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情緒起伏劇烈。
有興奮,有惶恐,有壓抑已久的憋悶得到宣洩的酣暢淋漓……
好半晌,他才緩緩冷靜下來,智商再次占領高低,遲疑道:「朝廷畢竟有百萬雄獅……如此這般,是否過於冒險了呢?」
「不然!」李士實搖頭道,「先帝就正德一個獨子,正德又沒有兒子,在沒有國本的情況下,更容易亂中取利。於京中百官,乃至天下諸多官員、武將、甚至大頭兵而言,誰當皇帝不都一樣?」
李士實呵呵道:「大明還是大明,只是換一個朱家人來當皇帝罷了,又有何打緊?再說,正德本就不受待見,王爺又何須擔心?」
頓了頓,「大明有百萬雄獅不假,可為何就不能為王爺所用呢?」
他再次拿朱棣舉例,「當初燕王起兵時才多少人,結果呢?越打越多,朝廷一次性五十萬兵馬齊出,可奈何了燕王?
此外,王爺你還有燕王不具備的優勢!」
「哦?」朱宸濠心中一喜,忙問道,「什麼優勢?」
「建文削藩,皇帝可沒削藩,朝廷壓根兒就沒有準備,我們可以打個時間差。」李士實自得一笑:「待朝廷反應過來,我們再不濟也能占據金陵,屆時來個太祖陵前黃袍加身……江南的士紳定會爭先湧來投靠王爺,江南之富庶,王爺當也明白。呵呵……到時候,便是占著南直隸不打,朝廷也會自亂陣腳。」
「說的好!」朱宸濠信心又回來了,哼道,「來人……」
「王爺您是要……?」
朱宸濠道:「常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讓劉道長卜算一下,擇一黃道吉日。」
「……我的王爺啊,這都啥時候了,時間不等人啊。」李士實也是服氣,勸道,「再者說了,咱們這是造反,造反,不是兒女成親,就別在意這個了。」
「可……」朱宸濠悻悻道,「本王想著……在紫微星最暗淡的時刻起事,不是更好嗎?」
李士實扶額:「我的王爺啊,在那句劉老道口中,紫微星就沒亮過。」
「呃…,好像也是。」朱宸濠乾笑點頭。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這一天的到來,可真事到臨頭,他反而六神無主,完全拿不定主意。
「李兄,本王接下來該如何做?」
李士實沉吟了下,道:「先把人聚齊,約定一個時間,接著,找個由頭宴請南..昌諸多官員,酒席宴間宣讀太后懿旨,打著正德非先帝親子的旗號,以遵太后旨意護駕三宮,恢復正統為由起事……」
到底是科舉正統出身,又做了這麼多年官,李士實安排的確實堪稱經典。
單就這方面來說,不弱當初朱棣的《奉天靖難》口號多少。
甚至比朱棣玩的還髒,畢竟,朱棣的奉天靖難還是有出處的,確出自《皇明祖訓》,而寧王這旗號則全憑一張嘴。
不過,這並不需要求證,且也沒辦法求證,難道還能把太后拉過來當面問問不成?
要的不過是個師出有名罷了。
「好!」朱宸濠一咬牙,「就這麼辦!」
…
二進院兒,廂房。
張永無聲自語:「來之前咱家見了王守仁,他那邊也算做足了準備,皇上也不日就要再御駕親征……嗯…,寧王造反萬沒可能成功,咱家該想想自保的事兒了。」
來之前,張永提前見了王守仁,並說了皇帝的計劃,且他也得到皇帝的指示——生死關頭,任何事都可以妥協。
不過,張永還是有些慌,他怕寧王拿他祭刀!
唉,但願咱家的命沒那麼苦吧……張永暗暗為自己祈禱,同時,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李青來。
若那廝在,自己肯定死不了。
轉念一想,人家才不會管自己一個太監死活呢。
張永憂心忡忡,有對生死的忐忑,也有對皇帝的擔憂。
他不夠聰明,可到底是看著皇帝一路成長起來的,他知道皇帝根本不是肆意妄為的小孩子,那些流於表面的頑劣不羈,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不可否認,有逆反發泄的心理,可更多是為以此達到自己目的。
可這次……
張永不明白皇帝為何還要御駕親征,理性分析,寧王不可能成事,哪怕皇帝來的再及時,大概率也是趕不上的,還會平白把君臣關係鬧得更僵……
皇帝為了什麼?
張永想不明白,為此擔心。
他沒什麼野心,如今也坐上了夢寐以求的位子,於公於私他都想皇帝能和群臣關係好些,這樣大家都輕鬆。
「莫不是……皇上故意氣百官?」張永想來想去,覺得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至於圖什麼,他就真的想不明白了。
「皇上啊皇上,你該不是真為了下江南遊玩吧?」
「唉……帝心難測啊!」
~
京師。
御書房。
朱厚照看了《馬屁書信》,也看了《簡繁字典》,字典他整個看了一遍,看了許久,也想了許多。
末了,啞然失笑,自語道:「既然是他的主張,不妨依他,反正……」
朱厚照壞笑道:「最終也是他來收拾……」
話到一半,他笑容又斂去,呢喃道:「我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忍了?唉……」
又翻閱了遍《簡繁字典》,朱厚照將其鎖進了抽屜,吸了口氣,揚聲道:「傳游擊將軍江彬進宮見駕。」
…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江彬隨太監進來,納頭便拜。
「平身。」朱厚照微點下巴,抬手輕輕擺了擺,太監躬身一禮,又退了出去。
朱厚照緩緩道:「交代你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回皇上,一切就緒……」江彬遲疑了下,道,「皇上,僅有數千人啊!」
「足夠了。」朱厚照微笑道,「我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去看出好戲罷了。」
「可是……」
「嗯?」
江彬一凜,忙低下頭:「敢問皇上,什麼時候啟程?」
朱厚照想了想,道:「明日子時。」
「……是。」江彬不敢忤逆,只是小聲提醒道,「皇上,出京城時瞞不了人啊!」
「瞞不了就不瞞,朕巡視江山又不是見不得人。」朱厚照哼哼道,「朕並非是怕了那幫子人,只是不想扯皮罷了。」
頓了頓,「上一個隨駕的張永如今已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雖說你起點低,但做個指揮使還是可以的。」
江彬瞬間喜形於色,心中那最後一絲猶豫和掙扎也消失不見,恭聲道:
「臣這就回去安排,皇上放心,這些人都是從大同來的,是臣以前的下屬,絕對信得過!」
朱厚照微微頷首:「嗯,去忙吧。」
「臣遵旨。」
~
蘇.州,一酒肆店門前。
李青笑道:「這家烤鴨不錯,我們進去嘗嘗。」
李宏、朱婉清、李浩不知這酒肆來歷,李雪兒卻是知道,聞言笑嘻嘻道:「他未必在這兒呢。」
「我們只是遊玩,他在與不在又有何打緊?」李青笑笑,當先一步邁了進去。
三人望向李雪兒,李雪兒低低解釋幾句,他們這才恍然,懷著探究的心情進了酒肆。
酒肆基本還是原來的樣子,少了個老闆看店,多了兩個小夥計,李青回想了下當初與朱見深點過的菜品,依樣又點了一遍……
夥計熱情招待,勤快地抹了下桌子,邀幾人落座。
李青卻道:「我們坐這張。」
「?」夥計嘴角抽了抽,「好的客官。」
落座後,李浩打趣:「青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容易挨揍?」
李青笑了笑,道:「我只是不喜歡老是換位子。」
李浩一下子恍然,好奇問:「上次是跟誰?」
「你舅舅。」
「我舅……」李浩呆了下才憶起自己老舅是誰,「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挺久了,那時候你老表剛剛上位。」李青抬手指了指前方,道,「那時候伯虎還是小伙子呢,就在那兒舉辦的成親儀式。」
「那時候他頭髮白沒白?」李浩好奇問。
「一頭濃密黑髮……」
恍惚間,李青好似又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丰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牽著他那蒙著大紅蓋頭的新婚妻子,面孔潮紅地向賓客敬酒……
半晌,李青吁了口氣,沒好氣道,「他又不是天生白頭,只是……過於流年不利導致的。」
「這樣啊……」李浩訕笑笑,忙轉移話題道:「不若這次我們就沿著之前你和老舅的足跡,再走一遍可好?」
朱婉清頷首:「我也有這個意思。」
「你呢?」李青看向乾兒子。
李宏看了眼媳婦兒,兩手一攤,「我的意見重要嗎?」
「嗯?」朱婉清不喜,「你這麼說,顯得我很強勢啊……」
「沒有,沒有的事……好吧,我本來也是這個意思。」李宏清了清嗓子,再次肯定,「對,就是這樣……都是玩兒,怎麼玩兒都可以,嘿嘿……。」
李青好笑點頭。
夥計送上酒菜,朱婉清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在侯府後院,也不是在小院兒,不該與夫君拌嘴,於是忙轉移話題:
「李叔,這會兒《簡繁字典》他應該收到了,你說他會同意嗎?」
李青微微搖頭:「坦白說,我也沒有多大把握,你看到的問題,他多半也能看到,估計要扯皮,少不得我還要再去一趟京師……」
接著,又是一笑,「不說這個了,這次以玩兒為主,便是要去京師也是回金陵之後的事。」
李青有信心說服朱厚照。
他心情頗為輕快,小東西有了兒子,總不會再肆意妄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