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兒。
李青進門,反身拴上門栓,剛回頭,朱婉清就迎了上來。
「怎麼沒休息啊?」
「睡不著。」朱婉清強擠出一個笑,「往床上一躺,腦子就止不住的轉,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呵呵……」
李青道:「是想你爹娘了吧?」
朱婉清沉默少頃,點頭,「嗯,是想他們了,我,對不起他們。」
李青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錢皇后離世時,作為女兒的她就未能侍奉在身邊,之後朱祁鎮……她雖在身邊,然,事後卻不能在陵前祭拜。
迄今為止,她都沒去過皇陵祭拜爹娘,心中酸楚可想而知。
「唉……,」李青嘆道,「你大哥過兩日要去皇陵祭祖,到時你也一起。」
朱婉清先是驚愕,繼而驚喜,「我可以嗎?」
「你可以跟去一起參加,不過,正兒八經的祭拜應該是不行。」李青道,「明日你以我助手的身份隨我一起進宮,具體細節你們兄妹可再做商量,興許可以。」
「哎,好。」朱婉清重重點頭,「李叔,以你助手的身份……沒問題吧?我要不要學一些醫術什麼的?」
李青無語:「醫術這東西哪是能速成的啊?你不用擔心露餡,太醫院的那些個太醫們唯恐避之不及,不會多事到考驗你的水準。」
「那,那我都做什麼啊?」朱婉清問。
李青想了想,道:「幫忙煎藥吧。」
「好。」朱婉清雙眸噙淚,「李叔,謝謝你。」
「謝我什麼?」李青失笑,「讓你跟去皇陵是你大哥主動提出來的,要謝就去謝他吧,好了,莫哭了,去休息吧。」
「大哥……」朱婉清眼淚滑落,繼而,又認真道,「李叔也是要謝的,若不是你……」
「好了。」李青抬手打斷她,「真要謝,你謝的過來嘛你,別再說這些見外話了。」
朱婉清抹去眼淚,重重點頭。
…
清早。
李青才從廂房出來,朱婉清已洗漱完畢,並給他準備好了洗臉水。
「李叔,快去洗洗,咱們進宮吧。」
「嗯。」李青簡單洗漱了下,帶著她出門,「不用緊張,你大哥還沒到那時候呢。」
頓了下,補充:「這個年,都能過好。」
朱婉清聽他如此說,頓時輕鬆許多,「辛苦李叔了。」
「又來?」
「呃…,」朱婉清苦澀,「侄女也不知該說什麼了,我,我有些慌。」
李青笑笑,「行了,走吧,皇宮你又不是沒去過,沒什麼好慌的。」
「唉…。」
~
長樂宮,殿前庭院。
叔侄進來。
朱見深正在畫作,朱厚照擠在案前,大眼睛聚精會神,紀氏、邵氏也在,
一團和氣。
「草民參見太上皇。」
李青一邊往裡走,一邊高聲喊,為的是幫朱婉清免禮。
「民女參見太上皇。」朱婉清忙有樣學樣。
「免禮。」朱見深的話音適時響起,倒也免了朱婉清的跪拜。
朱見深興致很高,並未因二人到來而停下,又足足一刻鐘後,他收起狼毫,自得道:
「如何?」
「這畫好極。」
「妙極,太上皇繪畫更精進了呢。」
紀氏、邵氏很是捧場。
朱厚照盯著畫左瞅瞅,右看看,最終也道了句:「圓圓滾滾,很好看。」
「哈哈哈……」朱見深得意大笑,繼而朝李青眨了眨眼,主動送台階,「李神醫這是帶了助手?」
「太上皇英明。」李青拱了拱手,道:「這位是草民的徒弟。」
「民女拜見太上皇,拜見兩位娘娘。」朱婉清再行禮。
膝蓋還未彎下,朱見深便道:「都說免禮了,不用再拜了。」
朱厚照看了眼朱婉清,不爽道:「你就沒看到本太子嗎?」
「……」朱婉清無語:真是氣死姑奶奶了。
「小紀,小邵,帶厚照出去吧,朕要接受診治了。」朱見深伸了個懶腰,「李神醫施針,忌諱有人在旁打擾。」
「是,臣妾遵旨。」兩人神色暗淡,紀氏牽起孫子往外走。
路過朱婉清身邊時,朱厚照突然問了句,「你是他的徒弟?」
「回太子殿下,是的。」
「你都能做他娘了,怎麼拜他為師啊?」朱厚照滿臉的不解。
朱婉清:(# ̄~ ̄#)
朱見深:(キ`゚Д゚´)!!
李青:(╯‵□′)╯︵┻━┻
「先生稍安勿躁,」朱見深潛力爆發,忙擋住李青,回身道,「快帶小傢伙出去吧。」
紀氏、邵氏、朱厚照,包括庭院裡的幾個太監都是一臉不可思議,亦有些不敢相信。
這個李神醫咋回事兒?
他剛才是想揍太子嗎?
是錯覺嗎?
…
寢宮。
三人之外,再無他人。
朱見深抱怨道:「先生,你剛咋回事兒,差點就不可收拾了,知道嗎?」
「呵呵,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李青冷笑連連。
「……好啦,我下次說說他。」朱見深無奈,「童言無忌,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婉清你說呢?」
朱婉清訕訕一笑,不置可否。
「大哥,你還好嗎?」
話一出口,她又覺這是廢話,要是好,李叔能大老遠帶她來嗎,可她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朱見深含笑點頭:「我還好,能吃能喝,就是身子弱了些。」
朱婉清紅著眼,沉默。
「好了,這不有李青的嘛,我且死不了。」朱見深笑道,「過兩日待我調養好了,帶你去祭祖。」
頓了下,「屆時,我找個由頭,帶你去裕陵。」
「嗯。」朱婉清心喜,又心傷,「多謝大哥。」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甚?」朱見深輕笑,「家裡都還好吧?」
「挺好的,小浩都兩兒一女了。」朱婉清說,「大的跟太子差不多,小的也會走路了,唉,有他們攆著,不老也不行啊!」
「是啊,小的攆著,老的怎能不老?」朱見深深以為然,忽覺李青還在呢,轉而聊起了其他。
兄妹倆相處不多,真要算,也就當初在金陵,相處還算挺長一段時間,不過,沒有利益糾紛的他們,親情還是有的。
辰時末。
見大哥露出疲態,朱婉清道:「大哥,妹子去外殿熬藥,讓李叔給你針灸吧。」
「這事讓下人做就是了。」朱見深好笑道,「不用做事,陪我說說話就成。」
「閒著也是閒著,妹子想盡一份心。」朱婉清說。
「就讓她來吧,不然這助手的身份要惹人懷疑了。」李青起身道,「我去交代她一下細節,你先上床,等我回來。」
~
夏末,天氣依舊炎熱。
朱婉清輕輕扇著蒲扇,全神貫注的盯著火候,臉被熥得紅紅的,額頭滿是汗珠,她渾然不覺。
她很少如此專注的做一件事……
計算著時間到了,朱婉清拿毛巾捏住壺蓋掀開,果真達到了李叔的要求,她連忙舀起半瓢山泉水,潑進火爐。
霎時間,煙氣升騰。
「咳咳咳……」朱婉清嗆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李青走來。
「藥熬好了?」
「咳咳,好,好了。」朱婉清忙去拿藥壺,卻忘了拿毛巾隔熱,『呀』的一聲,眼淚更多了。
「多大人了,還毛毛躁躁……」李青拿起藥壺,倒進玉碗中,「嗯,藥熬的不錯。」
「呃呵呵……那就好。」朱婉清訕笑點頭,把燙了水泡的手收回袖中。
「師父,快去讓太上皇進藥吧。」
給太上皇煎藥,哪能沒有人監視,朱婉清可不敢叫大哥。
「嗯。」李青瞄了眼她的袖口,沒說什麼,端著藥進了內殿……
「妹子熬的藥就是不一樣,沒那麼苦。」朱見深笑了笑,放下藥碗,道:「你這新方子不錯,胃裡暖暖的,很舒服。」
他晃動了下身體,「我估摸著,再有個兩三日就可以去祭祖了。」
李青問:「祭祖要帶文武百官嗎?」
「不帶不成啊,這麼重要的事,哪能不帶朝廷大臣。」朱見深吁了口氣,道,「不過,我也不想搞得太大,帶幾個禮部官員,以及六部九卿,內閣幾個大學士,不超過二十人。」
李青點點頭,「今日就先到這吧,明個我再來,待會兒藥勁兒就上來了,你困了就睡會兒;
下午可以給兒孫,你的后妃打打牌,聊聊天兒什麼的,只要不做劇烈運動即可。」
朱見深時日無多,自然要留出他跟家人相處的時間。
至於他和朱婉清,診病的時間就夠了,畢竟,朱見深可不只有他李青,妹子。
「好。」
~
連家屯兒。
大老遠,就看到王守仁在門口踱步,手裡還拎著半隻羊腿。
朱婉清瞧著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了,驚詫道:「李叔,那人誰啊?」
「上次在金陵,被和尚追殺的那個少年。」
「是他?」朱婉清一下就想起來了,「李叔,他知道我的秘密嗎?」
「可能吧。」李青笑道,「不要緊,這廝性格跳脫了些,人品還是信得過的,即便猜到,他也不會亂說。」
朱婉清稍稍放鬆了些。
這時,王守仁也發現了二人,忙快步迎上來,道:
「先生,太上皇如此,你怎麼還出走啊?」
接著,羊肉掛脖子上,又朝朱婉清一揖,「李夫人,小生有禮了。」
「……」朱婉清嘴角扯了扯,還了一禮,「客氣。」
王守仁問:「先生,方便嗎?」
「方便,先進家,正巧我有事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