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本質

  朱樉走進大殿,剛跪下,還未來得及說話,朱元璋就沖了上來,殺氣騰騰道:

  「是你,是你殺了標兒,一定是你!」

  朱樉大腦嗡的一下,直接宕機,登時臉都綠了。

  他甚至不敢回家,隨著儀仗趕來京師,就是為了以證清白,沒想到還不等解釋,父皇就把罪名給坐實了。

  天可憐見,他哪有那膽子啊!

  上次只稍稍表露一丁點兒,就差點被打死,他根本生不起叛逆之心。

  「冤枉,冤枉啊!」

  朱樉以頭搶地,磕頭如搗蒜,「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沒野心啊!」

  「我一沒有大哥的仁厚賢明,二沒大哥的政治才能,真沒起過貪念。」朱樉是真被嚇著了,「父皇明鑑,大哥他是忽然離世的,真不是有人謀害啊!」

  「休要狡辯,上次咱就看出了你的不臣之心。」

  朱元璋左右瞅瞅,走到正殿拔出寶劍就要砍老二的腦袋,「今兒咱就為標兒報仇。」

  「爹!」生死關頭,朱樉爆發了,「虎毒尚不食子,你真要殺兒子嗎?」

  一句爹,把老朱叫的清醒幾分,手中的長劍也停了下來。

  朱樉稍稍鬆了口氣,但仍不敢怠慢,「當時好多人都看見了,大哥真是猝不及防之下,溘然離世的啊!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去審問,兒臣若有半句虛言,不用父皇動手,兒臣自我了斷。」

  說著,他悲痛哭道,「大哥薨逝,兒臣的心也疼得厲害,可是父皇,那是我親哥啊,我再混帳,也不能害我哥的命啊!」

  他說的真切,也明白皇位絕輪不到他。

  憑心而論,他不想朱標死,至少有這個仁慈的大哥在,以後他的日子能舒服很多。

  「噹啷~」

  朱元璋五指鬆開,閉上眼睛,淚水長流。

  「父皇……」朱樉起身扶著他,帶著哭腔道,「大哥他已經去了,咱們要好好的,不能讓大哥在地下擔憂啊。」

  朱元璋眼含熱淚,無聲轉過身去,疲倦道:「退下,所有人都退下,咱累了,咱要休息了。」

  他顫顫巍巍地走到床邊躺下,裹緊被子背過身去。

  李青暗嘆一聲,與眾人一起離開了大殿。

  ……

  朱元璋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來後只是讓李景隆主持喪事,他不再露面,連李青也不見。

  一連數日過去,到了下葬的日子,朱元璋這才露面。

  他看起來更蒼老了,但也更精煉了,精氣神兒不遜壯年男子,尤其是那一雙眸子,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朱標葬在了朱元璋的陵寢旁邊,諡號《懿文太子》。

  史上最強太子,落下帷幕,就此長眠。

  李青受召進宮,來到御書房,發現除了老朱,蔣瓛也在。

  「臣參見吾皇萬歲。」李青行了一禮,而後向蔣瓛抱了抱拳。

  蔣瓛不敢怠慢,連忙還禮,雖說他是李青的上司,但明眼人都知道,李青是皇上的絕對心腹,不管以後大局如何,他的地位都是巋然不動。

  「都坐吧!」

  朱元璋恢復了帝王風範,輕輕擺手,太監宮女立即退了出去。

  李青知道,老朱已經下了決定,儲君之位花落誰家,可能就要見分曉了,心裡不由忐忑起來。

  會是朱棣嗎?

  朱元璋沉吟片刻,開口道:「蔣瓛。」

  「臣在。」

  「召集所有在京錦衣衛,前往各位藩王藩地,所有藩王為太子設立靈位,給太子上香祈福,為期半年。」朱元璋道,「在此期間,藩王、王妃、世子等宗室,不得離開王府一步。」

  他殺氣騰騰道,「誰敢違抗,立即抓起來押赴京師!

  還有,王府下人出府採買過程中,要嚴格監視,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買了什麼東西,都要如實記錄下來,不得有一絲懈怠。」

  頓了頓,「北平的燕王你不用管,管好其他藩王就成。」

  「微臣遵命。」蔣瓛內心震撼,心裡隱隱有所明悟,「皇上還有何吩咐?」

  「沒了,你抓緊時間去辦。」朱元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錦衣衛咱還是很看重的,記著,藩王不可亂。」

  蔣瓛被這一拍,又聽到這話,頓覺渾身血液沸騰,恭聲道:「皇上放心,藩王那邊兒一定不會出亂子。」

  →

  「嗯,去辦吧!」朱元璋笑容溫和,「你做事咱一向放心。」

  「臣必定不負皇上所望!」蔣瓛下拜,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微臣告退。」

  李青激動的熱血沸騰,和老朱畫的餅無關,而是激動朱老四要上位了。

  「皇上,可是讓臣去北平?」

  「嗯。」朱元璋輕輕點頭。

  李青內心更是歡喜:娘的,穩了,終是穩了!

  他面上平靜,拱手道:「臣這就去!」

  「你急什麼。」朱元璋不悅道,「咱的旨意都沒聽,你去了幹嘛?」

  「呃呵呵……」李青訕訕笑道,「請皇上明示。」

  朱元璋手指一下下敲打著桌面,眉頭微皺,「你是不是以為,咱要把棣兒立為太子?」

  李青臉色倏地一變,「難道不是……咳咳,皇上的意思是,立二皇子?」

  「為什麼一定要立皇子呢?」朱元璋嘆了口口氣,緩緩道,「這些天咱想了許多,咱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終是覺得立皇子不妥。」

  「皇上何出此言?」李青有些慌,「無論是按禮法,還是為了江山社稷,成熟的藩王都更有優勢啊!」

  他實在不願讓朱允炆,有上位的機會。

  「你看的太淺了。」朱元璋搖頭道,「你能想到的,咱豈會想不到,誠然,棣兒很優秀,但也只是打仗優秀,治國和打仗不是一碼事。

  況且,按照立嫡立長的要求,也輪不到他,立他難以服眾。」

  說到這兒,朱元璋也有些遺憾,「棣兒他真像咱,他要是老二就好了。」

  李青實在不甘心,說了句犯忌諱的話:「皇上為何就以為,燕王沒有治國本事呢?」

  朱元璋犀利的目光瞬間冰冷,旋即,又逐漸柔和下來,「這話也就是你說了,換個人,咱非剁了他不可。」

  李青苦笑道:「臣只是為了大明著想,說真心話罷了。」

  「唉……咱時間不多了,當然知道成熟的藩王更好培養,更適合做太子,可……」朱元璋苦笑,「諸藩王駐守邊疆,鞏固邊防,一直相安無事,你別看老二老三混帳,他們對大明的防務也是有貢獻的,只是那時你還未來朝堂。

  現如今,布局已經形成,貿然改動會引起內外雙重不穩定,何況,棣兒駐守的北平,更是邊疆重地……唉!」

  朱元璋滿臉無奈,對於儲君人選,他真不想將就,但他只能將就。

  「李青啊。」老朱痛苦的揉了揉眉頭,「你可知讓藩王做太子,會有多麼大的後果嗎?

  一旦那樣做了,將會釋放出一個危險到極點的信號。

  那就是:藩王也可以做皇帝!」

  李青一怔,忽覺一股寒意席捲全身。

  老朱並非危言聳聽,九五至尊的寶座太具誘惑了,足以讓人不顧一切,甚至失去人性。

  這一刻,他總算是明白,為何歷史上朱元璋會立朱標的兒子當儲君,而非其他皇子。

  並非是愛屋及烏,而是為了大局考慮的無奈之舉。

  李青沒有再勸,因為老朱的觀點過於無敵,不管說什麼,都沒有說服力。

  朱元璋立皇孫為儲君錯了嗎?

  沒有,非但沒錯,而且萬分正確!

  李青沉默良久,緩緩拱手道:「皇上……聖明。」

  朱元璋苦澀笑笑,「你去北平吧,朝廷馬上就要鬥法了,儲君人選不可馬虎,咱也需要藉此看看形勢,再決定人選。

  儲君之位不明朗之前,你最好不要回來。」

  朱元璋沉聲道:「回來就意味著站隊,你明白嗎?」

  「臣…明白!」李青心頭湧現一股暖流,卻又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歷史的迷霧正在一點點揭開……

  幸運的是,他所看到的是本質,不幸的是,正是因為看清了本質,他才明白想要改變有多難。

  就如現在,他再也說不出,支撐朱棣上位的正確性觀點了。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師父說的大勢,所謂大勢,便是本質。

  古人傻嗎?

  不,一點都不傻。

  朝堂上,隨便揪出一個人來,哪個不是打敗無數對手,才脫穎而出的,後世的大學生根本比不了。

  老朱能從一個碗,到一個國,又豈是泛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