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下,父子二人聊著往昔種種。
正值秋高氣爽,說說話,喝喝茶,舒緩愜意,低落的心情也都淡化許多。
李宏心緒平穩下來,輕聲說道:「平心靜氣想想,以我這歲數……沒什麼不知足的,乾爹你也別太難過,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非人力能及。」
李青心中苦澀,面上卻故作輕鬆的笑笑,道:「心態放平,相信乾爹,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我能操什麼心啊?」李宏苦笑搖頭,「都退休了,咱們家的產業我也幫不上忙,兒孫也都還算爭氣……嗯,這麼一想,好似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唉,主要還是婉清。」
李宏幽幽嘆息:「別看她強勢又聰明,其實啊,她挺脆弱的,我主要就是不放心她。到了那天,乾爹你可得看著點。」
李青默默點頭:「好。」
李宏一下輕鬆起來,主動岔開話題,「不說這個了,說的都挺堵得慌的,聊些開心的事兒。」
「嗯……,乾爹講個故事聽聽唄。」
「這個我倒是擅長,想聽什麼?」李青輕聲問。
「三國、水滸,這些我都翻遍了,有沒有新鮮的啊?」
李青想了想,道:「那就西遊吧?」
四大名著中,《三國演義》、《水滸傳》這些都是洪武年間,甚至更早些的作品,經過這麼長時間發酵,加上茶館說書的傳播,早已耳熟能詳。
《紅樓夢》雖也是名著,卻顯然不適合李宏,《西遊記》倒是不錯的選擇。
「西遊記?」李宏好奇道,「是唐代高僧玄奘西行的故事?」
時下,《西遊記》並未成書,不過,嚴格說來,西遊記中的故事並非原創,裡面涉及到的人物都是很早很早就有的,甚至……唐僧帶著猴哥、八戒、沙僧一起西行的故事,這時候都成型了,只是與《西遊記》這本書有出入。
李青覺得《西遊記》的作者,估摸著也是基於流傳的神話故事,加以二次創作。
講這個,李宏能聽得懂,李青也沒有侵犯版權的心理負擔。
李青頷首笑道:「這個故事挺長,我們從頭開始講……」
「乾爹慢慢講,我慢慢聽。」李宏笑著說,如兒時那般,一手托著下巴,作聆聽狀。
「嗯。」李青清了清嗓子,學著茶館說書人的腔調,「話說盤古開天……」
李青看過原著,不止一遍,奈何這麼多年過去,具體情節早就記不全了,好在還有電視劇做補充,加上李青自己的二次創作,講起來,倒也生動精彩……
時光仿佛倒流到了李宏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青年舌燦蓮花,孩童如痴如醉。
只是……青年還是青年,孩童卻已遲暮,沒了稚嫩,有了滄桑……
臨近傍晚。
李雪兒提著食盒過來,正巧聽到猴哥大鬧地府,揍閻王,撕生死簿,閻王上報天庭……
她便也賴著不走了,迫切想聽接下來的故事。
「後來呢……」
李青瞥了她一眼,道:「去沏壺茶來。」
「你們先吃,等我一起。」李雪兒丟下一句,匆匆去了。
李宏失笑道:「就等等她吧。」
李青『嗯』了聲,打開食盒,取出飯菜、點心,道:「離夜寢還早,多吃些亦無妨。」
說著,給他倒了杯酒,「中午你都喝好幾杯了,這杯給你解解饞,多的就別想了。」
「……好吧。」李宏無奈點頭,道,「這年紀大了,覺也少了,乾爹你多講講接下來的故事。」
「沒問題。」李青拎起酒壺,『噸噸噸……』一口氣給喝光了,
惹得李宏一陣無語……
飯後,李青繼續說書,又多了一個聽眾。
猴哥大鬧一通之後返回人間,天兵天將攻打花果山,久攻無果,太白金星建議招安……
父女倆聽得入迷,一動不動……
直到猴哥接受招安,去御馬監做弼馬溫,李雪兒才開口為猴哥鳴不平:
「不是,這也太侮辱人了吧?」
「是挺那啥的。」李宏頷首道,「且不說官職大小,封弼馬溫……確實欠妥當。」
李青點點頭:「確實。」
當初看電視劇,看到妖怪稱猴哥弼馬溫,猴哥氣得跳腳,他只當是弼馬溫這個官職太小,來了大明之後,他才知道『弼馬溫』的涵義。
弼:輔佐,輔助之意,諧音:避。
溫同瘟。
弼馬溫說好聽點是養馬的,其實就是個獸醫。有偏方稱:將猴子的尿與草料混合,可以避免馬染上瘟疫。
對了,還得是母猴子的尿才行。
如此奇恥大辱,難怪猴哥大鬧天宮……
「後來呢?」李雪兒問。
「後來啊……」李青笑道:「他不幹了,大鬧天宮……」
哪吒三太子,托塔李天王,二郎真君……一個個被編進神話中的人物在李青的描述下活靈活現,與猴哥大戰在一起,攪得天宮雞犬不寧……
為猴哥不平的父女倆聽得念頭通達。
鬧天宮的戲碼講完,天徹底黑了下來。
李青起身道:「今日就到這兒吧,說這么半天,你們沒聽累,我都說累了,早點休息,想聽明兒再講。」
頓了頓,「宏兒你來一下,我給你梳理一下脈絡,咱們積極調養,積極面對。」
「嗯,好。」李宏點頭道,「雪兒,你先回去吧。」
李雪兒一副意猶未盡模樣,嘻嘻笑道:「這裡又不是沒廂房住,又是大晚上的,我住一晚沒關係吧?這麼精彩的故事,我可不想錯過。」
「你這丫頭……」李宏瞪眼,「你不是跟你哥對賭來著嗎,整日遊手好閒怎麼行?那蒸汽機於國於民助益甚大,正事要緊!」
「爹,其實具體研發製造都是工匠在搞,許多地方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倒也不用整日瞧著。」李雪兒嘴甜,「女兒這不是想抽空多陪陪您嘛。」
「我有什麼好陪的……」李宏悶悶道,「且活呢。」
李雪兒無奈看向李青。
「她說的也對,蒸汽機那般複雜,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李青朝李雪兒道,「住下也是有條件的,明兒個早起去買早餐。」
李雪兒無語:「外面的哪有家裡的好啊?」
「你爹喜歡吃外面的。」李青說。
「嗯,咋啦?」李宏瞥了閨女一眼,「你有意見?」
「……沒,女兒遵命。」李雪兒一揖,喜滋滋去了。
「這小丫頭……跟她哥都學得懶散起來了,變得貪圖享受……」李宏連連嘆氣。
李青輕笑道:「勞逸結合嘛,她也是想多陪陪你,儘儘孝心,何須事事上綱上線?」
頓了下,「走走走,先給你梳理一下脈絡,待會兒咱們繼續,只給你一人講。」
「哎,那成。」
皎潔月光穿窗而過,均勻的灑在木質地板上,更添恬靜氛圍。
夜風習習,充滿秋涼爽快,月光照亮床前,父子一個講故事,一個聽故事,溫馨而暖心,重塑當年美好……
子時,李宏睡下,打著鼻鼾。
李青深邃滄桑的眸子愈發慈祥,慈祥中又透著悲涼。
時間過得慢嗎?
並不是!
它如梭如箭,總在不經意間溜走,一晃一個多甲子就這麼過去了,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如今鬚髮皆白,那張粉嫩嬰兒臉,亦被歲月銘刻道道溝壑,道道深刻。
再沒有當初的朝氣蓬勃……
月光更朦朧了,秋風也更涼了。
李青輕輕關上窗子,來到柿子樹下,柿樹碩果纍纍,不堪重負枝丫彎了腰,觸手可及……
馬上又可以做柿餅子了。
月亮很亮,柿子顆顆飽滿,有那急躁的已經泛紅了。
這麼多年下來,他有了長足的進步,堆得雪人更像了,也能煮好飯了,學會了在最合適的時候摘下柿子拿蘋果催熟,還會做柿餅……
可是,他卻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因為時光總是出老千,贏走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他快輸不起了。
可悲哀的是,他卻沒辦法掀桌子。
這場賭局是強制性的,是必輸的……
「你,還好嗎?」
遠遠的、弱弱的聲音響起。
李青幽邃的眼眸微動,恢復了幾分生氣,道:「怎麼還沒睡?」
「睡了會兒,醒了,便睡不著了。」李雪兒道,說著,緩步走向前,在李青對面坐下,「剛想什麼呢?」
李青沒說話。
「是想故人了吧?」李雪兒道。
又是一陣沉默,李青苦笑點頭:「哪能不想啊。」
「要……要喝酒嗎?」
「喝酒解不了相思。」李青緩緩道,「它麻痹不了我。」
「那你……還挺厲害的哈。」李雪兒說了句很沒水平的話,奈何,後悔晚矣。
「是啊,挺厲害的。」李青吸了口氣,笑笑道,「早點去休息吧,早飯買茶葉蛋,肉粥,炸秦檜……對了,還有鹹鴨蛋,你爹喜歡把拿筷子把蛋清、蛋黃一點點挖出來,跟肉粥攪在一起吃。」
「雪兒記住了。」李雪兒點點頭,輕聲勸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新人也會變舊人的,人嘛……還是要珍惜當下。」
「當然要珍惜,我很珍惜呢。」李青說。
「那你……看我有啥變化?」
「你?」
李青著重打量了她一眼,微微失驚,「你……怎麼都有白髮了?」
很少,只零星一點,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來,
不過,此刻迎著月光極為明顯。
「我都快知命之年了。」李雪兒白眼道,「不止我,我大哥也有,比我還多些,我想說的是……」
「來不及傷感了,我們兄妹也快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