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冒昧

  名喚黃錦的小胖子忙快步上前,攙扶起少年,一邊為他整理因長時間打坐而褶皺的衣衫,一邊關心問詢:

  「少爺,你還好吧?可有哪裡不適?」

  「無妨。」少年風輕雲淡的說,只不過,抽搐的嘴角、不受控制的皺眉,暴露了此刻的他並不好受。

  腿麻了。

  不是一般的麻。

  整個人都偎在黃錦懷裡,與其說是攙扶,倒更像是癱在黃錦身上,不過……少年的嘴依舊很硬。

  「今日又有所精進,估摸著再有數日便可善始善終了。」少年似是自語,又似在跟眾人解釋,以此挽尊。

  「那是,那是,」黃錦似是早已習慣了他的傲嬌,附和道,「少爺天資聰穎,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打坐自不在話下。」

  玉虛神色古怪,李青忍俊不禁,唐伯虎更是不加掩飾的笑出聲來。

  少年粉面通紅。

  小胖子黃錦極是護主,立即惡狠狠瞪向唐伯虎,只是他這憨胖模樣實在沒什麼殺傷力,反而更增笑點。

  連李雪兒都不禁失笑連連。

  「無禮!」黃錦把他的小眼睛瞪到最大。

  玉虛輕笑著打圓場,道:「小公子至誠至孝,然,正如貧道師兄所言,僅靠祈福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令尊既是抱恙,當以藥石來醫,小公子不若請令尊來,貧道師兄醫術精湛,興許可醫治令尊。」

  這可是大主顧,一出手就是五千兩銀票,玉虛可不敢怠慢,武當山這麼多張嘴吃飯,他這個掌門豈能不上心。

  李青含笑點頭,表示可以幫忙。

  黃錦道:「我家老爺不能出遠門。」

  「不能出遠門?」李青愣了下,隨即恍然,心說:看來是病入膏肓了,也是,不到這一步,誰又會把希望寄託於虛無縹緲的神靈。

  李青對自己的醫術還是有清晰認知的,能醫病,卻不能醫命,嘆道:「貧道並非神醫,怕是愛莫能助了。」

  少年詫異的看著李青,問:「你是掌門道長的師兄?」

  「我只是輩分高,僅此而已,遠不如掌門。」李青解釋。

  少年看向玉虛。

  玉虛自不會戳破大師兄,輕笑點頭。

  見狀,少年不禁氣餒,他還道這人比武當掌門更厲害,道行更高呢。

  少年失落的嘆了口氣,朝玉虛頷首示意,道:「黃錦,扶我出去。」

  「哎,少爺您慢點。」黃錦小心扶著他,卻還是低估了自家主子的腿麻程度,剛行了兩步,差點摔了,

  「少爺,冒昧了。」

  黃錦直接把他打橫抱起,邁開短腿往外走,少年臉更紅,自覺丟臉丟到家的他,索性把臉埋進黃錦那厚實的胸膛。

  「這小傢伙兒真有意思……」唐伯虎樂不可支。

  李雪兒瞪了他一眼,輕哼道:「真武大帝在上,張仙人面前,你嚴肅點。」

  「啊,哦。」唐伯虎忙斂去笑意,朝玉虛作揖道,「道長,我想求兩個平安符,您能不能親自開光?」

  「當然可以,請隨貧道來。」玉虛笑了笑,道,「大師兄,師弟先失陪了。」

  「嗯,去忙吧,我在這兒打坐一會兒。」李青走到師父法身前,盤膝而坐,凝神,放空……

  李雪兒在他一旁打坐,可沒一會兒就失去了耐心,盯著真武大帝法身發呆。

  「真武大帝真是按著太宗的模樣塑造的嗎?」

  「只是部分形似,老四不長這樣。」李青回了句,「不過的確是以他為模板來著。」

  「是因為……政治需要?」

  「可以這樣說,畢竟……靖難之役無法被掩蓋,加以渲染很有必要。」李青睜開眼,看向上方的老四……真武大帝,突然有種迫切想試試自己這百餘年真氣威力的衝動。

  這凝聚百餘年真氣的一拳,能不能把這個大塊頭轟碎呢?

  李雪兒欲再細問,念及此地不是說話之所,只好壓下求知慾,如李青一般打坐……

  晚上,

  靜室。

  李雪兒孜孜不倦的問起當年之事,唐伯虎也興趣濃郁,想一睹當年。

  閒著也是閒著,李青便說起陳年舊事……

  三人盤著腿,一個講述,兩個聆聽,跟開臥談會似的。

  夜深,李雪兒去了內室休息,李青、唐伯虎打地鋪,重返武當山的第一晚就這麼度過……

  次日,清晨。

  吃了粥飯,李青帶李雪兒、唐伯虎去了藏經閣,這裡存放著的不僅有獨屬於武當道的經典,亦有丹藥、奇技、術數、符籙、醫術……等道家各種典籍。

  其實無論是武當,還是龍虎、全真,追根溯源都是一家。

  ——道家!

  道家涉獵極其龐雜,有黃老之學,玄學,神仙之學……統統涵蓋。

  其實,根本沒有道家和道教的區分,就如佛家和禪宗的一樣,後者是前者的延伸,亦或說是前者的一部分,人們不會把兩者區別開來,因為本就是一體。

  說到底,還是因為儒家成了主流,道家被當權者摒棄從而沒落之後,才又多了個『教』的稱謂。

  這時代就沒有道教是道教、道家是道家的說法,亦如沒人會把佛教和佛家進行區分,且道佛兩家都還有諸多共通之處,甚至連儒家都有類似道佛的思想。

  真要強行劃分,那些讀聖賢書的文人士子就是儒教了。

  人們自動默認為道教就是道家,佛教就是佛家,事實也是如此。

  只不過『佛』是出世,『道』雖有時入世,但大多時候也是出世狀態,故才有了『教』的說法。

  之所以沒有儒教的說法,一是因為儒始終處於入世狀態,二是數量上實在過於龐大,真要以教自居,為帝王所不容。

  李雪兒還好,因為李青的緣故,她對道家經典並不陌生。唐伯虎就不一樣了,他是根正苗紅的儒家一派,從小就苦讀儒家聖人經典,致力於考取功名,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儒家學說,猛地一下接觸道家經典,立時驚為天人。

  唐伯虎一邊翻閱經典,一邊驚嘆連連,「先生,我能常來這裡嗎?」

  「自然可以。」李青失笑打趣,「都這歲數了,還這般好學,咋,你要考研啊?」

  「什麼考研?」

  李青哈哈一笑,只是道:「喜歡的話,一直泡在這裡都無妨,回頭我跟玉虛言語一聲便是。」

  「嗯,多謝先生了。」唐伯虎樂呵呵點頭,手不釋卷。

  李雪兒來這兒可不是學道家經典來的,難得唐伯虎又被拴住了,她更不能浪費光陰了。

  「伯虎你好好讀書,我們就不打擾了。」說著,就拉上李青往外走,「帶我去山上逛逛。」

  「別拽別拽……」李青無奈把手上的經典放在書架上,好笑道,「武當山你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女兒家家多有不便嘛。」

  孜孜不倦的唐伯虎百忙之中插了句:「你不算女兒家家了。」

  李雪兒:(•́へ•́╬)「可我總是女子吧?」

  「山上的女居士多了,也不見人家……」迎上李雪兒欲捶他的眼神,唐伯虎悻悻咽下後半段話,

  忙清了清嗓子,挽救道:「先生,小姐,你們不用顧及我,快去吧。」

  算你識相……李雪兒收回目光,道:「本就是來放鬆的,走走走……」

  ~

  上山敬香的居士還沒來,武當眾弟子這個點也都在主道觀廣場做功課,偌大的武當山格外清淨。

  臨近初夏的清晨,還透著涼意,呼吸著清新涼爽的空氣,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李青……那個,我還是叫你名字吧,以免讓人看出端倪。」李雪兒心虛的咕噥,「誰讓你說我是你朋友來著,朋友之間不都是叫名字嗎?你又沒有表字……」

  「……行吧。」李青苦笑點頭,「明日起,我清晨就要給師弟們講經了,你自由發揮便是。」

  李雪兒促狹一笑,輕快的問:「有多自由?」

  「你想過過你大哥過過的生活都是可以的。」李青反問,「如此,可夠自由?」

  「……我才不呢。」李雪兒哼了哼,歡快的說:「住在山上真不錯,連空氣都是甜的呢。」

  這時,旁邊不遠處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李雪兒臉一紅,瞥眼瞧去,見是昨日那傲嬌小少年,嗤笑道:「小鬼,你腿不麻啦?」

  「你……!」小少年登時氣結,憤憤道,「你那般打坐,你也麻!」

  李雪兒笑嘻嘻道:「怎麼,你本事不濟,就把旁人也看得如你一般?」

  「你……放肆。」小少年臉都氣紅了。

  「我兒不可無禮。」中年婦人輕叱。

  婦人約莫四旬上下,跟李雪兒差不多的年紀,他保養的極好,面容白淨,端莊貴氣,雖遠不如李雪兒顯年輕,卻也稱得上風韻猶存。

  看得出來她平時極為強勢,少年雖憤懣,卻不敢犟嘴,恨恨瞪了眼李雪兒,低下頭去。

  「你可真行,跟個小孩都能吵起來!」李青好氣又好笑,朝那婦人一拱手,朗聲道,「我這朋友性格頑劣,冒昧了。」

  婦人輕笑道:「無妨,稚子之心,難能可貴。」

  這話水平極高,不僅彰顯了大度,又諷刺了李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