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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落花流水,一往無前,冬來,冬深,過大年……
大年初一,朱厚熜天不亮就起了床,去後宮跟皇太后、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問安。
蔣氏是地道的京師人,雖在安陸生活了二十餘載,卻仍保留著家鄉的生活習慣,妯娌日常相處還算融洽,至少明面上如此。
張氏坐於首位,蔣氏坐於下首位,微笑聽完皇帝兒子的新年賀詞,發放早已備好的紅包,接著,言語褒獎……
朱厚熜對親娘屈於人下十分不舒服,可眼下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只得隱忍不發,裝作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
再等等,等楊廷和走了再說……朱厚熜暗暗想著,親熱的話起家常……
自蔣氏進宮之後,張氏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可情勢如此,這般已是最好不過,雖說兒子不是親的,可待她、待她娘家,都很夠意思。
沒什麼不知足了……
蔣氏心中也不痛快,畢竟,自己生養的兒子管別人叫娘,還排在自己前面,換作任何一個當娘的,怕是都會感到憋屈,可一想到皇位……倒也不是難以接受了。
兩婦人,一少年,彼此都不痛快,卻都努力維持著表面親和。
皇家一向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換作母子亦然,為萬民表率的皇家不允許『雞飛狗跳』。
不然,太宗實錄也不會有那句:燕望宮失火,遲救不及,哭曰:小子何故,吾來輔國耳!
朱棣被朱允炆逼到那份兒上,在公共場合都還顧及著皇家體面,相比之下,朱厚熜的委屈並不算什麼,萬沒到不能忍的地步……
「皇上,該去奉天殿廣場了。」黃錦小聲提醒。
聞言,兩宮太后也止住了話匣子。
張氏含笑頷首:「熜兒,政事要緊,快去吧。」
「哎,」朱厚熜神色不變地起身,保持微笑道,「母后,母后,朕先去了。」
「去吧。」蔣氏微笑點頭。
朱厚熜笑笑,轉過身,邁步往前……
跨過門檻,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斂去,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少年人英俊的面龐一點點染上冷意。
嘉靖三年了,不應再潛龍勿用了……
奉天殿廣場。
朔風陣陣,如刀子一般,群臣官袍之內個個裹著厚厚棉襖,然,還是冷的厲害。
他們心情很不爽,記得嘉靖元年時,皇帝幾乎與他們同時趕到,嘉靖二年時,卻是晾了他們約莫一刻鐘,這嘉靖三年……
都過去兩刻鐘了,人還沒到。
這是在試探我們的底線?
還有,楊首輔自打入冬後,上朝的次數明顯減少了許多,甚至有時候五六日才上一次朝,這會不會也是皇帝的極限施壓?
不怪他們多想,皇帝現在越來越強勢了,雖說表面依舊禮賢下士,可態度上卻逐漸強硬,再沒了剛開始的謙虛、禮遇。
更重要的是,皇帝有了一定的班底,無法跟他們相抗衡,卻也不是任他們拿捏的了,這讓他們有了危機感。
奈何,楊首輔似是沒了心氣兒,又似是真的老了,總是一副提不起幹勁兒的樣子,群臣是既著急,又無奈。
「來了來了……」人群中有人低語。
大家抬眼去瞧,龍輦不疾不徐,晃晃悠悠地駛來,一點也沒有趕時間的樣子。
這大寒的天兒,真的是……欺人太甚!
「群臣參見吾皇萬歲……!」
群臣整齊劃一,大多官員的嗓門之洪亮,遠勝以往任何時候,把有情緒寫在了臉上,付之於行動。
朱厚熜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像是一點沒瞧出他們的不滿,呵呵笑道:
「眾卿平身!」
「謝皇上。」群臣悶悶起身,接著,由內閣領銜,獻新年賀詞……
好一番場面之後,
群臣唱罷,皇帝登場!
朱厚熜總結當下,展望未來,同時拿起老傳統——畫餅!
畫餅的同時,也舒展了心中抱負,且釋放了一個信號——自嘉靖三年起,朕要開始大幹一場了,今年是個轉折點!
這點群臣早有預料,並不感到意外。
當然了,他們不覺得自己會輸。
就現階段而言,皇帝仍是弱勢的一方 ,外臣之中雖有一部分沒骨氣的投了誠,可占比並不算大,皇帝拿什麼拼?
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鐵板一塊,皇帝又能如何?
難道你有魄力,將俺們全辭了?
實在不行,還可以打孝宗那一張牌,大明以孝治國,你既已認了爹,還能有什麼手段?
大過年的不鬧騰,這是老傳統了,群臣並未說什麼打擊的話,違心恭維了兩句,等著發紅包。
只是……今年的紅包較之往年少了不少。
對此,朱厚熜的解釋是:「嘉靖副本的開展,以及武宗實錄的編撰,額外花費太多,內帑也不富裕。」
群臣鬱悶至極,幾乎要……
(╯‵□′)╯︵┻━┻
這大過年的……真讓人鬧心。
於是乎,六部九卿再次聚到了楊府,讓他拿個主意。
卻不料,楊廷和認真表示:「開春本官就向皇帝遞交辭呈,致仕還鄉。」
這下,眾大佬麻了。
不是……馬上都要開團了,你要退出遊戲?
「楊首輔,皇上年輕氣盛,做事衝動,若不加以……輔佐,勢必會成為正德第二啊。」
「是啊,楊大學士,我等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皇帝年少,不可任其胡來啊。」
「楊大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我們豈可袖手旁觀?」
眾大佬是真的急了,他們沒想到楊廷和會在這關口下野。
主心骨若是沒了,戰鬥力必然直線下滑!
楊廷和嘆道:「諸位,非是本官怯懦,這幾年本官行事諸位都看在眼裡,可是那種遇事退縮之人?」
眾人一滯,啞口無言。
確實,這幾年楊廷和遇事都是沖在最前面,從不和稀泥,說拼命三郎也不誇張。
可正因如此,他們才更捨不得楊廷和下野。
這麼個能扛事的主心骨,換誰也不想失去。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比如……幾個內閣大學士。
前面少了個人,他們都能往上提一提,只是這種心思怎能表現出來呢?
所有人都在勸楊廷和。
然,楊廷和卻是鐵了心,他嘆息道:「諸位,楊某真是干不動了,這些年下來,身體透支的厲害,臨了臨了……想過幾天悠閒生活。」
「楊大學士的付出,我等都看在眼裡,只是……眼下皇上這個階段,正是好大喜功之時,還請楊大人勿要愛惜自己。」
「楊大人,本官說句難聽話,你好歹也撐過這段時間再說啊。」
「……」楊廷和無語又無奈,正色道:「我多留一日,少留一日影響不到大局,我多留一日,皇上推遲一日,事實上……還是一樣,因為皇上不會在我在朝的時候,發起『進攻』。」
「這……」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楊廷和輕笑道:「其實諸位也不必過分擔憂,當初先帝溘然長逝,朝局不也一樣沒出大亂子,如今走了我一個楊廷和,又有何打緊?
相處這麼久,諸位當也明白,皇上和先帝總歸是不一樣的,他不是那種憑喜惡行事的人!」
頓了頓,「我亦相信,走了我一個楊廷和,還會有下一個楊廷和,難道諸位就沒有信心?」
諸多大佬面色訕訕,沉默下來。
……
楊廷和去意已決,挽留無用的情況下,眾大佬搶先發難。
剛吃過元宵,他們便聯名上疏彈劾張璁。
這是唯一一個身居高位要職,卻跟他們不是一條心的人,必須得攆走。
朱厚熜自然不肯,但群臣卻以楊廷和的去留為要挾——
張璁不走,楊廷和也不能走,不然就是你這個皇帝容不下人才,強逼著人走的!
朱厚熜惱火又無奈,只好如法炮製,讓張璁再次出閣,然,同樣的招式再耍第二遍,自然沒了成效。
六部九卿統一口徑:「讓張璁捲鋪蓋走人!」
這下,朱厚熜真惱了,堅決不肯。
見此情況,六部九卿強硬表示:既如此,楊廷和辭官之日,就是臣等還鄉之時!
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朱厚熜憤怒非常,然,他暫時還真沒有反制的手段,暗暗發誓——
不用你們威脅,他日朕非要把你們這些人全換了!
發狠歸發狠,不過現階段的朱厚熜,還真承受不住六部九卿集體請辭的後果。
誠然,臣子請辭皇帝可以不批,可這些老狐狸太有辦法讓他難受了。
在沒有培養出可替代的人選之前,他不能衝動……
不得已,他只能退一步,讓張璁去南直隸任職,並嚴肅表示:這是朕的底線。
群臣雖沒達到預期,卻也沒有再進一步逼迫,畢竟,戰略目的已經達到,張璁一走,皇帝勢必很難再組織有效『進攻』!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他們如此分析十分正確。
然,他們終是忽略了一點!
皇帝滿打滿算也才十七歲,再聰明睿智的少年人,都有衝動的時候,何況,皇帝都隱忍數年,並做了自認為很足的準備……
這種時候你讓他放棄?
笑話!
無論成功概率大小,他都會強拼一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