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兒子現在無事,你且去歇著吧。」朱佑樘輕笑道,「興許如您所說,歇一歇就好了呢?」
紀氏卻沒心情笑,認真道:「你永遠不會放心,讓他提前登基未嘗不好,正如……當初的你準備好了嗎?」
朱佑樘一時無言。
是啊,他做皇帝時準備好了嗎?
沒有!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被趕鴨子上架,可話說回來,他做得就真的很差嗎?
未必吧!
雖說比不上父皇,可國力依舊在穩步上升,當然,他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可基本盤就並未出現動盪。
或許,當初父皇也不放心就那麼讓自己上位。
奈何……
「娘,這會兒的情況,跟當初不一樣了啊!」朱佑樘道,「昔年父皇……說句大不敬的話,群臣並不是很喜歡,然,即便那般,群臣依舊反對,而厚照……也不討喜,怕是……」
「怕什麼?他們敢鬧,娘為你出頭!」紀氏滿臉冷煞,「我好歹也是個太后,還治不了他們了?」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那個不爭不搶的李姑娘,如今滿身炸刺。
朱佑樘苦笑。
可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就自己這狀態,硬撐的話能熬半年就謝天謝地了,甚至……可能也就兩三個月的事,若是卸了擔子,興許能熬過今年。
兒子叛逆不羈,做事衝動,可還是聽自己這個父皇的話的,利用這段時間言傳身教,總歸是好的。
「行,聽娘的,讓厚照進來吧。」
聞言, 紀氏放鬆下來,柔聲道:「不要怕,沒事兒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娘就指望著你活呢……」
「不怕不怕……」朱佑樘含笑回應。
母子倆也不知道誰哄誰……
好一會兒,紀氏起身,道:「我讓他過來,平常寵寵他也就算了,這個節骨眼兒他若敢退縮,娘可不饒他。」
「厚照還是能扛事的,兒子與他好好說說就是了。」
「他最好是。」紀氏哼了哼,「躺好別動。」
「哎,就不送您了。」朱佑樘輕笑點頭。
不多時,朱厚照進來。
「父皇……您還好嗎?」朱厚照眼眶噙淚,擔心,惶恐,自責,氣憤,委屈……
到底才是個虛歲十五的孩子,聰明是真,卻遠不夠成熟,自覺奇思妙想可解決難題,卻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我兒莫哭,父皇無事。」朱佑樘滿眼慈愛,嗓音溫和。
朱厚照更自責了,哭道:「兒臣老是把事情辦砸。」
「不怪你,跟你沒關係。」朱佑樘輕笑搖頭,抬手拍拍床榻,「坐過來。」
「嗯…,」朱厚照在床邊坐下,「父皇,你別擔心,我知道有個人一定可以治好你。」
「不說這個,先說說你的事。」朱佑樘沉吟道,「厚照,父皇的身體不足以支撐龐雜的公務了,你願意登基做皇帝嗎?」
「兒臣願意。」朱厚照想都沒想,只想著幫父親扛下擔子。
這話也就他了,換個太子都不敢這麼幹脆,怕是朱標都差點意思。
誠然,老朱對朱標的寵愛,比之朱佑樘對朱厚照不遑多讓,然,一個是隱藏心中,一個卻表露無遺。
同樣是愛,嚴父跟慈父有著本質區別。
「我兒有志氣,嗯……,好魄力!」朱佑樘贊道,臉上帶著驕傲,「比你父皇做太子時強多了。」
當初,他可是推三阻四。
朱厚照哭著笑了笑,道:「父皇,你一定會沒事的,有一個人肯定能治好你。」
見兒子痛快答應,朱佑樘心情舒緩,人也放鬆下來,笑問:「誰啊?」
「李長青。」
「有點耳熟……」朱佑樘低吟了下,猛地回想起來,「是那個跟你皇爺爺治病的李長青?」
「是他,他還給父皇你治過病呢。」朱厚照道,「去年春上,兒臣還在京師見過他呢。」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說,「那牙刷,就是他給設計的。」
朱佑樘緩緩點頭,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身體他知道,治好……基本無望。
不過能多活一段時間總是好的,畢竟……誰想死啊!
何況,兒子還小,這偌大江山不定能扛起來,自己能幫著多照看一天都是好的。
「你可知他現在何處?」
「兒臣……不知。」朱厚照輕輕搖頭,繼而道:「不過,有人知道。」
說著,他迅速起身往外跑,一邊道:「父皇你放心,兒臣這就去打聽,將那李長青給你弄來。」
「厚照……」朱佑樘張了張嘴,卻見兒子已跑了出去,不禁苦笑連連,「這性子……還是太急了啊!」
~
王宅。
王華長吁短嘆,滿面愁容。
「父親,皇上龍體真到了……」王守仁頓了下,道,「真有那麼嚴重嗎?」
「唉…,這才多久時間,就接連昏倒了兩次,怕是……唉……」王華滿臉憂愁,「太子聰穎果敢,然,終是太小了,性子急且不計後果,如此局面……非福是禍啊!」
王守仁沉吟道,「兒子跟太子接觸多,也最是了解太子,其實他並未如群臣傳言那般放浪無形,他,還是挺有想法的。」
「怕的就是這個。」王華嘆道,「他日子承父業,若能延續父之風格自然無恙,可太子明顯……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就拿眼下諸藩王進京局面來說,一旦龍體有個……閃失,就太子那脾氣,他干出什麼事都不稀奇。」王華苦澀道,「少年天子,藩王動盪,臣不歸心……怎能不令人心憂?」
聞言,王守仁猛然發覺,事情比自己想像的棘手。
「皇上龍體真到了那步田地?」
王華默然點頭:「我親眼所見,豈會有假?」
唉,可惜先生不在大明啊……王守仁內心焦急,且不說時間上來不來得及,他都不知道李青現在在哪兒。
海外那麼大,小國那麼多,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啊?
王守仁壓低聲音,問:「父親,皇上還能堅持多久?」
王華左右看看,這才低聲道,「這個誰敢打聽啊,為父亦不敢胡言。」
「跟兒子還忌諱什麼啊?」王守仁苦笑,「你說個數,我看能不能想辦法挽回。」
「估摸著……半年。」
「啊?」王守仁震驚,「這麼短?」
「若是皇上依舊保持高強度處理政務,只怕會更短。」王華緩聲說,接著,叮囑道,「眼下正是緊要關頭,政局動盪即將到來,你可得守著點規矩,萬不能出現差錯!」
王華嚴肅道:「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伴讀,接下來,怕是會有不少人拉攏你,亦或,拉踩你,政局變革不遠了,這關口……萬不能有錯。」
「父親放心,我明白這些。」王守仁輕輕點頭,「怕是父親也在拉攏、拉踩的範圍之內啊!」
「這個……為父自有辦法,你且管好你自己就成。」王華似是已經有了主意,起身道,「記著,無論是三學士,還是六尚書,誰都不能……」
「老爺老爺……」老管家的腳步由遠及近。
王華順勢收聲,眉頭不由皺起,對跑來的老管家道,「是不是有大人物來了?」
「是,是啊!」老管家咽了咽唾沫,道,「太子砸門沖了進來,奔著後院來了,客堂都不願去,小老兒不敢……」
「老王,王守仁,給我出來!」
「太子稍候,這就來!」王守仁高聲回了句,起身道,「父親,我先過去。」
「好,你先去吧。」王華心中更是沉重,太子一來,怕是兒子……包括自己,都要處於權力旋渦中心了。
~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王守仁一邊上前,一邊喊。
「免禮免禮,」朱厚照顧不得這些,忙問道,「那李長青人呢?」
「他,他……」
「別說你不知道!」朱厚照雙眼通紅,「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藏著掖著,你知道……」
他恨恨道:「今日酒宴你父親也在,你不知道事情嚴重性?」
「殿下,借一步說話。」
「咱家迴避就是了,你們聊。」張永忙道了句,退了出去。
王守仁這才道:「殿下,他不在京師。」
「在哪兒?」朱厚照道,「說個地兒,我即刻讓人去找。」
「我也不知道。」王守仁苦笑,「他不在大明,出了海,至於眼下在哪個小國……我真不知道啊!」
「出,出海?」朱厚照呆愣了下,徹底慌了,罵道:「他出海做甚,給蠻夷醫病?娘的,這個混帳……」
「殿下你先冷靜。」王守仁見他俊臉扭曲,滿心悲憤,真怕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道,「我與他相交已久,也知道他的親人朋友,可幫著去打聽。」
「不用,告訴本太子他家在哪兒?」
「殿下!」王守仁正色道,「如若朝廷派人,定然會嚇著人家,怕是人真回來也要隱瞞不報了。」
李青跟永青侯府的事,萬不能爆出來,不然,李青會非常被動,這點,王守仁深知,自不會說出詳情。
「還是微臣去走一遭的好,」王守仁道:「殿下,你我相識這麼久,你信不信我?」
「我當然是信你的,可……」他都快急哭了,「時間緊得很啊!」
王守仁溫聲勸慰:「皇上吉人天相,不會出事的,殿下,越是急事越不能急,你是國之儲君,眼下這關口更要沉住氣,連你都慌了,那……不能慌啊!」
聞言,朱厚照稍稍冷靜下來。
默了良久,道:「好,你去,一定要盯好,他一回來,須以最快速度進京。」
「殿下放心!」王守仁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