為先帝、孝宗皇帝?不過是為你娘家兄弟罷了!

  眼下,張氏已然威脅不到他丁點,且心頭惡氣也已發泄,朱厚熜倒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輕輕嘆了口氣,道:「皇伯母節哀。」

  「嗯…」張氏垂首,拿衣袖擦拭了下眼角。

  朱厚熜默了下,安慰說:「朕前些日子去十王府,大侄女個子又長高了不少呢,都快到朕胸口了,嗯……,朕稍後下道旨意,准許她時常進宮陪陪您,也……陪陪皇嫂,未來她長大成人,朕給她挑個好夫婿,喜事風風光光……」

  這話倒不是假惺惺。

  一個女娃根本影響不到皇權,且如此還能彰顯皇家和睦,自己這個皇帝仁厚,何樂不為?

  到底有著血緣關係,又是靠皇兄遺詔才得以進京登基,朱厚熜還是心懷感激的,再者,當初被逼著認爹,跟堂兄關係不大,不然,直接寫進遺詔,他想翻都翻不了。

  如今雖一樣沒能『翻案』,卻通過運作架空了張氏,也算是沒有白忙活一場。

  「皇上有心了。」張氏又擦了擦眼角。

  「都是一家人,皇伯母這麼說就見外了。」朱厚熜笑笑,道,「至於搬離坤寧宮……這有違禮法,朕亦可在坤寧宮為皇伯母建造一座佛堂。」

  張氏一滯,訕然道謝。

  僵持了陣兒,張氏終於打開天窗說亮話:「皇上可願對壽寧侯、建昌伯,高抬貴手?」

  「這個……」

  「二人不義之財還民的還民,充公的充公,如今已是一貧如洗,哀家也不求其他,讓他們回鄉可好?」

  朱厚熜一臉為難,嘆道:「不義之財確已奉還,然,遭受迫害的百姓又當如何還?兩位前國舅手上可不止有一條人命啊!」

  張氏氣鬱道:「就當給哀家個面子。」

  朱厚熜微微搖頭。

  「皇伯母,不殺他們,已是朕的極限,再多……真不行了。」朱厚熜道,「非是朕成心與他們過不去,而是情勢不允許,您當也能體諒朕的難處。」

  不待張氏開口,朱厚熜又道,「不過朕可以答應您,日常生活方面再多些優待。」

  張氏默然半晌,幽幽說:「就當哀家求皇上,可好?」

  朱厚熜微微搖頭,一臉真誠:「如若皇后娘家兄弟犯了一樣的罪過,只會比兩位前國舅更難過!」

  張氏沉默。

  半晌,起身說道:「多謝皇上高抬貴手。」

  她並沒有如當初那般,動不動就疾言厲色,不是隨著歲數漸長成熟了,而是情勢不允許了。

  兩個兄弟還在昭獄關著,她能如何?

  真給逼急了,優待盡去,甚至上刑……她一樣不能如何。

  「皇伯母慢走。」朱厚熜起身送至殿門口,目送其走出一段距離,才重又走回大殿。

  許是如今眼界上來了,朱厚熜對張氏已然無感,準確說,沒心思再與其糾纏了。

  權力,長生,財富……這些才是他的最愛。

  如今,皇權更迭的動盪基本平息,長生之道也在進行了,財富……

  說起財富,就不得不說起李家。

  朱厚熜不禁有些頭疼。

  李家的財富具體幾何他算不出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大明朝廷第一富,李家第二富,且是斷崖式的領先第三富。

  長此以往下去,李家的領先幅度會越來越大,一家之財富頂數省之財富都不誇張。

  朱厚熜百爪撓心。

  良久,

  終是沒能克制住貪慾,自語道:「還是試探一下吧……」

  ~

  次日,

  早朝散後,朱厚熜便擺駕去了東華門。

  國師殿。

  朱厚熜等了又等,直到辰時末,才等來啃著包子晃晃悠悠走來的李青。

  「呦,早啊!」

  朱厚熜嘴角抽搐半晌,「是挺早的。」

  朕天不亮就起了,這會兒早朝都散了多久了,你才來?還有臉說早?

  這話不好說出來,朱厚熜便也更鬱悶了,悶悶道:「先生如若能早來些,朕可以讓人定時送御膳來。」

  「我起不來,也不想讓朝廷破費。」李青大言不慚的說,「街上的早飯好吃不貴,皇上若有心,報銷餐補便是。」

  這一段話,朱厚熜也就信了『我起不來』。

  「先生請坐,朕有事與你商議。」

  「哎,好。」李青笑眯眯在他對面坐了,洗耳恭聽。

  小皇帝難得爽快乾脆,他自然要給予正向回饋。

  然,

  朱厚熜一開口,他臉上的笑意便凝固了。

  「先生,金陵李家如今是越來越強了。」朱厚熜偏著頭,語氣輕描淡寫,悄悄觀察李青神色……

  李青愣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

  「我還以為皇上是說學院的事兒呢。」

  「這個朕已在準備了。」朱厚熜乾笑道,「對金陵李家,先生怎麼看?」

  接著,又連忙補充說:「金陵李家從來都是足額交稅,前些年,更是一多半商品都拿來供應朝廷出海西方諸國,貢獻不可謂不大,建國公半生奉獻給了大明水師,功勳之卓著,僅次於一些開國老將軍,朕都清楚明白……」

  一口氣說了諸多好話,朱厚熜這才舊調重彈,試探著說:

  「朕以為,一枝獨秀固然不錯,可百花齊放更好。先生以為如何?」

  李青吃下最後一口包子,又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齜了齜牙,道:「你在忌憚李家?」

  「先生說笑了。」朱厚熜不自然笑笑,「朕只是單純覺得……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為好。」

  李青淡淡說:「我喜歡直來直往。」

  朱厚熜面上一熱,悻悻道:「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不過……就事論事,還請先生心平氣和,若覺朕說的不對,大可反駁。你我君臣暢所欲言,和和氣氣。」

  對李家,與其說忌憚,不如說貪婪!

  對李青,朱厚熜是真的忌憚。

  故才打了一個又一個補丁,為的就是防止李青急眼。

  見李青神色沒有進一步惡化,朱厚熜這才進入正題:「權力過大,易出現尾大不掉,財富過大,亦是如此。朕非是不信任李家,而是……李家過於顯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