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捧殺

  有序的朝堂立時大亂。

  站殿將軍領著屬下進來,見此情況也不禁頭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可憐見,他就一保安啊!

  「劉公公,這……」

  「拿了!」劉瑾斷然道。

  「劉瑾你敢!」

  「閹狗好膽!」

  群情激憤之下,已經有人露胳膊挽袖子了。

  別說,劉瑾還真有些發怵,不過,他並未退縮,色厲內荏道:「楊廷和,你到底鬧哪樣?」

  鬧哪樣?老子想弄死你……楊廷和怒火中燒,卻沒有失去理智,他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朝站殿將軍道:「拿了楊慎!」

  人老子都發話了,站殿將軍不再遲疑,一揮手:「拿了。」

  「廷杖!」劉瑾補充。

  「……是。」站殿將軍不敢得罪司禮監一把手,不過,內閣首輔家的公子,他可不敢下死手,想著走個過場算了……

  在楊廷和的彈壓下,嘈雜的朝堂很快平靜下來。

  見狀,劉瑾的膽氣兒又回來了,哼道:

  「咱家再問一次,這銀子撥是不撥?」

  戶部尚書反唇相譏,「內帑又不是拿不出來,劉公公身為內相,有權調度內帑金銀。」

  劉瑾不屑一笑:「皇上讓咱家調戶部的,咱家就調戶部的,有問題去找皇上說理去。」

  吏部尚書冷然道:「怕是劉公公這些年貪污的錢,都足以夠皇上大賞三軍了吧!?」

  「少血口噴人,咱家一向奉公廉潔!」劉瑾一下急了,罵道,「說咱家貪污是吧,成,先讓咱家看看你干不乾淨,來人……」

  「好了!!」楊廷和倏地大喝,淡淡道:「劉公公,適可而止吧!」

  真若上綱上線,朝廷立時就要大亂,單是冰敬、炭敬這兩項,就足以來個全鍋端,朝政還顧不顧了?

  劉瑾也發虛,便借坡下驢,撂下一句:「戶部速速撥銀!」便轉身去了。

  人一走,剛平靜下來的朝堂,立時又是嘈雜一片。

  「朝堂之上,不見皇帝,宦官當權,何其不幸!?」

  「皇上無形,國事貽誤,為人臣者,豈可坐視不理?」

  「國家大事在君,在臣,何時輪到閹宦當政?」

  …

  一時間群情洶湧,但凡此時有人喊句口號,眾人立即便能殺進司禮監。

  不過,楊廷和並不願出現這種情況。

  皇帝不在,這樣做只會讓局勢更糟,且他也隱隱覺得,今時如此,是皇帝有意為之。

  亦或許,皇帝本就要拿了劉瑾。

  意識到這點的楊廷和更不急了,他自然痛恨劉瑾,可他更痛恨的是太監這個團體,殺一個劉瑾,還會有其他太監取而代之,是為治標不治本,遠不如重創太監這個群體來的輕鬆有效。

  楊廷和心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不若……捧殺!

  念及於此,楊廷和很快有了主意。

  「諸位冷靜,一切以大局為重……」

  …

  老子謀劃,兒子挨打。

  楊慎挨了一頓不痛不癢的廷杖,被請去了單人單間的大牢……

  ~

  數日後,五百萬兩白銀出了國庫,被押往大同……

  與此同時,京師也傳起了謠言……

  諸如:『立皇帝』、『劉瑾新政』云云。

  太監本就受人鄙視,百姓對太監的觀感更是差到極點,只略一造勢,劉瑾便被口誅筆伐。

  劉瑾驚怒交加,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

  無他,百姓更願意相信朝廷命官,而不是一個連男人都不是的閹人。

  基於此,劉瑾只得出動廠衛堵人口舌。

  堵確實堵住了,不過,這股火併未被滅掉,反而因得不到宣洩燃得更旺……

  當然,楊廷和並非信口雌黃,劉瑾屬實過於逾矩了,立皇帝確實誇張了,可也不是純屬污衊;

  劉瑾新政也不是胡說,這確是劉瑾提出來的,而非出自皇帝!

  當然了,平心而論,所謂劉瑾新政也有諸多可取之處。

  說到底,劉瑾這個人壞是壞,可不是單純的壞,他是有進取心的,準確說是野心。

  不過,他這野心也是因為朱厚照,那句「你看著點」有著無窮力量。

  劉瑾還真拿雞毛當令箭了。

  奈何,他根本不懂廟堂之上的權謀相鬥,更不知帝心難測,只一心想著做大做強,殊不知,已然到了末路。

  …

  大同。

  朱厚照看了楊廷和的密信,嘴角揚了揚,輕聲說:「計劃得變一變,戰爭如洪水猛獸,之前定下的策略確實欠思量……」

  見李青進來,他很自然的收起信件,笑道:「京師來信了,戶部一文不少,款項已經在路上了。」

  「嗯。」李青點點頭,問道:「京師那邊可有大事發生?」

  「眼下的大明,能有什麼大事?」朱厚照笑著說道,「頂多就是些旱澇之災而已,真有大事,楊廷和也不敢隱瞞不是?」

  李青嘆道:「還是早日回京的好,大明無國本,皇帝久離中樞總是不好的。」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不能放鬆放鬆了?」朱厚照悶悶道,「再說,帝王巡視疆土,又有何不妥?

  真若閉門不出,反而不是好事,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信息閉塞的情況下,真就是人家說啥,我信啥了。」

  頓了頓,「凡事都有兩面性,眼下無國本,又沒有皇弟,反而更有利於政權穩固,真若讓藩王監國,於我而言才不是好事呢。」

  李青揶揄道:「你這腦子若都用在朝政上,大明會更好一些。」

  朱厚照黑著臉說:「我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求你把我當個人來對待,也求你當個人吧。」

  「你怎有臉說這話?」李青不爽。

  朱厚照呵呵:「你能做到真正無情,絕對理性?」

  真是慣壞了你……李青瞪眼。

  想當初,皇帝可都是稱呼他先生的,直到朱見深開始,才一口一個李青,

  不過,對朱見深,李青還是比較寬容的。

  一是因為朱見深足夠優秀,二是……他確實有不地道的地方,比如:棒打鴛鴦!

  萬貞兒在浣衣局一呆就是數年,蹉跎了光陰,浪費了年華。

  李青自知理虧,對朱見深的無禮也沒有強烈不適。

  不過,對小東西他很夠意思了,也夠遷就了,對這廝的無禮,他還是挺不爽的。

  「就這一次,別覺得我真會一直遷就你。」李青淡淡說。

  朱厚照嘿嘿點頭,問:「那此次回去之後,你是否在京師久住?」

  「我……」

  李青一時啞口。

  理論上,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住京師,順便把兩口子接過去。只是,他們的根兒在金陵,有兒子,有女兒,有孫子,有孫女,還有重孫……

  已是遲暮之年,奔波不說,讓他們離開那麼多小輩,與自己生活在一起……真的好嗎?

  「好啦,逗你呢。」朱厚照輕笑道,「你也看到了,此戰之後韃子不可能再進犯大明了,我便是再好戰,也沒辦法御駕親征了,你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你苛以待人,我卻不能跟你學著,知道你苦,去歇著吧。」朱厚照輕聲說,「有需要,我會給你寫信的,你啥時候想我了也可以去京師看看。」

  李青有些小感動,道:「我在京師住段時間好了。」

  「用不著你。」朱厚照傲然道,「我已不再是莽撞少年了,這些年,除了御駕親征這次,可曾任性胡來過?」

  李青沉吟少頃,道:「宗祿永額不可操之過急,此次之後君臣關係勢必更僵,先緩和一下,待朝堂平靜下來,再徐徐圖之……」

  「這樣吧,屆時你給我寫封信,我們一起面對。」李青說。

  「哦?」朱厚照玩味道,「就是不知這信當寄給誰呢?」

  李青:「……」

  哪怕暴露無疑,李青仍不願親口承認,一旦承認,朱厚照必定順杆往上爬,指不定給他找多少難題呢。

  「朝中事,天下事,天下事,天下知,我雖在野,也是能得悉一些朝中大事的,寫不寫信都可。」李青說。

  「你嘴是真硬啊!」朱厚照無奈嘆了口氣,倏地看向外面,驚詫道:「楊廷和?」

  李青扭頭去瞧,什麼也沒瞧見。

  「讓朕瞧瞧你的真面目……」

  「嘭!」

  朱厚照眼瞅著都碰到李青臉了,倏地一股不可抗力襲來,只見一隻大腳丫子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印在他的胸膛……

  「嘩啦……」

  朱厚照落在書案上,一個打滾又撞飛了椅子,胸口倒是不疼,可摔的很疼……

  「弒君啦……!」

  朱厚照破防大吼。

  「快別喊!」李青一凜,忙捂他嘴,可已經晚了。

  護衛頃刻間衝進來,見這情況立即抽刀,殺氣騰騰……

  李青忙放開朱厚照,心虛地把雙手背在後面,乾巴巴道:「呃呵呵……那個,我跟皇上鬧著玩兒呢,誤會,都是誤會,是不是啊……皇上?」

  沒辦法,他總不能跟對君忠心耿耿的自己人動手吧?

  朱厚照還是頭一次見李青這副表情,滑稽中帶著心虛,心虛中帶著無助,真的……很搞笑。

  「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樂不可支,捧腹大笑,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笑蒙了護衛,笑怒了李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