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九點鐘,陽光明媚。
松江府的船廠之中,蘇寒山看著送到港口試運行的幾艘中等船隻,微微點頭。
「這些船隻,每一艘中都有三座蒸汽藥砂爐,配合你親自設計的內外管道聯動系統,讓我不免有一些奇妙的聯想。」
凌度仙雙手攏在袖子裡面,看著那些在湍急的浪頭上飛快前進的船隻,眼睛略微眯著,口中說個不停。
「如果把每一艘船看成一個人的話,那三座動力爐,恰好就如同人的三丹田,而那些經你特地設計出來的管道系統,莫非是在摹擬人的經脈嗎?」
「但你的管道系統,內外有聯動之處,模擬的恐怕不僅僅是功力在體內運行的情況,還有關於外界天地之力,如何與內在力量的協同運用?」
蘇寒山輕笑一聲:「你還挺善于思考。」
「受制於人,為你賣命,要我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防控消息,盡心竭力,太容易累。」
凌度仙說道,「總得讓我也找一點樂趣,緩緩腦子吧。」
凌度仙的性格,遠遠算不上是一個愛武成狂的武痴。
但是以他的年紀,又頗多分心於別的享受,還能夠把武功修煉到如今這樣的境界,絕對應該承認,武學,是他最具天賦、最為擅長的一門學問。
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中探索的時候,總是更容易感到充實和放鬆。
蘇寒山對此算是頗有同感。
他對於武道的熱愛,雖然有很多種因素,但是這種經歷了前世今生,千迴百轉,驀然找准了自己最擅長的事物,就不惜無止境去攀登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武者培養出的七魄元氣,相繼調和完成之後,玉液大成,要想進入還丹境界,就是以玉液為引,在滋潤三丹田的同時,形成讓丹田移位的動力。」
「這個動力要足夠安全,穩定,最後引導三丹田,合併成一體,也就是成就一顆金丹。」
蘇寒山毫不避諱的解釋道,「我的武道路數,與你們世俗流傳的不同。」
「等我更進一步的時候,踏入的那個境界叫做玄胎,同樣是可以大功率的提煉天地之力,與金丹效果差不多。」
「但玄胎是在人體原有結構之外,自己搭建出來一個新的器官,而金丹是挪移身體中的三個部件,拼合而成。」
「我還要著眼於將來,不可能走金丹這條路,自己減少肉身完整度,減少未來的可能性。」
凌度仙若有所思:「可是金丹之道,確實也有優勢,就像造船一樣,先造出不同部件,再拼到一起,要比一口氣造出整艘船容易得多。」
「金丹之道,把人體的三丹田分別培養誘變,達到可以作為金丹配件的標準,再進行組合,也要比你直接捏一個玄胎出來容易得多。」
蘇寒山面露微笑:「不錯,所以我雖然不走武道金丹這條路,卻要借鑑其中原理,借這個造船的過程,推敲兩種道路結合的辦法。」
借造船來推演武道,可以說是一舉多得。
船的成品,會在性能上更加優秀。
船的比喻,也便於以後讓工人們在修煉時,擁有更生動形象的聯想、理解。
那些退休工人們身體虧空得厲害,而且煙毒已深,必須要用蘇寒山改良過的肉身觀想法,將中丹田完全封閉。
等補回元氣,淨化氣血,去除煙毒,才可以再修持下丹田的功法。
而那些數量龐大的、還未退休的工人們,只要能夠保證充足的飲食和休息,就能夠有更好的辦法,改變他們的情況。
在用肉身觀想,學會更深入的控制中丹田功力,壯養心血元氣的同時,還可以將一份中丹田的功力,導入下丹田之中,作為種子。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要讓這些武道境界很淺薄的工人,學會兩大丹田、兩座功力中樞與周身經脈的協同運轉,難度也非同小可。
蘇寒山最近也在想,怎麼才能把這套為現役工人創造的功法,優化到讓他們能夠在幾個月內學懂。
最後的答案就是,不但船廠方面可以搞這種借物喻人的改進,煉鋼廠的熔爐,紡織廠的紡織機等等,也可以進行修改試驗。
船廠外面,一個背著鏈鋸的刀手匆匆趕來。
「大人,鐵路那邊出事了!」
「運送生絲的吳淞號列車,被一夥強盜劫持,還放話要知府親自去見他們,商談贖金,否則就要一把火,將車上的生絲燒光!」
凌度仙聞言,臉色微變:「劫持生絲?!」
雖然在很多西洋商人心目中,設法開闢罌粟種植園,提煉大煙販賣,是最能保持利益、風險最低的好生意。
如果有門路、或者敢於無視東印度公司關於大宗茶葉交易的壟斷性權威,自己開闢茶葉種植園,也必然會是暴利的營生。
但實際上,對於如今的華夏大地來說,對於松江口這片港口來說。
進口量第一的,排不到大煙,而是棉紡布。
出口量第一的,也排不到茶葉,而是生絲,蠶繭繅絲後所得的產品,也就是絲綢的原材料。
從漢朝的時候開始,絲綢就已經是華夏王朝與異邦王國開展商品交易的時候,最受追捧的一種貨物。
即使經歷過將近兩千年的光陰,絲綢的魅力,依然沒有褪色。
隨著時代的進步,與人類息息相關的各方面技術的發展,這種最高級的紡織材料,又給了人類更多的驚喜。
它具有很好的隔熱性,具有易燃但燃燒緩慢的特性,優良的電絕緣性,同等直徑下極高的強度。
在醫學、工業等方面,都有著廣泛的用途。
當年不列顛人占據松江府的時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握了生絲的定價權,通告各地,想要大規模的打壓價錢,然後再行收購。
後來幾方勢力大戰,生絲的價格又抬了頭,利潤可觀,更刺激各地產能,成為如今的華夏出口貿易中無可撼動、一騎絕塵的霸主。
「今年江浙地方的幾個軍閥又在打仗,尤其是水道上,他們爭奪得非常激烈,不少往年用水路運輸生絲的商人,考慮之後,也聯合起來,改用陸路運輸,寧肯每噸的運費,多付二三十兩銀子。」
「這趟列車上,就足足有將近兩千噸的生絲,是今年生絲出口的第一筆大生意,很多絲商都在等著接貨呢。」
凌度仙的眉頭擰緊,「連到松江府境內的這些鐵路,本來就是四方勢力簽了停戰協議之後,共同倡議,修建起來的,貨物乘客,一向是安安穩穩,沒有誰敢大舉挑釁。」
「這回哪裡來的強盜,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說這話的時候,他就止不住的去打量蘇寒山。
如果是以前,碰到這樣的事情,他有足夠的底氣去解決掉。
但是經歷了與蘇寒山的初遇之後,他現在對於這種一聽就很反常的人和事,有極大的戒心。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蘇寒山撂下一句話,轉身就往外走。
生絲列車抵達的站點,處於松江府的西郊。
這裡本來是一座偏僻小鎮,自從鐵路的站點設在了這裡,鐵軌鋪過來,倉庫也就建起來了,供工人住的棚戶也就多了,倒是非常熱鬧。
每次有列車到站的時候,扛大包的苦力工,還有很多閒雜人等,都要去圍觀,往往在站點周圍聚集數千人也不稀奇。
那伙強盜膽量很足,是在列車已經進站之後,突然現身,宣稱要跟知府談判等等,又毀壞了候車大廳,令整個大廳的屋頂破裂坍塌,煙塵四起。
如今那些圍觀的人,全部都已經被嚇走,整個小鎮上閉門閉窗,居民大多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生怕撞見那些無法無天的強盜。
有洋行的夥計、豪商的隨從,趕往城中報信。
年老些的,家中供著土地菩薩的畫像,連忙跪拜禱告,祈求官府儘快來人,驅趕這些強盜。
蘇寒山和凌度仙的腳程太快,別人跟不上,跟了也沒用。
索性就只是他們兩個人到來,看似閒庭信步,一步跨出,身影往往都在數十米開外閃現出來。
他們穿過鎮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座殘破的候車大廳。
擁有五十節車廂的列車,猶如一條沉默的巨蟒,頭部緊挨著殘破的大廳,尾巴則遠遠延伸向西。
比「巨蟒」更漫長的鐵路,延伸到鎮子外面,荒野之間,直至西方地平線的盡頭。
凌度仙停步,耳朵微微一動,仔細聽了聽那邊的動靜。
那些據說非常囂張的強盜,現在卻不知所蹤。
整輛列車,從頭到尾聽不到一點有人走動、交談的聲音。
「越看越像是個陷阱了。」
凌度仙謹慎道,「那條列車裡面,說不定已經裝滿了炸藥,只等我們一靠近過去,就會被遙控引爆。」
「有些非常珍貴的特製炸彈,彈片經過雕琢,鏤空紋路,善於破氣,引爆的瞬間,彈片的速度能夠達到兩倍音速以上,而且彈片材質本身就有劇毒。」
「如果陷入這種炸彈形成的密集包圍圈之中,就算是對於玉液境界的人來說,也有喪命之危。」
蘇寒山對此卻並不在意。
「那我先去看看,車上究竟什麼情況。」
他走向列車的過程中,放出直徑十丈左右的結界。
遠遠看著,猶如一個冰藍色的半球形光罩,以蘇寒山的身體為中點,跟隨他的腳步而移動。
被冰藍光芒籠罩的地方,空氣直接硬化,塵埃停頓在半空,碎石間的小草陷入靜止。
等蘇寒山離開這片範圍後,所有細微事物,才重新活動起來。
論移動速度的話,就算是現在的蘇寒山全力爆發,也絕對比不上這個世界最尖端的一些槍械發射出的子彈,或者炸彈的破片。
但是,由凝光革氣升華而來的極境結界,是最能克制槍械和炸彈破片的。
因為彈片質量太小,就算速度再快,動能也不會有多大。
在硬化如岩石的空氣中,彈片能穿透兩米距離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而且對於某些類型的炸藥來說,完全硬化的空氣,氧分也不流通,連使其燃爆的條件都不具備。
反倒是玉液境界的高手,如果拿一根重達幾噸的長矛,全力投射的話,速度雖然比不上子彈,對蘇寒山的結界,卻更具威脅性。
很快,冰藍色的結界就把殘破的大廳和列車的車頭,都籠罩進來。
蘇寒山本人則繞過大廳,走到了月台上。
當!!!!
就在他踏足月台的一剎那,後方的大廳和前方的車頭,忽然撞到了一起。
那座大廳,屋頂雖然是傳統木質框架、覆蓋黑瓦,但是四面牆壁,全部是水泥紅磚的結構,厚達半尺有餘。
前方的車頭,更是整輛列車裡面,鋼鐵含量最高的地方。
這兩座龐然大物,平素只會給人沉重、堅固、難以移動的感覺。
現在卻頂著冰藍結界的鎮壓,硬生生撞在同一點,像是被無形巨人合攏、扭曲的一塊毛巾。
水泥牆壁和鋼鐵互相擠壓,堅硬的材料,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又像是夾雜著冬日的悶雷,接連崩斷,隆隆的碰撞。
鋼鐵嵌入了水泥之中,水泥嵌入了鋼鐵之內,壓縮扭曲出了螺旋的紋路。
不到一秒鐘!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水泥大廳和鋼鐵車頭,就被擰成了一根螺紋巨柱。
蘇寒山的身影,徹底被吞沒在這根柱子裡面。
凌度仙眼神驟變,暴退五十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是一點敵人的蹤跡都沒有發現。
視野範圍內,感應範圍內,沒有任何一個人,向蘇寒山發動了攻擊。
可是,殘破大廳和列車車頭的異變,絕對不是火藥武器能夠造成的局面。
轟!!!
凌度仙所處的這片區域,到處都是棚屋,本是那些苦力們休息,擺放工具的地方,如今那些苦力們早已逃走,屋子裡面自然也都沒了人影。
然而,左右兩邊突然就各有一座屋子,齊根斷裂,轟然對撞。
凌度仙就處在這兩座屋子之間,早有防備,身影一躍而起,直上高空。
兩座屋子在下方對撞,木料毛竹大片斷裂,但斷而不散。
所有的建築材料,包括原本放在屋子內部的板車、麻繩、扁擔、籮筐,全部旋轉起來,像一道沙漠中的龍捲風,沖向半空。
凌度仙眼神冷然,一拳砸下,周圍的大片空氣變得沉重粘稠,如同一條條長蛇,翻動呼嘯起來。
上百氣流隨著他這一拳,合併著撞向下方,把兩座屋子組合成的螺旋龍捲撞散,只余漫天飛屑,所有木頭、毛竹,碎得都不到巴掌大小。
就算體內被種了那麼多玄陰劍瘟,只要這些劍瘟不發作,凌度仙的實力,仍然要比沙門道士更勝一籌。
可是那條螺旋龍捲被打碎之後,凌度仙仍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下方沖了上來,撞入自己身體之中。
他的拳勁沒有潰散,護體真氣依舊還在。
上中下三大丹田,煉精、煉血、煉神三種性質的內功,全都沒有攔得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凌度仙的身影,被衝擊得朝高空中上升了近百米。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只覺得胸腹之間翻江倒海,極欲嘔吐,偏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好像有一隻冰冷尖銳的手掌,正在他的五臟六腑之間攪動,翻撿著肝膽脾胃,要一把抓住他的心臟,直接捏爆。
不,不是好像。
凌度仙在運功內視之際,竟然真的看到自己的心臟表面,出現了五個凹陷的指痕。
那隻看不見、擋不住的手,正在越收越緊,讓他的心臟不得跳動,擠壓變形,還要徹底捏爆。
他已經完全放棄用單純內力攔截這隻手的打算,將內功全部灌注到心臟之中,來加強心臟的強度。
可是本土武道並不講究對肉身的淬鍊,就算玉液真氣能夠在低負擔的情況下,給心臟帶來極大的強化,這種以自身心臟做戰場的局面,也已經是一種瀕死的劣勢。
突然,遠處的螺紋巨柱炸碎開來。
蘇寒山身影一閃,在半空中繞出一道飽滿弧線,直接出現在凌度仙背後,一拳砸中了他的後背。
一拳之下,凌度仙幾乎覺得自己的五臟在對撞,同時也有磅礴的元氣,貫入他五臟之間,在這一下對撞中,製造出了混亂瞬變的力場,生生把那隻無法抵擋的怪手,過濾稀釋掉大半。
「好厲害的手段,我全力感應,也弄不清楚,這股力量是怎麼作用到我們身邊的。」
蘇寒山的話語在半空飄散,人影在空中踏步,一閃,再閃。
空中留下一道道殘影,每一次殘影的間隔,都比之前更遠。
「但是,你們在一公里的位置上萌發出來的這股敵意,我感受到了!!」
(本章完)