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之中,碧光一閃,飛得極快。
大地的弧度,在這種速度下,可以輕易的察覺到。
冥河姥姥滿頭髮絲瘋狂扭動,兩眼射出怨毒的神色,想要掙脫於和的手掌。
憑她的修為,斷頭而已,根本不算什麼,但她的元神,被於和的劍氣禁錮,不斷穿刺磨損,難受至極,只能奮力掙扎,苦思脫身之策。
崑崙法王和烏靈聖母,都跟她有些交情,若是能夠……
還沒有想完,她就發現周圍景色不對。
於和竟然帶她來了崑崙,而且直接穿破空間,去到大藏寶塔的第七層中。
「是你!」
赫連鵬豁然回首,心中一驚,「你剛跟人戰過一場?怎麼現在就到了崑崙,豈不讓人提前猜出你我聯盟?」
於和只把手裡的冥河腦袋扔了過去。
赫連鵬皺起眉來,雙手平伸,穩穩接住,說道:「我原本請她幫我辦件事情,趁她來崑崙慶功的時候,向她動手,怎麼撞在了你手上,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世間多了一個度過水火雙災的人,短暫足以與我相爭。」
於和惜字如金,長劍歸鞘,「要不是我出手,她的腦袋到不了崑崙。」
冥河姥姥已經聽出些究竟,死死瞪著赫連鵬,居然掙脫了幾分劍氣的封鎖,咬牙切齒:「赫連鵬,你想殺我?!」
她氣極而笑,「好,好,我就讓你殺,我倒要看看,你殺了我能有什麼好處。」
赫連鵬手上盤了盤,將冥河那些亂舞的髮絲,用手腕捋順,壓了下去,垂眸道:「你是不是覺得,你身懷大秘,只要天壽未至,我們根本殺不了你,最多就是讓你修為倒退,等你換個地方重生,遲早可以修煉回來?」
冥河姥姥臉色一僵:「你在說什麼……」
「你以為,我當年為什麼會跟你結交呢?」
赫連鵬從袖子裡摸出一把金剛杵,金剛杵上除了佛門秘文之外,就是一條冥河、兩岸曼珠沙華的圖樣。
他左手抱住冥河姥姥的頭顱,右手緩緩將金剛杵壓了下去,柔聲道,「冥河,我實在是日思夜想,深愛你啊。」
「為了你,我花這麼多年,醞釀出這一柄專門用來克你的金剛杵,原本還想讓你快快樂樂與我碰面,可惜,於和兄不解風情!」
冥河姥姥的元神有三種形態,一是人形的模樣,二是枝條萬千,全身卻有多處朽痕、空洞的怪異老樹。
三是幽暗深邃的一條冥河,無頭無尾,浪花滾滾,跟冥界黃泉偶爾現世的模樣,有萬分相似之處。
於和突如其來的一劍,把她的元神封在腦海之中,但也沒能完全隔絕她與冥界黃泉的感應,只是讓她無法借這種感應遁走罷了。
而現在,一把質地透明、表面浮出數萬金色梵文的金剛杵,降臨到她的腦海之中。
貴賤貧殘,男女老少,人獸妖孽,層層疊疊的祈求念唱之聲,匯聚成了威嚴而沉重的法咒梵音,又猶如條條鎖鏈,環繞這個金剛杵運行,對著冥河元神壓了下去。
嘩啦啦的水響聲中,浪濤飛濺,水花又在半空中被抵消。
冥河的元神遭受重創,氣息委靡,整條河流的規模不斷縮小。
就在縮到只剩原本百分之一的規模時,似乎這條元神之河,就要徹底崩潰。
巨大的金剛杵,這時卻驟然一變,顯得柔軟蓬鬆起來,分離出無數的香花,鋪滿了河面,紮根到河水之中,妖異的生長起來。
「你、你竟然真的能克制我最後的手段?!」
之前看似就要崩潰的冥河思維,這時又變得完整、強盛,劇烈的掙扎,引起整個香花河流的扭曲晃動。
「你真的是從最開始結識我的時候就不懷好心,這麼多年來都在鑽研我的功法嗎?」
「你這、你這、你這個妖僧!狗賊!賤人!」
這尊妖王氣怒至極,一迭聲地叫罵起來,她盤踞在多瑙河上,逍遙快活幾百年,向來喜歡玩弄些俊秀男女,稍覺膩了再一口吞吃,或賞給手下。
但對於這位崑崙法王,她倒好像是有幾分真心,此刻憤怒之中,也帶著幾分哀鳴。
聲音迴蕩在這大藏寶塔的第七層,很多從房樑上懸掛下來的絲綢黃幡,都滲出了血跡,哪怕是金銀絲線繡成的經文,亦濕潤變形,向下流淌,仿佛感泣。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這崑崙法王修為高深,當年相處之際,衣食玩笑、百寶鑑賞、天下趣聞、合歡顛倒、遊歷險地,讓冥河姥姥始終覺得,有數不盡的樂趣。
就連世俗中人所認為的,血食妖怪殘暴不仁、折磨生靈這一項上,崑崙法王也是家學淵源,天資橫溢,讓冥河姥姥從來沒有感覺到膩的時候。
「唉!」
赫連鵬也回憶起當年彼此間處處合拍,投緣的時光,不由得閉上眼睛,不忍去看。
法王到底慈悲,右手連變幾個印法,轟然向下一砸,把冥河姥姥元神絞得粉碎,給她一個痛快,沒有用上平時順手的鋸魂裂腦、剁念斷識的崑崙法術。
他心中數以萬次的推演過要如何針對冥河姥姥,這時候就算不睜眼,手上每一絲印法變化,也是毫無紕漏。
金花、金山、骨碗、法鈴、金杵、祥雲、寶珠、寶瓶……
那一層又一層的暗金色法咒圖案,從他的印法變化之中,脫手飛出,陸續印在冥河姥姥的頭顱之上。
冥河姥姥的長髮向上攏起,髮絲轉為金黃,細膩拼合,宛若黃金鑄就的瓶口,尖牙微微突出於唇邊,雙耳畫作兩側的金鉤。
逐漸的,她整個頭顱,成了一個長頸寶瓶的模樣。
她的五官面貌,猶如描繪在寶瓶正面的神女面孔,雙眼似闔非闔,尖牙宛然非人,而又俏麗動人。
深藏在冥冥之中,不知名處的一片花瓣,被這寶瓶觸動,從瓶子裡面緩緩凝聚出來,上升到瓶口的地方。
崑崙法王赫連鵬睜開了眼睛,痴迷的看著這一幕,伸出手去。
「我可真是深愛你啊……」
他的話語溫柔繾綣,甚至不用手指去捏,也只是用手,輕輕等住了那片花瓣,口中吐出所愛的目標。
「輪迴蓮!」
輪迴之蓮,是崑崙祖師起的一個名字。
據說,這是千年前從冥界本源中,分離出來的奇物,原本應該一共有五片花瓣。
崑崙祖師就是因為得到其中兩片花瓣,這才修為大成,降服了整個崑崙山脈中的所有教派,匯聚成崑崙正宗,勢壓百國,名垂八表。
唐敖大仙也是因為得到了其中一片花瓣,才重聚了自己女兒的念頭靈智,讓自家女兒成就了花神淨土。
可惜,修行者各個境界的壽數自有天定。
崑崙祖師就算有兩片輪迴蓮,能為自身延壽,也有其盡時,終究是靈智散去,肉身化為石像,那兩片蓮花,也融合在石像之中,難以再被後人運用。
赫連鵬為此鑽研多年,行走天下,終於找到唐敖之女的花神淨土。
那座淨土,因為是以輪迴蓮的一片花瓣為核心營造而成,雖然主人已死,無人維護供養,這麼多年下來,竟然也並未散盡。
赫連鵬將這座淨土搬回崑崙,試圖用這片淨土花瓣為引子,提取出崑崙祖師石像中的兩片花瓣。
不過,二者都有舊主的痕跡,牽扯到輪迴蓮的玄奧。
即使是赫連鵬這樣的高手,也只能用水磨功夫,憑自身為樞紐,轉化崑崙各個淨土中的念力,力求將這三片花瓣,早日滋養洗鍊。
為花神淨土尋找一個足夠契合的新主,也是嘗試在這方面為赫連鵬分擔。
讓這位崑崙法王不至於長期閉關,可以分心,去做些別的事情。
可惜中間幾多波折,他終究還是不能出關遠行,也在冥冥中感受到幾分緊迫,將算計冥河姥姥的事情提上日程。
今日不論如何,至少冥河姥姥的這片輪迴蓮花瓣,也到了手了。
崑崙法王凝視著花瓣的眼珠子,突然朝側面一轉,頭沒有轉,但金色的瞳孔,已靠近了眼眶的邊角處。
正好跟遠處的一人目光對上。
五十里開外的山頂,本來好像空無一物,在雙方眼光接觸的剎那,突然波動了一下,顯示出了蘇寒山的身影。
觀相、化相,二者疊加運轉起來,可以讓蘇寒山融入到眾生自然之中,與天地同步。
只要他不主動出手,按理說,就算是能夠影響空間的神府境界,也無以發現他的存在。
「我聽花神說起崑崙佛法之時,就覺得崑崙八部正法中的本尊這一部,能被奉為至高,為崑崙諸法之源流,絕不只是一個用來控制弟子門人的手段。」
蘇寒山雙手負在身後,衣袍下擺被山風吹得呼呼作響,面帶笑容,饒有興趣的模樣。
「可惜我當時勇猛精進,一意籌備沖關,沒有太多精力旁顧,今天倒是從崑崙當代第一人身上,直接見識到了。」
崑崙正宗的《八部顯密正法》,分為本尊、淨土、須彌、夜叉、金剛、明王、胎藏、真言。
八部正法之中,最精妙的就是本尊這一部。
崑崙的門人弟子,包括很多長老,修煉本尊之法,都是在佛窟裡面,尋找一個神佛形象,奉為本尊,叩拜觀想,從此於本尊之上借力修行,幫助度過瓶頸關卡。
這個法子,其實完全是錯的。
真正的本尊佛法,是一套高深的降魔武道功法,先降服自身魔頭,再勾連外界的同種魔頭,降服煉化之後,融合人間對應的崇拜念頭,佛魔合一,化為護法。
比如,降服體內土之腐濁魔頭,外感深山魔性,結合世間山神崇拜,可以成就護法山神力士。
每降服世間一種魔,身邊就多出一尊護法。
如果兼修「本尊」「淨土」兩部佛法,把自身創造的眾多護法善神,鑲嵌到自己淨土之中,共同運轉。
則外界凡是與這些護法對應的事物,在淨土之主眼中,都將沒有秘密可言。
任憑群山海嘯攔路,也可以通行無阻,帶著肉身穿石過壁,不沾染半點塵埃,不損傷半塊山石。
這就是「肉身淨土」的境界,疑真疑幻,可幻可真,已經觸及到佛家一點四大皆空,唯獨本性真如的真諦。
崑崙法王剛才向外看的這一眼,同時運用了護法土地堅牢神、護法水神伐樓那、護法雷神因陀羅、護法空神空行母。
讓群山土地,天空水汽,雷電,空氣,都對自身敞開心扉,通透無礙,化作助力,所以才能明確捕捉到了蘇寒山的蹤跡,迫使其現身。
「就是你殺了臥佛僧,看來也是你,在剛突破之後,就有資格跟武聖人相持一二。」
崑崙法王神色有些奇異,「看你心神氣意,年齡實在太小,就算是有神功妙訣,又要有何等天資毅力,才能修煉的這麼快,還是說,你……」
「哈哈哈哈!!!」
蘇寒山的笑聲打斷了對面的話,「你那朵花,看來還缺了最後一片花瓣,我大致知道你在懷疑什麼。」
「但這個懷疑的答案,現在根本不重要了,無論我是不是靠那片花瓣擁有超卓天賦,反正我們現在是敵人。」
「你要試試出來殺我嗎?」
於和扭頭看去,淡然道:「原來你是這種猖狂的性子,剛才接我那一劍的時候,還真沒看出來。」
蘇寒山面帶微笑:「你那一劍是突襲,又在我剛把冥河打成重傷的那一刻出手,害得我只能硬接。」
「現在的話,雖然你我相隔只有五十里,但我賭你就算繞這顆星球追上兩圈,也不能把這五十里的距離縮短為零。」
於和壽眉微抬,凝視蘇寒山。
哐!!!!
天空發出像一塊巨大鐵皮哐哐晃動的聲響。
耀眼至極的碧綠閃電,突然縱貫在天空之上。
崑崙正宗的弟子們,之前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於和進入大藏寶塔。
但這一刻,卻都看到了那一條貫穿天空的劍痕,察覺到那絕非是普通閃電。
千百個上師,從入定的境界中驚醒過來,只覺得心境碎了一地似的,手上人骨念珠,顫抖不休,一時明知天上有異,卻不敢升至天上去看。
年輕一些的弟子們,更是感到渾身汗毛盡豎,訥訥無言,渾然忘了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水火雙災、神府境界的人,仍不能站在原地,一道劍氣劈出五十里。
但如果飛出五十里去砍人,對他們來說,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於和的飛劍之法,心神劍意寄托在多年養煉的寶劍之上,看似是自身未動,實則跟飛出去砍人,也沒有差別。
但任憑他的飛劍之道,隨心所欲,曲折來去,蘇寒山總在他飛劍發出之前,就已躲避。
碧綠色的閃電,灼目發亮,久久不曾淡化。
轉折勾連,一折再折,把這附近五十多里的天空,切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圖案。
蘇寒山的身影在這個山頭消失,又在另一個山頭出現。
他每躲開一劍之後,又立刻回到差不多跟寶塔相隔五十里的距離。
渾身都是細如髮絲的彩色電光,閃爍飄動。
於和只試了一個呼吸,在天空中留下了醒目又深殘的塗鴉,碧血鴛鴦飛劍,就已經回鞘。
「你把自己肉身藏了起來,但你這也並非元神之態,所以無需時刻受到冥界干擾,看來單論速度,你可以是當今世上最快的人。」
於和臉色很不悅,「竟然是個比金昌更麻煩的貨色。」
他一念及此,想到金昌不知為何,反而沒有跟過來,眉心不禁皺了皺。
蘇寒山金丹血丹,此刻都在法體之中,沒有肉身,雖然會削減十分之一的攻擊力,削減更多的防禦力,但速度方面卻很有優勢,用來游斗逃跑,再好不過。
「不愧是武聖人,就是有眼光。」
蘇寒山笑聲非常爽朗,心裡卻在磨牙。
他可是很不喜歡游斗逃跑的戰鬥風格,就連對付冥河姥姥那場虛空大夢,最後他也是準備加上一記真正的重拳。
那一拳沒能打上,他能記一輩子。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儘量牽制這兩個傢伙。
東海武聖、崑崙法王,拿著那朵據說關係天地之缺的奇花,聯合密謀的事情,所圖之大,不言而喻。
若真被他們成了事,蘇寒山都不知道自己得多難受。
「既然知道殺不了我……」
蘇寒山保持微笑,抬起手來,做出邀請的姿勢,「那就請兩位繼續吧。」
「放心,我就看看,絕沒有圖謀不軌的意思。」
等著做好事,怎麼能叫圖謀不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