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宋在季孫意如的擁立之下,成為魯國國君,是為魯侯宋。
隨後,季孫意如當即在朝堂之上,又提出該給先君魯侯稠擬定一個諡號。
而且,關於這個,他也是早已有所準備。在陽虎的一番建議下,他最後選定了「靈」、「厲」、「悼」、「哀」等等的一些諡號。
朝堂之上,作為新君的魯侯宋卻也只看了一下,竟也沒有別的想法:
「先君之功過,且由諸位卿家自行擬定便是。」
而待得在場的卿大夫紛紛傳閱過後,大都卻是眉頭緊皺。
榮駕鵝老邁年高,本早已是致仕在家的他,只因之前季氏對先君陵墓的所作所為,讓他對於先君諡號,也是不放心起來。
所以,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身體抱恙,竟是直直板著個腰,端坐於朝堂之上。
而待他看過了季孫意如所遞來的這些個惡諡,不由是怒目一睜,果斷出列:
「君上,這些皆為惡諡。想先君在位數二十餘載,雖歷十年之外狩,但畢竟也是事出有因。若是因此而獲惡諡,恐是都大為不妥啊!」
季孫意如聽罷,卻是拱手坦然道:
「榮大夫多慮了,本卿如此做,也是為了讓世人知道先君的得失,好讓後世之君都可引以為戒。而且,這其中也不盡為惡諡,譬如這個『靈』,所謂『亂而不損,曰靈』,『死而志成,曰靈』豈不正應了先君之生平?」
「亦或是年中早夭,亦可稱『悼』,昔日晉悼公為天下之伯主,只因中年早夭,故而尚取一個『悼』字。故而,這些在本卿看來,不過都是極為尋常的諡號,又何嘗是謂惡諡?」
榮駕鵝聞言,又是一陣搖頭,並是據理力爭道:
「所謂『靈』者,多為亂法行私而不知收斂之主,怎能說不是惡諡?至於『悼』,除去『中年早夭』之意,不亦有『肆行勞祀』,不修私德之意?這些又如何能稱得上是好的諡號?」
「不理政事任其紊亂曰『荒』,喜好逸樂而懈怠政事曰『荒』。暴戾而不認親情曰『厲』,殺戮無辜曰『厲』。」
「臣等以為,這些個諡號,無有一個是適合先君的!」
季孫意如昂了一下頭,其實如果一定要給魯侯稠定諡號,這裡面有不少還是蠻合適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先君雖為一國之君,但是生平之所為,確是有些不太妥當……」
還未及季孫意如把話說完,榮駕鵝便又是搶言道:
「季孫大夫!若先君果得『悼』諡?難道,季孫大夫當真就不以為恥嗎?難道,季孫大夫當真就不怕後世之人會念及先君為何會『恐懼從處』嗎?」
榮駕鵝這一番話,其實就是在打季孫意如的臉。所謂『恐懼從處』,這也是『靈』這個諡號的另一番諡解。
所謂的『恐懼從處』,可理解為是一直處在恐懼的狀態之中。
而魯侯稠,為何會終日在恐懼中度日呢?難道不還是因為你季孫意如?
季孫意如聞言,想到這老傢伙這些時日竟一直是跟自己作對,不由亦是大怒:
「哼!國君若有不肖之處,本該無所避諱,否則又何以警示後人?」
而榮駕鵝此刻也絲毫沒有再給季孫意如面子:
「季孫大夫!先君在世之時,你為魯國的首卿,既不能好好侍奉國君,如今先君已然不在,你還要準備給他如此惡評,為何非要這麼做呢?」
「難道季孫大夫只願信服自己,卻不願意讓眾人跟著一起信服嗎?為人處世恐怕也不能這麼做吧?」
這時,其他大臣也都紛紛表態,示意確是不該給先君定下如此的諡號。
畢竟先君在位之時,亦是上知禮通祀,下善於黎庶的。若是當真定下如此惡諡,只怕國人也都會不服。
季孫意如見大家都這般說,也知道自己理虧,若是再堅持下去,只怕是自己要下不來台。
於是,季孫意如突然是一改常態,居然是當眾大笑道:
「哈哈哈,本卿亦非不識通變之人,既如此,不知諸位有何高見?此刻,正可暢所欲言嘛!」
於是,在場的卿公大臣們開始議論紛紛。
有說可以用慈惠仁德而短壽的諡號「懷」的,也有說可以用典禮不出現差錯的諡號「戴」的,不過又紛紛被其他人所駁。
而魯侯宋面對這些,本也就不懂,也只聽得他們在朝堂上如此這般的說著,他也就這麼聽著,而且還時不時去看一下季孫意如的臉色。
最後,還是榮駕鵝,上前開口言道:
「君上,經諸位大臣們商議,老臣斗膽,以為『昭』這一諡,確是十分與先君貼切。正所謂『昭德有勞』曰昭,『容儀恭美』曰昭,『聖聞周達』曰昭。」
「先君在世之時,知禮曉儀,此為天下人所共知!這個諡號,老臣以為先君乃當之無愧!還望君上裁奪!」
其實,『昭』這個諡號,乃有彰明道德而有功、儀容恭敬而美好、美名傳播四方這三層意思。
要真說起來,魯侯稠其實是有些當不起的。然而,自古以來,除非是後人有意抹黑,一般也大都是給個美諡,起碼也是給個平諡。
更何況,魯侯稠學習周禮的那股認真勁,也的的確確不是裝的。早在魯侯稠入晉之時,一切禮儀都是絲毫不差,縱是當年的晉平公見了,也不得不對其稱讚有加。
所以,『昭』這個諡號,倒也是與他沾得些邊的。
此刻,季孫意如見此事又已成定局,他若執意反駁也恐於己不利。於是,他只能是強忍不快,甚是勉強的點了點頭。
「好吧……那便尊大夫之意,取諡號『昭』吧!」
季孫意如代君發話,魯侯宋自然不會多說。當即擬詔,以公示天下。
……
而陽虎得知這個消息,便又找到了觀從。
觀從跟著他進入一間密室,陽虎深得季孫意如信任,除了不能跟著季孫意如入朝堂議事,基本上他的活動是完全自由的,也不會派人監視於他。
而且,陽虎也可以藉口想從觀從處多了解一些有關鄆邑的情況,季孫意如就算是知曉,也絕不會懷疑陽虎的用心。
觀從拱手笑道:
「恭喜陽兄,計劃可謂順遂吶!」
陽虎卻是嘆息道:
「只可惜,那道溝只挖得一半!而且,先君之惡諡也未能最終定奪下來。」
觀從卻對此根本不以為然:
「呵呵,倒也無妨!此溝壑雖只修得一半,但其淒涼之狀倒亦是恰到好處。後者雖是美中不足,但若是太過順遂,只怕季孫意如會就此喪了爭意!而且,此二者無論成敗與否,只要他季孫意如這般做了,對他的這等『不臣』之心,都不失為是一種昭示!請陽兄盡可放心,如今一切尚在觀從的謀劃之中!」
陽虎思索了一番,他畢竟跟隨季孫意如多年,對季氏內部和曲阜可謂是熟絡非常,自然也能察覺到國人如今對季孫意如是愈發的不滿起來。
畢竟,如果說此前的種種他都可以將其歸咎於是先君失德。但如今他所做的的一切,卻又似乎是指向了另一種可能。
「呵呵,此言倒也不錯,觀兄可當真是洞若觀火啊!」
「陽兄,只待季孫意如出了事,來日陽兄便可執掌季氏,屆時再行主張公室之名,難道還怕不能位極人臣,以為魯國卿族大夫?」
「從以為,陽兄如今便可於暗中謀划起來,當然,一切還需得小心為上,萬不能讓旁人給察覺出來,否則恐對陽兄不利!」
陽虎聞言,不由是笑道:
「呵呵,不知觀兄可有進一步的安排?」
「據從所了解的,當年季孫意如和其叔父季亥,乃是用了苦肉計,讓季亥臥底到先君昭公的身側,並慫恿昭公攻打季氏,此事,陽兄你應當也是知道的吧?」
「嗯,此事家主雖不曾與虎言明,但虎自也是瞭然的。」
觀從微微一笑,並是神秘道:
「那麼……便是時候將此陳年往事給捅將出去了,好讓世人皆知其狼子野心!此時此刻,只因先君之喪事,季孫意如其不臣之心已然敗露,若是再填上一把,豈不更妙?」
陽虎撫掌大笑。
「呵呵,觀兄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